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八方風雪
二月十八,南軍克神隱水(吉林敦化東北)。
曷懶部女真殘餘往東北逃到窩謀罕城。
窩謀罕城隸屬胡裡改路,處於曷懶路、上京路、胡裡改路的三角交界地域,駐有一個猛安,即三千戶。按每戶抽一丁壯帶一僕兵,計有三千女真騎兵和三千阿里喜,再計入契丹和漢兒,約摸還有三四千步兵。這麼粗略算起來,也有一萬兵員。
但被宋軍視爲對手的,只有那三千女真騎兵。
至於契丹人和漢兒的戰(zhàn)鬥力,完全沒放在宋軍眼中。契丹人的步戰(zhàn)能力也只有在大遼強盛時期還值得一提,現(xiàn)在也就和漢兒差不多,再者他們都沒有爲女真人誓死拼殺的士氣,遇上士氣勇銳又搏戰(zhàn)強悍的宋人步軍,幾乎一戰(zhàn)及潰,而前方一敗則後方譁然潰散——還不及阿里喜的戰(zhàn)鬥力,至少能擋上一陣。
但宋軍並沒有打算攻打窩謀罕城,雖然兩萬數(shù)千的大軍殺過去,完全能把窩謀罕城給碾壓了,但窩謀罕的後面是整個胡裡改部。
胡裡改部女真在金國諸女真部中以驍勇聞名,其勇悍善戰(zhàn)僅在完顏部女真之下。宋軍若與胡裡改部糾纏,勢必影響攻打上京的進程。
衛(wèi)希顏定下的上京攻打戰(zhàn)略是直取一路,迅速突進。
這正是當初金國攻打北宋的戰(zhàn)術(shù),根本不管遼闊的中原地域,鐵騎直取前方,能打下的則打,遇堅城打不下的就繞,補給靠掠奪,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不到兩個月就殺到東京城下,俘虜了大宋皇帝,贏得了戰(zhàn)爭勝利。而在當時,絕大多數(shù)路州還在宋人手中,也還有幾十萬禁軍沒有來得與金軍對上,但戰(zhàn)爭已經(jīng)敗了。
在東北這個地方,地域也很遼闊,還不是一望無際的平原,高山森林多,大軍突進只能走官道,遇有山林橫亙的,還得繞著修,從鈍恩到上京城的官道就有八百餘里,不比金軍當年從燕雲(yún)出發(fā)攻打東京城近多少。
不過,與大宋河北的人煙稠密、州縣城池繁布相比,金國東北的人煙稀少,往往一二百里內(nèi)都不見城寨,給宋軍突進帶來了方便。
但因爲大風雪,宋軍在神隱水駐營了三日,直到大雪停後,才又往北進軍。
這時,窩謀罕的女真猛安正在猶豫著否應(yīng)曷懶部之請出兵,便傳報給胡裡改路的總管府請示。
胡裡改路是胡裡改部女真族的治地。其地域南狹北闊,遼闊的東北地域臨著大海。在它東面是速頻路女真,其整個東面都是臨著大海。所以,這兩部女真與曷懶路女真都屬於東海女真。
東海女真因爲地處偏遠,即使是在完顏部聯(lián)盟滅遼後,仍然不太服氣完顏部,還有些部落殺死了前來征馬的金國官員,而完顏氏也只能不了了之。
即使是遼國的強盛時期,對這些偏遠部落也是羈縻爲主,無力完全管束。何況金國立國不久,掌控能力還不強,便也沿用羈縻這種方式,在偏遠女真諸路設(shè)置總管府或節(jié)度使府,由本部族人出任總管統(tǒng)軍,而上京只派文官治民。
如胡裡改路就屬於羈縻部,每年除了按時納貢外,在發(fā)生戰(zhàn)事時需遵從上京的徵調(diào)令,出兵一至兩個猛安,其他則自主。
之前,金廷爲了應(yīng)對北廷和西夏的攻打,已經(jīng)先後從胡裡改路徵調(diào)了一個猛安。胡裡改部總管府認爲自己的部族已經(jīng)盡到了羈縻部的責任。
現(xiàn)下皇帝已薨逝,有女真第一將之稱的完顏宗翰也被殺死了,金國面臨著四方攻打,胡裡改部總管府油然生起遼國將亡時的那種駱駝要垮的傾覆感。
他們胡裡改只是受金國管束,可不是完顏氏的人,沒必要抱著駱駝的腿一塊被壓死。
至於以後,無論是宋人滅了金國,還是夏人遼人滅了金國,只要他們胡裡改有實力,羈縻部就還是羈縻部,不過換個國號而已。
胡裡改總管心想,曷懶部總管的腦門一定是被馬踢了,纔會這麼愚蠢,都這個時候了還和幾萬宋軍死拼——明顯是擋了人的去路,人才來攻打你。
若換了他胡裡改,肯定一早帶著部落人口往長白山撤。上京是指望不住的,死拼表忠心那是犯傻。就算指望著日後上京出兵收復曷懶路,那時也不是你曷懶部的曷懶路了——朝廷直管,羈縻不復,有你曷懶部女真什麼事?!一個打殘了的部族而已。
胡裡改總管看得很分明,宋人的目的是上京,不是胡裡改,他們又不是曷懶部,正好擋在宋人的去路上,能不衝突自然是最好。當然,若是宋人敗退,胡裡改部是否出兵那又是另一回事。
眼下,當然是要相安無事。
很快,包括窩謀罕城在內(nèi)的胡裡改路南部諸猛安都接到了總管府發(fā)出的嚴令——宋人不攻,由之。
這意思就是說,宋人若不攻打你們,就由得宋人自去。
二十二日,宋軍從神隱水開拔,第五、第六軍再次會合於官道,往北進軍俄摩河城(吉林蛟河北)。
宋軍行進的速度並不快。
因爲雪地行軍的體力消耗大,普通步卒很難一日行軍六個小時以上,何況還有負重——
宋軍輕步兵的負重有三十斤,包括:鐵盔一頂——戰(zhàn)時護頭、平時燒水,皮甲一套,長兵一把,腰刀一把,睡袋背囊一個,裝燒刀子的皮酒囊一個,竹筒空水壺一個,三日份的乾糧——麋餅、皺飯、雜餅和幹牛肉條。
所以,宋軍白日最多行軍六小時,每小時八里,晝行四十五六裡,相當於宋軍負重三十八斤在國內(nèi)訓練山道行軍的標準。
而重甲步兵的行軍速度更慢,作爲後軍掩護糧械輜重行在最後,每日行軍僅三十餘里。
行進速度最快的馬軍師和雪橇兵車步師作爲前軍,與中軍的步兵相隔十里。
二月二十五日,前軍行軍一百三十里抵達俄摩河城十里外,停止行進,等候中軍部隊趕上。
大軍駐營一晚,次日巳時,分兵西路、南路開拔,從兩面攻打俄摩河城。
俄摩河城駐有一個猛安,與窩謀罕城一樣,總計兵員一萬餘人——但被宋軍視爲對手的,僅僅是三千女真甲騎。
俄摩河城的女真人根本沒想到宋人會打過來。在這種寒冷封凍的時節(jié),金人多半都是窩冬不出,防備也遠較其他季節(jié)稀鬆,直到宋軍大部隊逼近到五里時才被巡騎發(fā)現(xiàn),立即回馬飛報。
金軍猛安的作戰(zhàn)方式很簡單——事實上,大多數(shù)女真將領(lǐng)的作戰(zhàn)方式都很簡單直接,沒有宋人那些兵家戰(zhàn)術(shù),要講究佈陣和兵種配合,往往是靠了騎兵的蠻衝蠻打,以騎兵勢不可擋的衝勢贏得戰(zhàn)鬥。
然而,一旦女真騎兵的勇銳不能打垮宋軍,那女真人的敗局就定了。
所以當兩路宋軍都以絕對優(yōu)勢的兵力將衝在前面的一千五百甲騎消滅後,後面的契丹人和漢軍就首先降了,剩下的幾千阿里喜見正兵都死了,也紛紛拋械投降。
這次宋軍還沒有動用火炮攻城,戰(zhàn)鬥就結(jié)束了。
在南廷軍攻打神隱水之前,北廷十萬大軍已兵分三路攻下澤州南部,但沒有往北攻打北京路的路治城大定府,而是往東直進,攻打利州,向錦州進軍。
燕京距離上京城足有兩千裡,挨個拔城顯然是下策,遂北廷軍也採用了突進戰(zhàn)術(shù),繞堅城不打,以求儘快舀下上京,一旦逼降金國,大定府便成了囊中之物。
在西北陰山,耶律大石的復遼軍集合契丹軍、阻卜九部軍、汪古部軍,又整合起五萬人馬,出陰山後擊潰沒了完顏宗翰的西北路金軍。都統(tǒng)完顏拔離速戰(zhàn)死,元帥左監(jiān)軍完顏希尹在三千女真甲騎的拼死掩護下逃出,退往宣德州。
固守豐州的完顏宗弼眼見夏軍挾十萬兵馬洶洶攻至,心知不敵,當機立斷,率軍撤出豐州,退往宣德州。
在州城柔遠,他與敗退的完顏希尹相會,兩人悄悄計議一整夜,定下西行之策。
宗翰死了,大金也要完了。完顏宗弼心裡悲鳴著,帶著兩軍整合後的兩萬多人馬,出了宣德州,往北入蘇尼特草原。
他們將要離開自己的家國,走向茫茫的西行之路。
他們將要穿過阻卜部和汪古部之間廣闊的草原,進入西域,在那裡開闢天地,留下女真人的火種……總有一天,他們還會再殺回來!
因完顏宗弼、完顏希尹的大軍離去,宣德州陷入了恐慌之中,很快被複遼軍和西夏軍攻入:
——夏軍攻入宣德州南部,取下柔遠(河北張北),向東猛進北京路。
——復遼軍橫跨宣德州北部,攻打恆州西北路招討司(內(nèi)蒙古正藍旗)——金國用來防備西北部的大漠草原諸部。
二月十五日,攻打臨潢府路的草原聯(lián)盟軍,攻下東北路招討司(內(nèi)蒙古白城市南),即泰州城。之後,留下一萬軍隊駐守泰州城,防備西面的臨潢府城(內(nèi)蒙古巴林左旗)金軍攻打;另外三萬五千人馬往東進軍,攻打肇州。
因爲突如其來的大雪暴,草原軍不得不退回泰州城。直到二月二十日,才又重新開拔,進軍肇州。
肇州屬於上京路,東面緊鄰著的就是上京城地域,飛速急報上京求援。
二十六日,草原聯(lián)盟軍攻下肇州邊境的長春城,跨過鴨子河,繼續(xù)進軍州治肇州城(黑龍江肇源縣)。
肇州城距離上京城二百二十里。
此時,上京急調(diào)的一萬女真甲騎已經(jīng)援向肇州城。
與此同時,上京也不得不從本路調(diào)出大量兵員,分別去阻截南北兩廷的宋軍、西夏軍和復遼軍。
金國,如同陷在大雪暴中,正臨著八方風雪。
作者有話要說:再過兩三章吧,金國就便當了~~~終於要弄垮了,真心不容易,都寫了多少章啊(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