在錦衣衛與東廠的嚴密監視下, 京中看似風平浪靜, 實則已是暗潮洶涌。不過, 儘管錦衣衛已經將整座京城犁地一般犁了好幾遍,卻依舊沒有發現鄭旺的蹤影。所有人依舊緊繃著,密切關注京城中的動向。
轉眼上巳節將至,好容易盼來了一日休沐, 張家父子都待在了家中。張巒聽何氏提起想舉辦一場小宴,點點頭答應了。他如今已是壽寧伯, 便是再低調也不能完全淡出勳貴的交際。當然, 聲名狼藉的勳貴他也不打算深交, 只與那些聲名不錯的來往就是了。內眷的交際則是爲了日後鋪墊, 家族若想長長久久興盛下去, 聯姻往來總是免不了的。張鶴齡的親事已經定下來了,還有張延齡呢,還有未來的孫兒孫女呢。
就在他正想著是不是該去書房坐一坐的時候, 沈祿與張氏匆匆而至。兩口子不遞個消息便忽然上門,讓張巒有些意外。而且,兩人的神情格外難看,與當初得知沈清教唆金氏胡亂折騰的時候相差無幾。
讓張巒帶他們去書房,將僕從都屏退後,張氏顧不得說家常, 徑直便道:“大事不好,今日有常走動的內眷悄悄過來與我說,最近不知何處傳出了流言, 說是太子殿下並非娘娘的親生子,而是借腹生下來的!”她嫁入京中多年,素來交遊廣闊,又因是皇后娘娘的姑母,頗得低階文武官員女眷以及勳貴旁支女眷的青睞。今天清晨便有一位勳貴旁支女眷親自前來將此事告訴了她,她聽說後什麼都顧不上,立即就趕來了壽寧伯府。
張巒無比震驚:“究竟是哪裡來的無稽之言!是誰傳出來的!!”
“流言已經悄悄傳開了,誰知道源頭究竟是何處?”張氏急道,“若非那位內眷與我交好,知道此事非同尋常,恐怕等到流言滿天飛的時候,我們還被矇在鼓裡!你趕緊進宮去告訴娘娘罷!這事咱們查不出究竟,只能讓錦衣衛來查!!”
張巒自是知道此事十萬火急,衝進去換了身衣裳後又趕緊出來:“我不能輕易出入坤寧宮,必須先遞上摺子等萬歲爺批覆才行!還是讓鶴哥兒去罷!”說著,他便命人喚來了張鶴齡。張鶴齡聽父親與姑母說完後,轉身便快馬進宮了。
雖說今日是休沐,但張鶴齡身份特別,出示了腰牌便被放進宮了。他匆匆地往坤寧宮而去,滿腦子皆是幾欲弒敵的殺意與怒火。不過,行至乾清宮附近時他卻忽然冷靜下來——這種事尋姐姐又有何用?不過是平白增添姐姐的煩惱罷了,還不是須得靠姐夫才能解決麼?!
想通之後,張鶴齡腳步一轉,立即去了乾清宮外求見。此時的朱祐樘正在聽牟斌與陳準稟報,他們自然也察覺了流言已經悄然散佈,正在控制事態,可是本應是流言源頭的鄭旺卻遲遲不曾查出來。若是沒有逮住鄭旺,只將那些好事傳播流言者抓住,反倒是容易鬧大此事,令事態更難以收拾。
“先抓主犯,再逮從犯。”朱祐樘道,“將所有明裡暗裡傳謠的人家都記下來——”他猶豫片刻,想起無辜的妻兒,雙目微微一瞇,一貫柔軟的心腸立時便硬了幾分,“若家中有人身負官職,視傳謠的情節而定,或除官去職,或降等再用;若家中有人帶著功名,立即革除功名,永不敘用!”以小見大,但凡聰敏些的人家便不可能涉入這種事,這樣的人絕不堪用。
聽何鼎進來傳話說張鶴齡求見,朱祐樘微微頷首,讓牟斌與陳準在旁邊稍候片刻。畢竟,他這妻弟等閒不會特意求見他,想必也是有什麼急事,且聽一聽亦無妨。張鶴齡進來後,眼角餘光一掃便瞧見了這兩位皇帝陛下的左膀右臂,立即低聲將姑母所得的消息一一道來,重點說明了那位主動告知消息的內眷的身份以及她是從哪家聽來的小道消息。
朱祐樘目光微動,擡了擡下頜:“查!”
牟斌與陳準心領神會,立即退下了。他們方纔正苦於沒有線索,所以纔不方便悄然行事。如果大張旗鼓,難免會打草驚蛇或者將此事鬧大。而今張鶴齡正好給了他們一條線,悄悄地順藤摸瓜,指不定就能找到最初的傳謠者究竟是誰,將藏在深處的鄭旺挖出來。
“萬歲爺,娘娘和太子殿下不會有事罷?”他們出去後,張鶴齡依然難掩擔憂之色。
“安心罷,朕絕不會讓她們有事的。”朱祐樘道,見妻弟始終皺著眉頭,索性便讓何鼎領著他去坤寧宮,“既然已經來了,便去見一見你姐姐與外甥再回去罷。你近日忙著課業,很有一陣沒去坤寧宮探望了,你姐姐時常念著你呢。”
聞言,張鶴齡心中微暖,向他躬身行禮告退,沒多久便到了坤寧宮。張清皎聽說他過來了,笑吟吟地抱著小傢伙出來了:“今兒怎麼得空過來了?近來你可是忙碌得很,聽說一直在寫先生給的試題,每日都用功到深夜。我還想著是不是該教人送些補身體的藥材回去,好好給你補一補呢。”
“家中不缺補身的藥材,姐姐還是留著自個兒用罷。”張鶴齡道,戳了戳小外甥嬌嫩的小臉蛋。小傢伙眨著眼睛望著他,似是認出了他一般,啊啊地叫了兩聲,又開始咿咿呀呀地說著誰都聽不懂的話。
“說罷,究竟出了甚麼事?”張清皎斜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抱著孩子坐了下來。
張鶴齡佯作不知她究竟在說什麼,裝傻充愣:“姐姐在說甚麼呢?我不過是因著有一段時日不曾見姐姐和小外甥了,所以特地過來探望姐姐罷了。”他並非覺得自家姐姐是弱女子,不應涉及這些事,否則會受到驚嚇。因爲他比誰都清楚,姐姐究竟是一位內心有多強大的聰慧女子。只是細細說來,此事也與金氏鬧出的糊塗事有關,他不希望姐姐再度想起當年那樁荒唐事,再度受到傷害。
張清皎瞥著他,似笑非笑道:“早不來晚不來,特地趁著休沐的時候過來?你與我說說,究竟是從文華殿到坤寧宮近些,還是從家中到坤寧宮近些?實話實說罷,是不是發生了甚麼緊要之事,你才趕著進宮?”
張鶴齡依舊沉默不語,猶如閉緊的蚌殼。見他不願意說,張清皎便沉吟道:“你既然趕在休沐日匆匆進宮,可見必定爲的是急事。不願意告訴我,那便是與我有關的急事,且你擔憂我會因此而難過。若說有什麼事會在近期鬧出來,且讓萬歲爺與你不約而同地瞞住我——”
想到此,她眉頭一動,眼底涌出了沉意,低聲道:“事關太子與我,那便是有人傳出了‘借腹生子’的流言?果然被人利用了。”提起“借腹生子”四字的時候,她看上去異常平靜,情緒沒有任何波動,與當年痛苦煎熬的模樣完全不同。
張鶴齡不自禁地喚道:“姐姐……”
“既然與我有關,你們怎麼能瞞著我呢?”張清皎輕嗔道,眉目間依舊是雲淡風輕,“難不成覺得,讓我無知無覺的,纔是在保護我麼?這可未必,我更希望能親眼見證這場陰謀詭計的破滅,甚至希望能從中出幾分力。”說罷,她便低聲吩咐旁邊的雲安道:“著人傳口諭給鄭氏,讓她做好準備。”她相信,若想了結此案,鄭金蓮必定會是最爲合適亦是最爲重要的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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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重慶大長公主府。
重慶大長公主注視著眼前的宜興大長公主,雙目微瞠,失聲道:“你這是瘋了麼?!”
宜興大長公主呆了呆,惱道:“重慶姐姐這是說什麼話呢?我好心好意將此事告訴你,讓你轉告母后,你卻爲何責怪起我來了?鬧出這件事難不成還是我的錯麼?錯就錯在皇后當初就不該動那樣的心思——”
“太子是不是皇后親生的,你還能不清楚?!”重慶大長公主猛地立了起來,平日裡的柔雅氣度盡失,指著她恨鐵不成鋼地道,“難道你沒有親眼見著她的腹部鼓起來?難道你沒有親眼見著女醫給她診脈?難道你沒有親眼見著皇帝對她小心呵護的模樣?!難道你沒有聽說母后和皇嫂在產室外等了整整一天?!難道你沒有去給太子洗三?!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太子眼下長得究竟像誰?!得虧你還是大長公主,還是皇帝的姑母,竟然相信這種謠言!!”
“若當真是謠言,爲何說得這般有鼻子有眼的?皇后成婚五年一無所出,怎麼偏偏在採選完宮女後就懷上了?”宜興大長公主很是不服氣,冷哼道,“重慶姐姐,母后明明也曾覺得皇后的身子有問題,定然生不出孩子來,還給皇帝找了好些個宮女備用。怎麼如今你們卻都對皇后生下太子深信不疑?指不定她爲了搪塞母后,便特意借腹生子,這纔有了太子呢?!”
“你寧可相信一個地痞無賴的胡言亂語,也不肯相信皇帝與皇后?!”
“尋常的地痞無賴能說得出這種話來麼?!若非覺得他說得有幾分真,混淆皇室嫡庶血脈是大事,我又如何會親自過來告訴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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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親的地雷,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