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面前一陣風卷黃沙,他們忙看去,是一支看起來很精悍的騎隊將他們包圍住,而為首一人正是安離。
安離那身黑衣上染了血,有些是他的,但更多是別人的,那些血將他的衣服染成了深紅,他的眼底布滿血絲殺氣四溢,讓人不敢小覷。
他長槍直指玉珥:“你以為我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劉季攔在前面,蕭何留意周圍,玉珥在馬上和安離對視,她笑道:“此時不在前方指揮戰斗,卻轉回來攔朕,你這是放棄抵抗了?”
“只有你在手,我還怕王軍么!”
玉珥只覺得好笑:“說出來可能有點傷你的心,來之前朕寫好了圣旨,如若起戰朕一個時辰內未歸,便傳位于楚王孟以澤……你認為一個廢帝,對王軍能有什么作用?”
看著他臉色大變,玉珥心里更加痛快:“孟云初啊,蠱毒是你下的,你應當知道,朕現如今不過一月壽命,你覺得我還會怕死嗎?”
是的,視死如歸的人最可怕,玉珥從沒給自己退路,但不是退路的路,卻恰恰是人最忌憚的。
安離此時已經落了下風,但他不甘心,他籌謀了這么多年,成敗就在這最后一舉,他不能在這里輸!他現在要想辦法殺出重圍,他在別處還有精兵,只要離開這里,他就還有扳回一局的勝算!
他眼底露出兇狠,提槍殺了上去。
廝殺,在這一刻。
安離帶來的精兵都是一等一的強悍,而玉珥只有蕭何和劉季,劉季和安離交手,剩下的人只能蕭何對付,可他還要保護玉珥,分心之下難免會出差錯,玉珥皺眉道:“不必管我。”她抽出三菱刺,她雖不能殺敵,但自保能力還是有的。
蕭何點頭,飛身而起,離開馬背,落地廝殺。
玉珥肯定自己是有自保能力的,誰敢上前她必定是能對付的,可她有馬兒沒有啊,也不知是誰一刀砍到了駿馬的后腿,馬兒受驚長嘯,倏地飛奔起來,玉珥差點被摔下馬去,連忙抱緊馬頭。
蕭何一驚,一劍避去眾人,連忙飛身追上來,重新落在馬背上,拉緊韁繩,馬兒受傷吃疼長嘯不止,左甩又甩,已經發狂,根本不受控制。
玉珥在馬背上被震得臉色煞白,蕭何干脆一劍刺入馬兒腹部,血濺三尺,但同時也斷了氣,在馬兒倒下之前,蕭何抱著玉珥撲出去,在地上滾了一圈。
玉珥捂住肚子,疼得抽搐。
千算萬算沒算到,這個素來堅強得不正常的肚子,今晚竟如此脆弱。
安離沖上來要抓玉珥,被劉季一槍蕩開,兩人再次混戰到一起,其他精兵圍上來,蕭何不得不去應付,于是就剩下玉珥一個人趴在地上,危險近在咫尺。
就在這時,一聲猛獸的咆哮憑空響起,玉珥眼睛倏地一亮,回頭一看,果然是雪狼王,它飛撲而來,一口咬死一個舉槍要刺玉珥的士兵,鋒利的狼牙貫穿他的身體,頃刻沒了命,雪狼擋在玉珥面前,一聲狼嚎如虎嘯,恐嚇得一時無人敢上前。
玉珥伸手握它的爪子,輕輕問:“你在這里……那皇叔在哪里……”
雪狼王伏低身,尾巴掃了掃,玉珥了然:“你要帶我去找他嗎?”
她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慢慢摸上它的后背,抱住它的脖子。
它身上有檀香味,是她的皇叔的味道,她疲累地閉上眼,雪狼王托著她奔跑,后面追兵不斷,她不去看,只想著進盡快見到那個人。
忽然,一支羽箭攜著十足的殺氣和恨意而來,雪狼王躲閃不及,被一箭刺入了腹部,它奔跑的腳步頓時慢了下來,但卻沒有停,依舊朝前方跑去。
雪狼一路跑到了歲山山腳下,它想上山,奈何又是一箭射入它的后退,它跑不上那傾斜的陡坡,喉嚨間發出低沉的聲響,聽起來十分不甘,玉珥睜開眼想要摸摸它,卻有人先她一步,摸著它的耳朵,聲音低低帶著心疼:“辛苦你了。”
玉珥倏地看去,面前一人穿著黑衣披著黑斗篷,連帽幾乎遮住他的整張臉,但那身形他絕對不會看錯,是——席白川。
“皇叔!”她直接撲過去抱住他,席白川攬著她的腰,慣性地往后退了兩步,輕笑道:“一月不見,你又重了。”
雪狼王把人帶到,趴在地上用牙齒咬住羽箭箭身,直接拔掉,血染紅了它的白毛,它用舌頭舔去,然后起身一頭扎入林中。
玉珥一驚:“它要去哪里?!”
席白川倒不是很擔心,雪狼王跟他身邊這么多年,他很了解它:“找個山洞療傷。”
“它自己能行嗎?”
“可以的。”
席白川看后邊安離已經追上來,也不多說,抱住玉珥的腰,飛身掠上山,途中他忽然喃喃了一句:“晏晏,我不在你是不是吃得越好了?”
玉珥低頭看他按在自己腹部的手,柔軟一笑,圈著他的脖子更緊了些:“等事情結束,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他道:“好。”頓了頓,他忽然塞給了玉珥一塊玉佩,玉珥一看,竟然是那塊貔貅玉佩。
“你先幫我保管著,免得等會打起來時弄丟了。”
玉珥一笑:“好。”說著她就將玉佩藏入懷中。
轉眼他們已經上了歲山,安離也帶人追上來了,他看著一下席白川冷笑:“我竟然沒想到你還有這么多兵!”
“不多,你的兩倍而已。”席白川從容道。
玉珥明白了,看來安離的反軍在山下是遭遇到她的王軍和席白川的軍隊的圍攻,腹背受敵,毫無生機,難怪他棄得這么干脆。
“今天我就算是死,也要拉著你們陪葬!”
安離怒哮一聲,立即殺上來,他在剛才幾場混戰中受了不少傷,早就是強弩之末,哪里還能是席白川的對手,幾招之下,他已經被繳了兵器,廢掉了一只手,趴在地上喘息。
席白川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為什么要讓你上這座山嗎?”不等他回答,他遙遙指了指一處,“因為只有這座山,能看到靈王和靈王妃所葬的平遙山。”
安離怔怔地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席白川不在多言,轉而朝玉珥伸出手:“晏晏,我們走吧。”
勝負已定。
玉珥終于露出了塵埃落定的笑容:“好。”
此時,安離忽然尖叫一聲,用沒有廢的手抓起地上的劍,以迅猛的姿勢朝玉珥撲過去,已然是要和她同歸于盡,席白川回救不及,玉珥匆匆往后退了兩步,電光火石間,有人撲上前抓住了長刃,鋒利的劍鋒將他的掌心劃出一道血口,血流不止。
絕望瀕死之人總會爆發出平時沒有的潛力,安離將此生力氣都爆發在這一刻,傷得那么重,被握住了劍,竟然還能再次發力,劍鋒在掌心一路向前,最后直接刺入了那人心口,貫穿了他的身體,玉珥在他身后看著那柄劍穿過他的身體,帶出的血濺了她滿臉。
“……蕭、蕭何……”
長劍貫穿心臟,剎那斷了人氣,蕭何想轉身看看她,可還是不能夠,就這樣掛在他的劍上閉了眼。
“蕭何!”
安離一擊不中還要再來,棄劍再次撲上去,玉珥已經來到懸崖邊,如若被他撲中,必定是雙雙墜崖的下場。
這一刻已到絕境,他們之間那么近,又發生得那么快,誰都沒能來得及做出點什么反應,危險便已經來到眼前。
玉珥看到安離猙獰的臉近在咫尺,后退不行,躲閃不行,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靠近,她下意識閉上眼睛,可意料中的碰撞并沒有到來。
她忽然聽到有人慘叫一聲,她倏地睜開眼,便見席白川從背后撲上來將安離壓在地上,一人反抗一人壓制,一路滾動,竟齊齊滾落懸崖!
玉珥立即撲過去,堪堪抓住席白川的手,而安離已經帶著他滿腔的宏圖霸業和不愿不甘墜下懸崖,粉身碎骨。
玉珥慶幸自己抓到了他,可是劉季被安離帶來的人纏住,沒辦法來幫她,她一個人拉不起來席白川。
她死死咬著牙:“別放手,皇叔,皇叔你不別松手,你別丟下我啊……”
席白川似乎在剛才和安離的肉搏中受了傷,面無血色,唇喃喃喊出:“晏晏……”
“皇叔,他們來了!你別放開我!堅持住!”
不要……千萬不要放開手……不要在離開她了……
玉珥用盡了力氣要把他緊緊拉住,滿心滿腦都只剩下一個念頭,不能放開他!!不能放開他!!
席白川點頭說:“好。”
生死一線,玉珥的肚子毫無征兆地疼了一下,她臉色大變,竟是她肚子里那個超乎尋常的孩子在踢她,她第一次有這種胎動的感覺,嚇得手一松,于是,只靠著她的手懸掛在半空中的席白川,便是這樣掉下去了。
“皇叔——”
凄厲的叫聲乍然響起,她看到他墜下去時的眼神那么不可置信,像是不敢相信她竟會松開他的手。
山風過耳,呼嘯而凄厲,她看著席白川掉下百丈懸崖,想也不想隨他而去,她那一刻想的只是抓住他的手,就算死她也要跟他在一起,然而沒人給她這個機會,她被及時趕到且輕功極好的妘瞬撈了上去,她甚至都沒有摸到他一塊衣角。
玉珥掙扎著還要再跳下去,但被妘瞬按住,她怔怔地看著那萬丈深淵,忽然跪下,趴在懸崖邊聲嘶力竭地喊著他的名字,皇叔,席白川,無溯,夫君……他想要聽的她都喊了,可他卻不會再回應。
歲山下了雪。
二十幾年來不曾過雪的南方一瞬間雪花漫天,一片一片輕盈落下,如一縷縷將散未散的游魂,他們盤旋著山谷,悠悠地唱起一曲哀歌。
“煢煢踽踽,身既死兮神以靈,出不入兮往不反,魂歸去兮,送我歸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