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總算是消停了,這對卓帆來說是一件好事,可以集中精力研究魔龍人戰機,不用擔心受到騷擾.
但袁大的煙抽得更兇了,他不停地找事干,讓自己始終處于忙碌狀態,因為一旦停下來內心就會彷徨無依.
他一直在想鳳起說的問題:真的想好了嗎該怎么做
他經常會獨自爬上基地的一座信號塔,因為塔很高,從那里可以看見研究院的樓群,雖然實際上什么都看不清楚.
金老板登上信號塔,抬頭仰望,天空近得觸手可及:";是個好地方,你還真會找.";
袁大沒理他,重重地吸了一口煙,白色的煙模糊了他的臉.
相比起金老板,袁大看上去長了很多歲,他根本不注重保養,整天日曬雨淋的,臉上有了幾道淺淺的細紋,當他瞇起眼睛的時候,紋路便會加深.但細紋并不會顯得他蒼老,反而更增添了一種成熟的魅力,讓人一看便覺穩重可靠,是個能將性命托付給他的男人.他的手寬大粗糲,布滿了繭子,當他握緊拳頭的時候,有種厚重的力量感,好像世間一切重物到了他手中都會輕如鴻毛.
金老板背靠在欄桿上看著袁大,就是這個男人為了遵守一個諾言,為了繼承元帥的意志,帶領著他們蟄伏多年,艱難生存,把所有的重擔都扛在了肩上,用自己不屈的意志和強大的力量踏平坎坷,找到元帥的繼承人,并把榮耀重新推上歷史舞臺.可偏偏,在感情的路上折了腰.
他對得起元帥,對得起秋葉,對得起千千萬萬人,唯獨對不起一個人.
";給我支煙.";金老板沖他伸出兩根手指.
袁大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你也抽不怕被竺曦風那小子念叨";
";我還會怕他";金老板不以為然,隨即又問,";帶口香糖了嗎";
袁大鄙夷地把煙塞回口袋.
";來一支啊";金老板揪住他衣服摸他口袋.
";別手動手腳的一會竺曦風又來罵我自己找死還要拖你下水";
";理他干什么啊,來一支來一支";金老板掏出煙抽出了一根.
信號塔上的風很大,金老板用一只手擋著將煙點燃,他吸了一口被嗆得直咳嗽.他很久沒有抽過煙了,不像袁大有那么大癮,也許是因為袁大壓力太大無從排解,只能靠抽煙來稍稍舒緩,時間久了癮就越來越重.
袁大看著他狼狽的樣子嗤嗤直笑,叼在嘴里的煙抖了一手的煙灰.
";他不懂事,你別跟他計較.";金老板沉沉道.
袁大知道他在說竺曦風:";他說得沒錯.";
";放棄了";金老板視線下沉,望著研究院的方向.
";沒,只是不想做無用功.而且我得花點時間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行動.";袁大發現雖然兩人分別二十多年,可他從未認認真真考慮過兩人的將來,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結果,又能做點什么來實現這個結果在這二十多年的空白里,每次想到卓帆總是不停地逃避逃避,以致于見了面都毫無底氣.
";當年你們都到了奎瑟星,我還在擔任科學院院長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如何離開造成的傷害最小.但是想來想去都發現,不論我怎么做,都會對不起竺曦風.我本來也想干脆點假死,可有一天煉化出了點事故受了點傷,竺曦風黑著臉對我說,如果哪天我死了,他一定會馬上會來陪我.";金老板回憶往事,即使臉上帶著笑意,也無法掩蓋其內容的沉重,";他是認真的,他就是這樣一個執拗的人,說到做到.所以我不敢假死,生怕他真的會傻乎乎地去死.說會話失蹤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我想不出更合適的方法了.";
嘴里的煙燒完了,留下一長段煙灰,袁大咬著煙頭,瞇起了眼睛.
";就這么吊了他十多年,那些年里我都不敢多想他.";金老板把抽了一半的煙按在欄桿上碾了幾下,熄滅了星火.
袁大一聲不吭地又摸出煙晃出一根.
";少抽點吧,差不多該戒煙了.";金老板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走下信號塔.
聽著他腳步聲走遠,高懸空中的信號塔上又只剩下袁大一個人,狂風吹得他頭發凌亂.他把煙夾在指間把玩了半天,終究還是塞回了口袋.
一架魔龍人的戰機已被完全拆解,秋葉和卓帆相互配合,將每一部分仔細研究.
繁復精巧的煉金陣上擺放著一塊碎裂的黑色金屬,法陣運行流光溢彩,光怪陸離的光影將整個實驗室渲染出夢幻般的景象.
黑色的金屬被熔煉成了一團黑色的粘液,懸在半空中變幻著形狀,當一道能量注入煉金陣,數以億萬計的分子結構呈現在他們眼前.
兩人的表情同時起了變化,雙眸震驚地睜大.
每一個分子里都好像有什么在震動,如同一根纖細的血脈在收縮,他們是有生命的但是那生命又沒有鮮活的感覺,反而是充滿了黑暗的死氣,就好像一個已經失去生命體征的人,在靠機器維持著呼吸.
煉化結束,黑色粘液緩緩落在地上,還在扭曲翻轉,不一會兒恢復成最初的形狀.
卓帆沉默不語,這是他幾十年冶煉生涯中沒有見過的,一塊有生命的金屬.
他回頭看看另一架尚未拆解的戰機,這么說,魔龍人現在駕駛的都是有";生命";的戰機那為什么死氣又那么重
秋葉面色沉重哀慟,因為他不僅看到了金屬的生命,他還透過那條
血脈看到了藏在背后的哀鳴.
那是逝者絕望的哀鳴
這些戰機都是用人類煉化的
黑龍俘虜人類,吸收死去生命里能量,不但藉此恢復力量,制造更多的魔龍人,還用他們煉化成戰機
生靈是一個空間里最精華的部分,而人類又站在所有生靈的,也請帶到.";
秋葉走后,房間里又安靜了下來,卓帆在房間里徘徊了許久,想著會不會還有人來,但是始終都沒有等到.
迷迷糊糊地睡去,一直到深夜,卓帆被門鈴聲驚醒.
其實門鈴只是響了極短促地一下就停止了,但卓帆還是立刻警醒,坐起身發現自己還是睡前的樣子,衣服都沒換,被子也沒蓋,就這么稀里糊涂地睡著了.
剛才真的門鈴聲嗎卓帆幾乎以為自己是幻聽.
他站在門前輕輕碰觸把手,一動不動,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到心里,好像在等待著什么,又好像在抗拒著什么.
最后他猛地開門,看見袁大側著身,好像正要離開.
袁大身形一頓,明顯十分意外:";你還沒睡";
卓帆睡眼朦朧,腦袋上有一續頭發不規矩地翹著,一抖一抖的,抖得袁大心里癢癢的.
";什么事";
袁大抓了抓腦袋,遲疑了一下,鼓起勇氣道:";跟我來好嗎";
連邀請都顯得那么笨拙,卓帆想笑,卻又有無盡的哀傷涌上心頭.
兩人來到屋外的空地,袁大凝化出一架破到快要散架的戰機,上面噴有";xxx到此一游";.
這是卓帆造的第一架戰機,他清晰地記得年少倔強的自己,為了向家人證明學習戰機制造的決心,在廢棄戰機垃圾場泡了好幾個星期,人黑瘦了一圈,手磨出了血泡,最后組裝成功,也正是憑借這架破爛貨,被當時最具盛名的機械師阿奇伯德看中收為徒弟.他把這架破戰機當寶貝,一直到后來被某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戰斗系霸道地搶走.
戰機雖然破,但擦得干干凈凈,看起來有很好地在保養,卓帆撫摸著戰機的腳:";原來你真的留著.";
袁大跳上戰機,向他伸出手:";來.";
兩人飛翔在半空中,地面上的點點星光,像綴在黑絲絨上的夜明珠,美得靜謐祥和.
不一會兒,戰機不再前進,懸停在半空中,微微起伏,好像坐在小船里隨著海浪輕輕飄蕩.
夜靜悄悄的,碎鉆般的星河橫掛天空,以前袁大也帶自己飛上夜空,這是他僅有的浪漫.
";你明天就走";袁大低沉沙啞地開口.
";對.";卓帆點了點頭.
袁大望著卓帆,那束不規矩的頭發還翹在外面,非常想把它梳理整齊.
他指了指地面:";下面是我們的新兵營,這些招募來的新兵完成基本訓練后就會安排到各大軍團去.鳳起陛下還準備再征兵,正在準備當中.";
卓帆疑惑道:";你跟我說這些干什么";
";鳳起陛下的野心很大,他要的不僅僅是趕走魔龍人,他還想要所羅門帝國,甚至金玉蘭帝國,甚至可能是整個宇宙.";
卓帆更茫然了:";什么意思";
";他一直要我思考,關于你,究竟想要一個怎樣的結果,我想了很久很久.";袁大自顧自地說,";你家族的人不可能背叛所羅門,要你拋棄家人離開所羅門帝國,顯然也不可能,我不能做傷害你感情的事.";
卓帆保持沉默,目視前方.
";這些年我一直惦記著你,一直著你,讓你傷心了那么久,是我對不起你.";
卓帆垂在身側的手握緊了拳頭,指甲摳進手心.
";所以";袁大頓了頓,用盡所有的力氣說出這句話,";再等我幾年,也許更短,我會去帝都星接你,帶著我的軍隊正大光明地去帝都星接你";
卓帆猛然扭過頭,驚愕地看著袁大,星光墜入他眼中,熠熠生輝.
";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袁大緊張道.
卓帆吸了吸鼻子,低頭抹了一下眼角,眼眶一紅,長久以來壓抑的情緒一下子爆發.
袁大的心揪了起來,一把摟過卓帆,緊緊地抱住.
時隔二十多年,再一次把他擁抱在懷里,呼吸著他身上清爽的氣息,袁大心潮澎湃.
衣領被淚水沾濕,袁大收攏雙臂,恨不得把人嵌進身體里,他撫摸著卓帆的頭發,將那縷亂翹的頭發壓入發間.
懸著的心終于放下,化成溫暖的水,在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