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大戰
青衫瘦高的中年男子隨著一衆江湖豪傑走下青城山,慢悠悠分道獨行,他面目平凡,毫無特色,屬於放進人堆便會被淹沒的那種。
那人出了青城後一路向東,行了很長一段路,突然又兜了個大圈往西,如是反覆幾次,終於放心無人跟蹤,騰身隱入密林。
出來時已換了副黧黑的面容,依然普通不起眼。
那人似乎一貫謹慎,雖然已確定沒人跟蹤,仍然一忽東、一忽南、又一忽北地走了大半天,方纔折身向東而去。
一路兜兜轉轉,出了巴蜀,過了荊湖,又過江南路,再往東。
半個多月後,那人出現在福建路的閩江邊。
七八里外的樹林裡,衛希顏倚在樹邊眉梢微挑,任你小子奸似鬼,也逃不脫如來佛的五指山!
那人在青城山的一衆賀客中隱藏得極小心,她一直沒有察覺,直到那三個藥人殺手被擊斃時,她的天地盈視突然捕捉到一陣驟然加速的心率跳動。
隨之是強行壓抑的綿長呼吸,那坐在某個角落裡不起眼的中年男子居然是個內家高手?!
高手怎麼會縮在這麼偏僻的角落?
衛希顏忽然笑了,神識立時放出,鎖定那人氣息,直到羣豪散去,遠遠尾隨其下山。
那青衣男子很謹慎,一路上幾度繞轉周折,大概還修了特殊功法,面容和身材數番改變,最後一次居然縮成乾巴瘦小的老頭兒。幸得衛希顏晉入天地盈視境界,十里內可鎖定那人易容卻無法改變的呼吸頻率,否則早被這狡猾的傢伙甩掉。
又過了五六日,當跟蹤那人到了武夷山下時,衛希顏卻突然失去了他的氣息。
難道是入了地?
雷電坐在屋頂上,用布慢慢擦試他的驚電劍。
劍長三尺三寸,劍寬三指,森寒的劍意自鋒利的刃上透出,反射月光清輝,殺氣瀰漫。
蕭流金突然飛上房頂,“你的劍,還能刺出?”
雷電回目,“你的鞭,可會掃出?”
蕭流金目中掠過一抹悲意,語氣卻堅定如石,“能!”
雷電的驚電劍驟然握緊。
即使再遇上藥人,即使是他的兄弟,他依然會毫不遲疑地揮劍(鞭)!
屋檐下,青城大殿朱門大敞,睡羅漢目光穿透進夜色,“今晚,他們會來嗎?”
回答他的是一片靜默。
青城和各派高手,如此輪番不休,嚴陣以待,已是第二十八日。
“羅掌門安然,絕殺定然再至!”
當日,唐青衣語聲冷冷而凜然,“今次是青城,下次未知是哪派?如此禍害,當爲江湖公敵,青衣不才,願率唐門子弟與絕殺周旋到底!”
羅晚遲睡目一亮,抱拳道:“唐宗主臨危相助,青城派上下感銘五內!”
峨眉派身爲巴蜀三大派之一,向來與青城派脣齒相依,曉慈師太合什道:“阿彌陀佛!峨眉當與青城同進退!”
慧清方丈和黃山掌門也點頭稱善。
華山和丐幫騎虎難下,暗忖此時若走定會被恥笑怕死,倒不如留下來觀察各派實力,當然能除了絕殺是最好,當下應和附議。
蕭流金和雷電分別帶著名鴉啼、月深樓和雷漠的屍體下了山。
半個月後,二人再度出現在青城山上,身後各有三十多名身手矯健勁裝武士,每人背上都揹著一個巨大的包袱,厚布裹得嚴嚴實實不外露分毫。
“他們會否不敢來?”
連續嚴守了二十八天,是人都有些疲憊了。喬公初睜開雙眼,枯坐將近一月在這空等,心底已生出不耐。
他暗忖絕殺上次刺殺失敗,應是料知曉青城必有準備,再上門便不是暗殺,而是與江湖一幫二派五門整個明戰,素來隱秘的絕殺會如此作爲?
“他們一定會來!”
唐青衣冷寞語氣堅定:“絕殺輸不起!”
他腦中閃過衛希顏用信鴿傳回來的那滿滿一篇蠅頭小字:
“絕殺的首領不是偏執狂就是自大狂,看那名就知道,絕殺呀,嘿嘿,絕對要殺!殺手之王連番數次打破他延續十年的殺無赦,這一貫順風的傢伙一定氣得抽瘋!這種人腦袋多半不正常,千萬別用常人的想法去揣測他的行爲--正常的人怎麼會選在壽宴時向羅掌門動手,將個暗殺變成了明殺?當然,也許是他仗恃藥人厲害,但將殺人利器這樣用除了向南流北堂示威外,我看不出半分好處,或許,那傢伙的目的可能就只是想讓雷動和名重生跳腳心痛--這更說明那廝腦子不正常!
“若換了我,前番不得手後,再要殺羅晚嵩一定會等各大派等不得耐散去後,再突襲落單的青城派,但那瘋子被你們惹怒了,八成咽不下那口氣!想想他殺雷楓的大手筆,顯然並不將那些殺手的命放在心上,所以極可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拉出一隻殺手軍團,浩浩蕩蕩掃平青城山,順便將七大派一網打盡!
“遇上這種瘋子,可莫要逞什麼熱血和他單挑!所謂團結就是力量,小青呀,你可千萬要拉扯著那幾個幫派同生共死!若不然,就趕緊撇下羅老頭,有多遠跑多遠!”
這人說話不能一本正經到底麼!唐青衣暗自搖頭,擡頭望向殿外。
突然,尖厲的哨笛從山下響起。
久候已疲的衆人反而精神一振,迅速奔出大殿。
空曠的廣場上,漫天的黑影如一羣羣蝙蝠凌空,黑壓壓籠罩住殿前天空。
一色的黑衣勁裝,銀色面具,長刀。
殺手結成九個隊,每隊十人,沒有任何話語,齊齊舉刀,疾步衝前……
一聲“唿哨”,廣場三面房頂上,齊刷刷立起九十名勁裝的青城弓箭手,勁弩短箭閃著藍汪汪的毒光如疾雨勁射而下。
箭,巨毒封喉,出自唐門,中箭的殺手立時撲地不起。殺手長刃寒光閃閃,呼嘯逼人,數十支毒箭被擊回勁射,驚電劍和金剛骨節鞭在屋頂上來回擊擋,但仍不時有箭手被毒箭回射中慘叫落地。
又一道“唿哨”,屋頂弓箭手倏然全部退下。
殿前黑衣殺手趁機回整隊形,原來的十人一隊在這波箭雨攻擊下縮成七人一隊。
青石板地面留下三十具殺手屍體,還有三十多具青城弓箭手的屍體。
睡羅漢面色鐵青,那些弓箭手都是青城派的年輕精銳,個個有著不下十年的內氣修爲,卻在這片刻間損傷超過三分之一,若無雷電和蕭流金支援迴護,恐怕這些精銳一損俱沒。羅晚遲心疼至極,怒火熊熊燃起。
雷電、蕭流金從房頂掠到殿前。唐青衣面色平靜道:“一共九隊,我們正好九人,也不用分組了,各帶高手迎戰一隊。先殺小魚,再捕大魚!”
“好!”睡羅漢按捺不住,帶著十位青城派的高手率先衝了上去。
羅晚遲最先衝出,但與殺手最快接上火的卻是距敵更近的雷電和蕭流金。兩人眨眼間分別與兩隊殺手頭兒硬碰硬三招,俱感手心微麻,頓時心中有數,這爲首殺手定是藥人,只不知是驚雷堂或名花流的哪一位?
二人心想一致,不與藥人殺手硬接,以遊移身法纏鬥。那藥人雖然內力深厚,且不懼身體傷害,但靈活度和反應上卻大是不如,一時間分別被兩人纏住,被蕭、雷二人的下屬衝進藥人後面的殺手羣中,一時間雙方勢均力敵形成混戰。
其他各隊與雷、蕭二組情況類似,相比之下冷寞寂然的唐門宗主似最輕鬆,遊鬥藥人的同時青色蓮衣無聲無息揮發,藥人不懼毒,他後面的殺手卻是血肉之軀,瞬息間便倒下一堆。
唐藏帶著唐門弟子反而一個殺手都沒撈著,轉而相助最近的青城一組。
羅晚遲頓覺壓力一鬆,遂纏住爲首的藥人殺手,“乓乓啷啷”越打越遠。
屋檐上,五十餘精銳弓箭手又無聲無息出現,趴伏在瓦頂,瞅冷子專射非藥人殺手。
他們手中的勁弩是江湖兵器大師公輸輪特製的機關弩,普通人單靠弩上的機關發射便可貫穿百步之楊,由這些青城精銳拉滿後一弩足以穿透百步內十寸厚鐵甲。這般抽冷子放暗箭,頓時讓衆殺手防不勝防。
論單挑,瓦面上的這五十餘青城弟子擋不下殺手十招,但這種抽冷子卻瞬間讓殺手倒下六、七人。
幾個殺手怒起飛撲屋瓦,卻在空中被三面齊射的勁弩紮成了刺蝟。
衆弓箭手正得意間,突然黃山組的那藥人竟捨棄一清子一躍暴起,視雨點般的勁弩如無物,手中刀光直取瓦上衆人。
“啊!”五、六個弓箭手跌落瓦下。
“唿哨”聲起,弓箭手連忙撤退下去。
緊跟著,半空一陣呼嘯風聲,十個身著紅衣勁裝的武士閃現在屋頂,每人手中甩著一根黑乎乎的粗大藤條,分上、中、下三路齊齊向那藥人殺手纏去。
藥人刀劈如電,竟也只將藤條震開,未能砍斷。
驚雷堂的十個紅衣武士橫挪豎移,奔掠竄位,手中藤條卻始終圍繞在藥人周圍。
那藥人武功高強,一口內息遠比他人綿長,但長時間被十根藤條繞在半空落不了地,終也有一口氣泄盡的時候。衆武士瞧出藥人武功高強身形如電,但腦子不太靈活,面對盪來盪去的藤條只知道一刀刀去劈,卻不知道踩在藤條上借力。發現這一點,紅衣武士身形閃得更快,十根藤條在空中只聞聞呼呼風聲,難見其形。
那個藥殺手卻突然聰明起來,將盡力竭時一腳點在藤條上,借力凌空一刀斬向執藤武士。
危急關頭,幾個武士呼一聲將藤條纏上刀鋒。藥人勁氣貫注,刀鋒連震,那幾個武士被帶得在半空中跌蕩,內氣透藤而入,不由齊噴鮮血,藤條卻堅決緊繞刀鋒不放。
那藤條乃是苗疆野藤,根根粗如兒臂,經麻油牛油等浸煮後利刃不傷,內氣難斷。
趁這霎眼功夫,另外六個武士齊齊將藤條纏上藥人的雙足雙臂,大喝聲中飛掠來回纏繞勁扯。
藥人在空中被扯得一個趔趄,藤影飛旋間,全身自脖子而下被藤條裹得死死。
衆武士拼出全身勁力將這“藥糉子”拖入殿內,於是青城弓箭手再度伏在屋瓦上偷襲。
黃山組因藥殺手騰空被俘而壓力大減,其他五組在青城弓箭手的勁弩相助下不由士氣大振。
唐青衣纏著藥殺手,不著痕跡地引藥人騰挪靠近其他組,趁機發出青色蓮衣,非藥人殺人立時又倒下十數個。殺手似乎意識到他的毒害性,華山組的藥人突然捨棄鬆旦辰,撲向唐青衣,年輕宗主的壓力立時陡增,幸得黃山掌門一清子加入再緩得一口氣。
華山掌門鬆旦辰一下成了場中最輕鬆的人。他華山劍法已臻化境,藥人一離,便劍掃本組非藥人殺手,看似激烈,實則隱瞞了幾分實力,七分出劍,三分精力暗察死仇唐青衣的武功路數。
少林慧修方丈內力深厚,三十六路伏魔杵施展開來,虎虎生風,遇者即摧,連藥殺手皆被阻於丈外不得近身,但這般揮舞極耗內力,半個時辰下來鬢角已滲出絲絲汗水。慧剛長老心急欲助方丈,卻被其他殺手纏住脫不得身。
倏然一道劍光,看似病歪歪的長劍卻如夢中驚鴻掠入,挑上那藥人的腰帶一拋一跌,將他帶離半尺。在朦朧如睡的劍意中藥人劈出的刀似乎也慢了那麼一瞬半瞬,就這麼半眨眼功夫,睡羅漢的睡夢十八拋使出,劍尖連挑衣帶十七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藥人拋到殿角空中,被凌空早已候著的藤網兜頭罩住,轉眼間便被纏成個大糉子。
鬆旦辰心底暗驚,羅晚遲突然竄出來,想必先前青城組應對的那藥人已被同樣方式捕捉,雖說得力於南流北堂的藤網武士相助,但這睡羅漢的睡夢十八拋居然能拋飛內力倍增的藥人,這青城長老實力驚人,他心中立時將對這睡羅漢記入警惕人物的名單。
羅晚遲得手後,正待相助唐青衣,卻聽到唐門宗主傳音入密:[殺手有人指揮,先制服那人!]
睡羅漢一點即明,這幫殺手人數如此之多,進攻卻極有章法,定是有人居中指揮。況且藥人武功高強卻沒有思想,憑那些空白腦袋斷是想不出凌空襲擊箭手和圍攻唐青衣的計謀,必是有人暗中下指令。
他悄悄隱於殿頂暗處,一雙總是睡意朦朦的雙眼此刻卻閃爍著如獵鷹般銳光,四處逡巡,漸漸地目光鎖定一人。
曉慈掌門和師妹曉風師太共同纏住藥人,四個峨眉弟子對戰五個非藥人殺手。那個人就是圍攻峨眉組的五個殺手之一(其中一人已被箭手偷襲射殺)。
睡羅漢注意到那個殺手的刀招陰狠如毒蛇,時進時退刀法凌厲,卻並未使出全力,反而利用進攻後退時的不同方位掃視場中情況,目光快速謹慎。
當唐藏率唐門子弟助青城組盡殲殺手再相助峨眉組時,那個殺手暗中指揮藥人放棄峨眉二師太,攔住唐藏--這細微的動作終於被睡羅漢的銳眼捕捉到。
青城後殿,青城掌門羅晚嵩閉目躺於臥榻上,長子羅少崇服侍在旁,青城十劍立在四周謹慎警戒。
“爹爹,不知外面怎麼樣了?”羅少崇有些心神不安。
羅晚嵩搭在被上的雙手沉穩如山,睜眼掃了兒子一眼又瞑目。
羅少崇遲疑了一下,俯下頭突然低低道:“爹爹,二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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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晚嵩陡然重咳一聲,睜開眼冷冷看著兒子,直看得羅少崇手足無措,方冷哼一聲閉上雙目。
羅少崇不敢說話,唯有低垂的雙眼異光閃爍不停……
睡羅漢慢慢移動身體,對一個弓箭手低聲吩咐幾句,便如貍貓般潛下殿,悄然靠近峨眉組。
在那個暗中指揮者閃身退位的剎那間,睡夢劍倏然飄出,挑在那人衣帶上全力一拋,那人猝不及防凌空飛跌出去,半空中聞得勁弩聲響,大驚下手中長刀疾舞。
“鏗鏗鏗鏗鏗鏗!”六道勁弩同時與刀面相撞,立時又有十數道勁弩齊至。那人此時方顯出真本事,大喝下刀光如雪,帶出數道殘影,將勁弩劈斷。卻在此時,環跳穴陡地一麻,被睡羅漢襲中,跌落地上,被飛掠而至的藤影網住。
“命令他們停手!”羅晚遲點了他身上數處要穴,長劍擱在他脖子上。
那人一動不動。
劍光一閃,一隻耳朵血淋淋掉地。那人低哼一聲,羅晚遲長劍將地上耳朵挑至那人眼前,“下次是右邊,然後是眼珠!”
那殺手卻硬氣,看著自己的耳朵連眼睫毛都不眨一下。
劍光一閃,右耳又掉地……然後左眼……
那殺手雙耳被割、一目淌血卻站著一聲不吭。羅晚遲怒極,卻又不能一劍殺了他。
唐青衣掃見那邊動作,心中一動,向一清子傳音入密幾句。
兩人陡然大喝連連拍出三掌,如裂石穿雲,將那兩個藥人逼得刀風一滯,趁這當兒,唐青衣和一清子同時振袖而起,凌空一個盤旋掠到羅晚遲身邊。兩個藥人突然失去了打鬥的人物,竟持刀立在當地一動不動了,眼珠四下游轉似在搜尋等待什麼。
那指揮者目中不由露出焦急之色。唐青衣心道果然如此,這些藥人必定是被指令去殺攻擊自己的人,但突然沒了人攻擊他們,沒有思想的藥人便只能愣在那等待下一步指令。
羅晚遲這時也瞧出了端倪,哈哈一笑,和一清子騰身相助其他幾組脫離藥人攻擊,閃身掠開。
唐青衣繞開呆站著不動的藥人,掠入非藥人殺手羣中,飛身處不留下半絲雲彩,傾刻間廣場上盛開朵朵青血蓮花……
四個呆立在廣場上的藥人如豎立不動的木樁子。一羣紅衣、黃衣武士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殿下,足步輕盈飄在空中結蛛網。
藥人沒有被攻擊,也沒有其他指令均呆呆站著不動,任頭上半空中結成四道結實的天網。
“落!”
雷電、蕭流金同時喝令,剎時一片黑幕塌下……
關於小衛的年齡:某西的設定是在靠山村十七歲出村,原始叢林尋藥和練功一年多,遇上名可秀時應該是十八.九歲左右。
另外突然想起關於距離和時間:古代沒有米、小時這些單位的,行文時如果是以衛希顏的視角進行,有時會使用到米、小時、分、秒這些現代單位;不是以小衛視角出現時,則是以古人的度量衡進行:如時辰、丈、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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