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精一回去就找了身處東區的幾個朋友打聽,得知東區的人魚就在幾個小時前,又招了一個做點心的廚子,據說那是一個長得非常精致的靈術師。他想了又想,覺得應該就是新任老大失散的同伴,于是掉頭就去找王無憂。
迎面相逢,遇見一個高挑修長的青年,他打橫抱著一個人,正溫柔地用衣服把那個人的上身遮住。蛇精一愣,回想起王無憂的描述--很高,淺綠色眼睛。
這個青年很英俊,很高,淺綠色眼睛。
哎呀,說不定就是老大的同伴!
他正想上前搭話,青年的目光冷冰冰地掃過來,凍得蛇精渾身一個激靈,當那青年路過他身邊的時候,他有種尾巴都軟成面條的感覺。
待青年走遠了,他才回頭看。
被青年抱著的人從衣服里垂下一只手,一晃一晃之間,隱約從手背上露出一抹瑰麗的紅色,他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一顆殷紅的圓珠在發著暗暗的幽光。
青年低著頭湊近懷抱中的人耳側,不知道在說什么,然后他把那只露出來的手放進衣服里,又調整了一下抱人的姿勢,漸漸消失在蛇精的視線里。
蛇精大驚,看那手!那個……那個被抱著的人不會是新任老大王無憂吧!
才過了這么一會,到底發生了什么?蛇精一邊胡亂猜測,一邊去找柳樹精商量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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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無憂……”
一聲又一聲的呼喚,仿佛隔著千山萬水飄搖傳來,讓人聽得不真切。
王無憂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非常想把耳朵捂住,然后把發出噪音的噪音源一刀抹喉。
他很少會這樣暴躁,但這次不一樣,他做了很長很長的噩夢或者說是回憶。
都是他小時候的事情,他眼看著母親心臟病突發猝死的場景,他被人踩著腳下像只死狗一樣□□的場景,他因為心衰血氧供不上瀕死地倒在上學路上的場景,然后還有他練刀時一次次要死不活地吞藥的場景。
最后定格在他血淋淋地掏出自己胸膛里的心臟的畫面上。
王無憂從回憶中驀然驚醒,那些痛苦的夢境隨之消散,然后他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耳邊已經沒有人在悄然低語,反而是一聲聲沉穩有力的悶響聲貼著耳側傳來。
是心跳聲。
他緩緩睜開眼睛,白光刺得眼部微微發痛,他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看著上方的人。
我……還沒有死?
他嘗試著開口說話,嗓子沒有任何異樣,很順利地就吐出了兩個字,“迦葉。”
迦葉的腳步陡然頓住,抱著懷中人的手緊了緊,他低頭,對上王無憂的眼睛,黑亮干凈的眼睛里帶著明顯的疑惑,純然的眼神沒有任何他幻想出的負面情緒。
然后他聽見懷里的少年問:“我為什么還沒有死?”
“不,你不會死。”
迦葉篤定地說,然后在一座空寂無人的宅院前停下,輕柔地把懷中人放到門前的青石階上。
迦葉解開他的衣服,拉著他的手撫上他的胸膛,道:“你看,你的傷已經愈合了。你沒事,所以你不會死。”
王無憂有些發愣,他不可置信地反復在胸膛上摩挲,無論他怎么找,那里的確一點傷痕都沒有,干凈光潔得像從來沒受過傷一樣。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是怎么用短刀將胸膛破開,怎樣將跳動的心臟掏出,現在他居然什么事也沒有!
然而摸索了一會,王無憂就發現了問題----他沒有心跳聲……他的胸膛里空蕩蕩的,沒有心臟在跳動。他張開五指,手心貼著左胸,沉默地低下頭,凌亂的黑發遮住了他的眼睛,讓迦葉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在想什么?他后悔了嗎?
迦葉的眼神變得陰郁起來,一絲墨綠慢慢蔓延上淺翡翠色的瞳孔,躁動不安的情緒在失而復得的心臟里翻騰,得不到平息,一次又一次地沖擊著他搖搖欲墜的理性。
就在這時,王無憂像有所察覺一樣,突然握住他的手,迦葉涌動的負面情緒奇異地消散了大半,他反手將王無憂的手握緊,帶到胸前,用力地按著心臟的位置。
王無憂沒有拒絕,而是低聲說:“謝謝。”
他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帶著深沉的希望和善意,“迦葉,謝謝你讓我活下來。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來救我,我都很感謝你讓我活著。不管這樣做會有什么樣的后遺癥,只要多活一天,我都很高興。”
在他想來,之前迦葉沒有心臟也能照常活著,他現在的情況估計和迦葉也差不多,必定是迦葉用了什么神奇的辦法救了他。雖然沒有心臟,身體總覺得很空,以這種方式活著,以后大概也會出問題,但重要的是本來必死的他現在還活著,那么還有什么好擔心的呢?活一天算一天。
迦葉沉沉地看著他,聲音粘著嗓子,無法一擲而出。每一次這個人總會帶給自己別人無法傳達的感覺。
在他久遠的過去,他遇到過成千上萬的人類,但是沒有一個會在這樣的環境下說出這樣的話,直到現在他都沒看清楚王無憂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每當他以為他已經了解王無憂的思想時,這個人類少年又會做出他意料不到的舉動,他從沒在其他人類身上看到過這樣的行為。
--他是獨一無二的,他必須是獨屬于我的。
迦葉低沉華麗的聲音緩緩從口中溢出,像樂器的低音一樣,動人心魂。
“沒有后遺癥。”只要我們共用一個心臟。
“我的心臟已經開始轉變你。”你現在是半個不死族。
“你會活得很久。”久到你會認為生命不是上天的恩賜,而是一種詛咒。
“我會告訴你一切。”只要你愿意陪伴我,直到無限久遠的未來。
迦葉定定地凝視著王無憂,朝他伸出手,一字一句地問:“你,想要踏入我的世界嗎?”
迦葉不知道他的表情那樣認真嚴肅,他的聲音那樣莊重深沉,以至于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渴望和祈求,他碧色的眼睛里暗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卻偏偏又顯得那樣平靜真誠,這一切讓王無憂覺得,他如果不點頭就是罪無可恕。
王無憂握住他的手,笑起來,認真道:“我當然想要踏進你的世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我的同伴。我怎么能在你的世界之外呢?”
--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清風拂面,吹亂了迦葉半長的黑發,擋住他的眼睛和半張臉,以至于王無憂沒能看到迦葉那一瞬間的表情變化,他只能感覺到迦葉的手握得更緊,然后他聽見迦葉低聲說了一句話。
“你……”
“什么?”迦葉的聲音太輕,王無憂豎著耳朵也沒聽清。
迦葉卻不再重復了,只是微笑著看著他。
王無憂失去了迦葉的心臟,沒有辦法直接感受到他的情緒,卻隱隱約約地從他的表情里察覺到奇異的違和感。
他看著迦葉碧色的眼睛,突然覺得那平靜的眼眸像是深藏不露的湖泊,表面波瀾不驚風平浪靜,湖面之下卻是暗流涌動的漩渦,一旦被卷入,就會永遠地被拖入湖底,再也無法掙脫。
毫無疑問,王無憂從一開始就知道迦葉是一個危險的人,但就是如此危險的人,救了自己,賦予自己生命,從未真正傷害過自己。對他而言,迦葉是很好的同伴以及救命恩人,如此而已。
“過來。”迦葉推開宅院的大門,朝王無憂招手,“衣服都是濕的,穿在身上不舒服。”
他在庭院里找了一些木柴堆起來,還從廚房里找到打火的火石,擦了兩下點燃一把稻草,火苗蹭地一下燒起來,用稻草點燃木柴升起火堆之后,他開始脫衣服。
橙紅色的火光給他的身體蒙上了一層暖光,他只穿著一條內褲,把衣服掛到一邊烘著,然后他朝木呆呆站那的王無憂伸出手,“衣服脫掉,烘干再穿。”
王無憂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啊,肚子好餓,不如我先去找點東西,你也餓了吧,這宅院好像挺新的樣子,說不定廚房還有吃的……”
迦葉擋住他,“你在害怕。你在害怕什么?”
我在害怕什么?王無憂愣愣地看著面前的精壯肉體,反應過來,他是男的,我有什么好怕的?!
王無憂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轉身走到火堆前,呼啦幾下把衣服都脫掉,將濕得可以擰出水的衣服一件件搭起來,然后做到火堆旁的石凳上,坦然道:“我沒有在害怕。”
迦葉的目光落到他蒼白纖細的身體上,雖然王無憂穿著衣服顯得瘦弱不堪,但實際上因為多年的適度鍛煉,他的身材還算不錯,至少有兩塊平滑如玉的腹肌。
不過就算這樣,在迦葉的眼中,王無憂的身體還是脆弱得一折就斷。迦葉的眼神暗了暗,他知道就是這樣脆弱的身體卻蘊含著難以想象的戰斗力,只要給他一把刀,他就能打敗比他強壯數倍的人類。
他一直很好奇,王無憂患有如此嚴重的心臟病,一劇烈運動就要暈倒的體質,到底是怎么練出高超的刀術的?
王無憂被迦葉的眼神看得難受,于是輕聲咳了咳,道:“你不要告訴我一切嗎?我很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活下來的。”
迦葉視線從他的身體上移到他臉上,唇角彎起完美的弧度,“好,我告訴你。”
他平靜地說出唯有不死族才知道的秘密,“我是不死族,”
“不死族生命的源泉在這里。”
他指著自己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