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進軍蓋穆
九月中,當燕京和談議定時,高麗大軍已經進逼東京遼陽府。
其西北面行營合計七萬馬步軍,分東西兩路進軍。西路軍打下開州(遼寧鳳城),行軍二百里,攻打隸屬遼陽府的海城(遼寧鞍山南)——距遼陽城僅六十余里。東路軍在打下婆速路的桓州后,留駐兩千人馬,主力則向東跨過沸流水,行軍一百五十里,攻打東西貫穿遼陽城的梁河東岸衛城——梁城(遼寧本溪東),距遼陽城也只有六十余里。如此,高麗西北面行營軍便從東面和西南面分別進逼遼陽城,形成兩面夾攻之勢。
而高麗東北面行營的七萬大軍同樣兵分兩路:西路軍出淥州,攻下正州(遼寧通化市)后,繼續往北攻打照散城,意圖占領整個婆速路;東路三萬馬步軍則駐守曷懶甸九城,與占據在大半個曷懶路的南廷宋軍對峙于惠山至乙離骨嶺一線。
進入十月,天氣越來越冷,金國的大小河流都已封凍,很多地方下了雪,山嶺上、原野上到處都是雪,而天氣還在持續冷下去。高麗人的行軍打仗也受到了一些影響,十月中,方奪下海城和梁城,直逼遼陽城外。
這時,金國已將東京路的大部分兵力調集在遼陽府,集中精銳,以逸待勞,欲將高麗軍主力擊潰于此地——當初,金廷決意從曷蘇館路的復州撤出兵力,就是要將該路的兵員集中在蓋、穆二州,拱衛遼陽府后背,確保與高麗人決戰時不被南廷宋軍所擾。
十月十三,奪下海城的高麗西路軍首先抵達遼陽城西南外二十余里處,正當扎營立寨時,卻被蓄勢已久的金軍突襲而至,重騎突前,輕騎沖鋒兩翼,正是金人擅長的“拐子馬”戰術。高麗人雖有防備,卻仍被女真騎兵的強大沖鋒力殺了個人仰馬翻。側翼的步兵陣營被女真騎兵沖散,而步兵方陣一旦被騎兵沖垮,就很難組織起有效的抵抗。而有人回身逃跑,就會帶動大片兵士喪失斗志地轉身潰逃,一片接一片,如山傾倒之勢,不僅被金騎呼嘯收割性命,互相踐踏而傷的也不在少數……
幸而有奪下梁城的高麗東路軍從東面殺至,距離西南郊野的戰場不過三十來里。金軍這才鳴號收兵,撤回遼陽城。
高麗經此首戰,損傷不下萬人,雖然直接死在戰場上的只有四千多人,但在軍營粗陋的醫療條件下,受傷就意味著半只腳踏入“陣亡”隊列,最終能活下來的至多不過半數。這么算來,高麗人這一戰就損失了七八千兵士,可謂“開門紅”,不過紅的是自己的血。
金軍首戰得利后,并未接著出城作戰。一則高麗人已經提高防備,二則高麗兩軍會合,兵力更盛,二次突襲就討不到好了。于是,直到高麗軍在遼陽東南外三十里處扎營立寨完畢,雙方才進行第二次交鋒。
就在東京路的大半兵力都調集在遼陽城與高麗軍大戰時,遼東半島南部的宋軍也開始了對半島北部的蓋、穆二州的攻勢。
衛希顏一直在等待這個時機,攻打蓋、穆二州的時機——沒有了遼陽府的兵力支援,這兩地的金軍就等于孤軍作戰。一旦南軍拿下蓋、穆二州,就占據了整個曷蘇館路,即整個遼東半島。之后,無論遼陽之戰的時局如何,南廷軍都能憑借遼東半島與其抗衡;更進一步,還可趁火打劫,抄后手,得漁翁之利。
國防軍第四軍出動五個師,約一萬六千人,從蘇州出發,攻打穆州;第八軍出動全軍兵力,共八個師二萬五千人,從復州出兵,攻打蓋州,即曷蘇館路的路治州,金軍主力便駐扎在治所建城。
宋軍初時的攻勢并不猛烈,前鋒以騎兵展開游襲劫掠戰,每五百騎兵為一伍,奔襲搶掠女真寨,而步軍在后穩步推進,作為騎兵后盾。但除了大的城寨和險要關隘之地駐兵留守外,并非每攻掠一地便分兵留守,減少了兵力的分散。糧草輜重也全部隨大軍前行,省去了后勤補給的運輸,使得后方沒有了襲取糧道的危險。當然這大大拖慢了行軍速度,但衛希顏并不期望宋軍打得太快。
“我軍要拿下蓋、穆二州,但不能付出太高的代價。首先是氣候的不利,這是我軍頭回在金國嚴寒的冬季作戰,相比已經適應氣候的金軍,我軍更需要時間適應。”
她對葉清鴻解釋戰術,“再者,金軍的主力集中在這兩州的治所州城,我軍采取游襲徐進戰術,金軍勢必分遣騎兵四處追擊,如此有利于分散金軍兵力,一點一點吃掉。另外,遼陽之戰預計不會在臘月之前結束,甚至可能打到年后……。”
葉清鴻思索著接上她的話,“是以不能太早攻下兩州,否則攻打遼陽的高麗人后背有患,無法安心。”
宋軍與金軍在蓋、穆二州打得越久,高麗人就越能安心攻打遼陽。“作為‘友軍’,咱們還是要給人家省點心嘛。”衛希顏慢悠悠地笑著。
……
曷蘇館路的金軍現在很惱火,即使是在吐唾成冰的嚴寒天氣下,胸口也仿佛憋著一團火熊熊燃燒著。宋軍采取了騎兵襲掠戰術,這原本是他們這些塞外民族侵入中原的慣用戰術,如今卻被宋軍照模照樣地使出來對付他們,這讓金人憤怒又憋氣。但明知是計卻不得不中計,分遣騎兵追截這些游掠宋軍。這讓調集兵力駐防在州城、縣城的金軍不得不分散兵力,否則宋軍就如入無人之境,不僅通過劫掠得到補給,而且一步步吃掉他們的地盤。
雖然金軍在騎兵上占優勢——即使南廷宋軍在騎兵訓練上是前所未有的嚴酷,但論騎術和馬上弓射終究比不得在馬背上長大的女真騎兵——但這個差距是指整體水平,而且是有限的差距。何況,宋軍的士氣意志并不差,在經歷了五年的“責任、國家、榮譽”的教導灌輸后,宋軍將士即使稱不上視死如歸,但已具備了臨戰不怯的勇氣;再者,戰死能進忠烈祠,有撫恤金,子弟免費入官學,沒了后顧無憂,則將士可效死命爾。與這樣的宋軍較量,金軍在騎兵上的優勢減到了最小,而雪地對騎兵奔馳也有影響,雖然這種影響是雙方的,但對宋軍騎兵來說卻更有利……兩相加減下,雙方騎兵的戰斗力可謂相差無幾。
但宋軍騎兵身后還有強大的步兵和炮兵,通常打得贏就打,旗鼓相當就拼,打不贏就跑——將金騎引到炮兵射擊范圍內,大炮轟鳴,將金軍炸得人仰馬翻,宋騎再返身殺個回馬槍,追殺回逃的金騎。金軍吃了幾次虧,再次追擊劫掠的宋軍時就有了顧忌。
宋軍不管金軍怎么想,依舊執行“能掠則掠,不掠則燒”的戰術,使得女真城寨人人自危,個個皆兵。但金廷下達征兵令后,各路女真戶除了婦女外,都只余下了十五以下、四十五以上的老幼男丁,根本無法組織起精壯隊伍抵抗宋軍的襲掠。而金軍的救援也顯得越來越無力。
持續到十一月中,蓋、穆二州的金軍不得不做出收縮防線的決定,除了重點守護州城外,其余兵力主要布置在拱衛州城的四方城寨,其他寨子便相當于放棄了,只是將大部分的財貨和人員運到防衛區內安置。
除了女真寨戶外,金軍在遷移前,把周邊所有漢契寨戶的壯丁也一并征發走了,留下一堆老弱婦孺,還告訴他們“宋人來了要搶你們的糧,殺你們的人,燒你們的房子……”大肆敗壞宋軍形象。這給宋軍進駐時造成了一些麻煩,甚至發生了武力反抗。
雖然對強勢進駐的宋軍來說這些只是小麻煩,但安定人心是不容忽視的大事。所幸宋軍針對占領地的宣傳撫尉工作在衛希顏的重視下開展得越來越好,而安定人心、收服人心也是軍中各級監軍的考績項,容不得他們輕忽,除了出布告、召集百姓宣讀安民告示、組織維持隊維護治安等等舉措之外,抓起軍紀來也更加的心狠手嚴——殺平民者斬!強.奸者斬!搶掠者斬!雖然刑法很嚴峻,但毋庸置疑,對占領區的人心穩定產生了良好的效用。
而宋軍并沒有急于全盤接收這些城寨,而是穩步向前擴進,避免占地不穩而鋪陳兵力的風險。這使金軍想以劫掠戰術反制宋軍的打算基本上落了空,雖然給占領區造成了一些擾亂,但損失并不大。
相反,金軍對這些寨子的襲掠引起了漢契平民的憎惡,印證了宋軍之前宣揚的“金國除女真外無子民”,意思是女真人不當漢人和契丹人為子民,所以可以肆意掠殺。對比宋軍之前從不劫掠漢契寨戶、進駐后軍紀嚴明的景況,這些漢契平民的反抗心思便少了許多,平日防女真劫掠更甚于防宋人。
在宋軍有意的克制下,一直到十二月初,才陸陸續續接收完大部分寨子,并且只在位置重要的寨子留守兵員。主力大軍這才開始攻打拱衛蓋州城和穆州城的衛城寨。
十二月中,第四軍和第七軍幾乎是同日打到蓋州城和穆州城下,在南城三四里外擇地扎營。
通常攻城,除非有信心一舉攻破,否則都必須在靠近城池的地帶擇合適的地方立為營盤,一方面能讓攻城將士得到充分休息,另一方面給城內守軍壓力。要做到這兩點,扎營的地點最好是在離城三四里處。而對守城方來說,只要有余力,都不會容許敵軍在如此近的地方扎營。但宋軍能逼到離城三四里扎營,可見是將金軍逼得無可奈何了。
就在攻城的前夕,天上下起了鵝毛般的大雪,飛揚的雪片彌漫了整個天空,鋪天蓋地的迷糊了人的視野。這樣的天氣不適合攻城。大雪連續下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清晨,還不見停的勢頭。
衛希顏已經到了蓋州前沿的軍中,登上營內搭建的望樓,眺望一片白茫茫的蓋州城。城頭上人影幢幢,金兵正忙著掃雪,重新顯露出灰褐色的墻垛。而在望遠鏡看不到的城內民屋房頂上,也有很多人正在清雪,很多屋頂不結實的民房已經被雪壓塌。
衛希顏看了一會,將望遠鏡遞給葉清鴻,慢悠悠說了句不著邊的話:“臨安,大概也下雪了。”
她身后立著第四軍的軍統制和監軍,聞言都有些疑惑,軍統制高師旦便接了句,“這時節,應該是下雪了。”
衛希顏道:“若是這般大的雪,民宅大概會壓塌不少……有得忙了。”
二人只當她是說“朝廷有得忙了”,不由心生敬意,心道衛帥身在前沿,還心憂后方,真是憂國憂民的忠臣。
只有葉清鴻知道,她這師傅哪里是憂國憂民,八成是觸景思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戰事視角小休一下,鏡頭轉到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