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加洛帶著溫簡言徑直走入賭場。
賭場內的陳設和溫簡言上次來時幾乎一般無二,巨大的屏幕之上,數字的滾動速度變得更快了,人眼幾乎只能捕捉到殘影。
但即便如此,溫簡言依舊能夠發現,這些數字遠遠比前兩天的大的多。
賭場內的氛圍變得越發癲狂。
高大的穹頂之下,人們聚攏在一張張賭桌前,每一張臉上都是複製粘貼般相似神情,喧囂的聲音匯聚成浪,令所有人都被捲入無法逃離的魔性漩渦。
身處其中時,無人能保持理智。
費加洛嫺熟地信步向前,和周圍瘋狂的人羣不同,他的步伐顯得悠閒適意,不緊不慢。
溫簡言緊跟在對方的身後,竭力不讓自己被人流衝散。
不知道過去多久,忽然,那部通向地下的血色電梯出現在溫簡言的視線之中。
“……”
溫簡言一怔,他若有所覺,扭頭向著身後看去。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遠離了稠密的人羣,來到了一片空曠冷清的區域,那些興頭上的賭徒卻似乎沒人發覺不遠處還有這樣一片與世隔絕的空間,他們仍舊圍繞在一張張賭桌邊,或興奮地尖叫,或絕望地嘆息。
明明只隔著數步,但卻好像被某種無形的屏障隔開,變成了兩個無法交融的世界。
費加洛看都沒看那部電梯一眼,只是徑直向前走去。
溫簡言想到了自己上次在常飛羽的引薦下和費加洛見面時的場景。
當時,在對方和自己分別之後,身形很快就隱入了黑暗,腳步聲也很快就消失了,看這個樣子,他當時應該就是往二樓去了。
這再次證實了溫簡言的猜測。
費加洛和賭場高層果然交集不淺。
光線越暗了。
即便費加洛就在前方幾步遠的地方,但卻因過暗的光線而顯得十分模糊,幾乎要花費溫簡言所有的注意力,才能緊緊跟上前方的費加洛,不讓自己迷失在這片黑暗之中。
終於,不知道過去多久,費加洛毫無預兆地停下了腳步。
“好了,就是這裡了。”
溫簡言一怔,下意識地向前看去。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道徑直通向上方的樓梯,樓梯的上端亮著一盞燈,是黃色的,並不算亮,但在黑暗之中卻猶如燈塔。
“想要信息嗎?我可以提供給你。”
費加洛看了他一眼,瞇起一雙狐貍般的雙眼,他捻了捻手指,盡顯奸商本色:
“當然了,需要一點小小的酬勞。”
溫簡言:“……行。”
“好,”費加洛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變得親切起來了,“你想知道什麼?”
溫簡言:“上面究竟有些什麼人?我要你知道的所有信息。”
“就像你猜的一樣,”費加洛說道,“二樓是幸運號遊輪的管理層。”
他一邊往上走,一邊說道:
“管理層一共三人,管理遊輪住宿的是伊頓伊森,管理賭場經營的是梅斯維斯,管理地下拍賣的是卡爾貝爾。”
……卡爾貝爾。
溫簡言瞇起雙眼。
他曾在地下負七層和這傢伙見過一面,不過,對方當時僅僅自我介紹爲拍賣會的拍賣師,沒想到居然會是管理層之一。
溫簡言在腦海中快速地回憶了一下——這三個名字都從未出現於積分榜上。
“他們不是主播?”
“不是。”費加洛回答。
“那他們是人類嗎?”
“不知道。”費加洛扭頭看向溫簡言,露出一個莫測的微笑,“畢竟,人類的定義又是什麼呢。”
“……”
溫簡言沒回答。
因爲他知道,費加洛說的是對的。
在夢魘裡,人類和非人類的界限已經模糊了,那些留在副本之中的主播已經不再是人了,但是,從副本中活下來的主播就是了嗎?
每個主播都經歷了或多或少的異化,而夢魘前十更是所有主播中異化程度最深的十人,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已經偏離了人類的定義。
“在這三位管理層之上還有一位船長,我雖然聽說過他的存在,但卻從來沒見過他——”
費加洛看向溫簡言,眨眨眼:
“不過,我相信你應該也聽說過他。”
溫簡言:“……哦?”
“當然了。”費加洛神情詭譎,笑道,“畢竟他可是積分榜第一啊。”
“!”
這個答案多少有些超乎溫簡言的想象,他不由得瞳孔一縮,不由自主地停下了上樓梯的腳步:
“……什麼?”
“哈哈哈,想不到吧!”費加洛露出惡作劇成功般的愉快笑容,“沒錯沒錯,就像你聽到的那樣,幸運號遊輪的船長就是那位大名鼎鼎、但卻從未露過面的神諭會長——不過據我所知,他已經很多年都沒露過面了。”
溫簡言反應了過來:“所以,你也沒有見過他?”
“沒有。”費加洛聳聳肩,“在我進入夢魘之前,神諭會長就已經不再開直播下副本了——你運氣很好,除了我之外,知道他是幸運號遊輪船長的人不多。”
他再次露出了奸商的微笑:
“所以這條信息的收費我要翻倍的哦。”
溫簡言:“……行。”
費加洛笑瞇瞇:“老闆大氣。”
溫簡言繼續追問:“那有誰見過他?夢魘第二和第三?”
“丹朱應該沒有,她和我進入夢魘的時間差不多,”費加洛想了想,“但耶林有可能——但我不確定,所以這一條我就不收你錢了。”
兩人一邊談話一邊上樓。
不知不覺中,樓梯已經走到了盡頭。
二樓到了。
和光線十分昏暗的樓梯不同,二樓燈火通明,光線極其明亮。
這裡看上去像是一個私人的豪華沙龍。
和下方的癲狂瘋魔相比,這裡的氛圍安靜至極,幾乎能夠聽到自己呼吸和心跳的聲音。
溫簡言的視線落在沙龍角落。
那裡擺放著一張巨大的賭桌,不過,和想象中不同的是,賭桌表面的絨布並非熟悉的深綠色,而是濃郁如血般的鮮紅。
“對了,最後一個問題,”像是想到了什麼,溫簡言扭頭看向費加洛,問,“之前你在樓下完成賭局的時候,爲什麼桌子是紅色的?”
“看在你光顧我這麼多次的份上,這個答案我就免費送給你了。”
費加洛說。
“你下過遊輪地下的賭場嗎?”費加洛問。
溫簡言:“下去過。”
費加洛:“那你應該是見過
溫簡言:“見過是見過,但我不知道里面的換算規則。”
“地下賭場的籌碼和地上賭場的籌碼價值不同。”
費加洛解釋,
“綠色籌碼分別代表一千、五千、和一萬積分,金色籌碼是十萬積分,紅色籌碼是一百萬積分。”
溫簡言吃了一驚。
他雖然已經猜到了地下賭場的籌碼的價值會比地上高得多,但他沒想到會高的如此恐怖。
再回想起之前丹朱請自己玩時兌換的籌碼……
在短暫的計算過後,溫簡言一個激靈。
原來自己居然在地下賭場輸掉了他奶奶的一百多萬積分嗎!!!!!!
糟糕,有點想吐了。
“紅色籌碼價值最高,也最罕見,”費加洛繼續說道,“一旦一張賭桌上出現了一枚紅色籌碼,就意味著賭局升入了nextlevel,賭局規則也會隨之改變,荷官不僅會變更爲梅斯維斯手下的核心荷官,賭局的定義也會被擴展。”
溫簡言:“定義被擴展?”
“就是你想賭什麼都行,”費加洛道,“就算你想賭下一個進門的人是男是女,邁進門的是左腳還是右腳都可以。”
“當然了……”費加洛話鋒一轉,“在這種賭局上,一旦被捉到出千,代價會非常恐怖——至少據我所知,至今沒人敢於承受這樣的代價。”
“謝謝,我知道了。”溫簡言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這是,背後傳來了一道驚訝的聲音:
“啊,是您啊。”
溫簡言一怔,扭頭向著身後看去。
來人身穿黑色燕尾服,臉色極度蒼白,整個人雖然彬彬有禮,但身上卻莫名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死亡氣息。
正是曾在負七層出現過的卡爾貝爾,也正是費加洛口中的地下拍賣會負責人。“晚上好,卡爾。”
費加洛擡手碰了碰帽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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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卡爾貝爾點頭致意,“這次的拍賣會將在後天晚上八點正式開始,您開始老樣子?”
“當然,”費加洛的嘴角噙著一絲微笑,“相信您這次會滿意我帶來的東西的。”
在短暫的幾句寒暄過後,卡爾貝爾扭頭看向溫簡言,那張蒼白的臉上帶著一以貫之的微笑,態度溫和謙恭:
“那麼,這位貴客,請問我有什麼地方可以幫上您嗎?”
幾乎很難想象,他居然會是幸運號遊輪上的三名管理者之一。
溫簡言:“我想找賭場負責人梅斯維斯。”
“這樣的嗎,”卡爾貝爾臉上露出意外的神色,但他很快鎮定下來,微笑道,“那好吧,您跟我來。”
他向著費加洛點頭告別,然後轉過身,帶著溫簡言向著二樓深處走去。
在將溫簡言帶上二樓之後,費加洛就已經算是完成了委託。
他向著溫簡言戲劇性地深鞠一躬,笑著道別:
“賬單我會發給您的,期待下次合作。”
*
在告別費加洛之後,溫簡言跟在卡爾貝爾身後,向著賭場二樓的深處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四周的景象。
左邊是巨大的落地窗。
落地窗外,是熟悉的偌大賭場,下方一張張賭桌整齊排布,被慾望衝昏頭腦的賭客圍坐在桌邊,上方是象牙白色的螺旋穹頂,明亮的燈光毫無保留地穿過落地窗,沒有受到半分阻礙。
放眼望去,整個賭場都盡收眼底。
二樓的人高高在上,而一個個被裹挾進賭博漩渦之中的賭徒們如同螻蟻般低伏於塵土,整個賭場之中發生的一切都能被盡數掌握。
如果記的沒錯的話……再往前,應該就是那張屏幕的位置了。
溫簡言擡起眼,向著記憶中的位置看去。
果然,本該一覽無餘的落地窗被牆體截斷了,而在牆體之上,是和外面那塊大小相同的屏幕,只不過,它不是衝外的,而是正對著二樓內部。
那塊巨大的屏幕被分隔成一塊一塊的小小屏幕,每一個屏幕上都是一張賭桌,而每一張賭桌上都是一場正在進行的賭局。
溫簡言心下暗驚。
要知道,他並沒有在賭場一樓看到任何監控,但是,那無形注視著他們的眼睛顯然無數不在。
屏幕前,是一張巨大的白金色沙發,那沙發十分豪華,體積龐大,拼接成一個巨大的環形,正好將那塊屏幕環繞與其中。
在沙發的正中央,端坐著一道背影。
溫簡言步伐一頓。
像是在印證他的猜測一樣,卡爾貝爾開口道:“梅斯維斯。”
那道背影動了。
對方扭過頭來。
那是一張和卡爾貝爾如出一轍的蒼白麪孔,以及一雙和常人不同的詭異雙眼,眼白佔比很少,幾乎百分之九十都是漆黑的瞳仁。
“怎麼?有什麼事嗎?”
梅斯維斯雖然在和卡爾貝爾對話,但眼珠卻已經十分精準地盯住了卡爾貝爾身後的溫簡言。
在被對方盯住的那一瞬,溫簡言感到一陣惡寒,後背的汗毛幾乎是離開根根乍起,本能地升起了一股強烈的被窺視感。
“有位樓下的貴賓想要找你聊聊。”卡爾貝爾說道。
他扭頭看向溫簡言,態度仍然是那樣的溫文有禮:“這位就是賭場負責人梅斯維斯先生。”
“晚上好。”
溫簡言走上前來,面帶微笑,
“終於能和您面對面交流了,真是榮幸。”
梅斯維斯用那雙幾乎沒有眼白的眼珠盯著他,沒說話。
“令人驚歎。”
終於,梅斯維斯緩緩開口了。
溫簡言讓對方打量著自己的全身,將所有的情緒波動都藏得乾乾淨淨。
“上面讓我阻止你在樓下繼續嗅探。當時我就覺得荒謬,一般人能嗅探到什麼呢?”梅斯維斯說,“但你現在站在我的面前……看來是我錯了。”
果然,請他從玩21點的賭桌前離開的人就是梅斯維斯,這位賭場負責人,而並非夢魘。
這和溫簡言的猜想一致。
“既然你都已經找上來了,那我就聽聽你的訴求好了。”
梅斯維斯擡起手,打了個響指,幾個侍者如同鬼魅般從陰影中出現,將溫簡言嚇了一跳——他完全沒注意到他們的存在——侍者走上前來,在酒杯中倒入琥珀色的酒液。
其中一人將酒杯端給溫簡言。
溫簡言頓了頓,接過酒杯。
“我知道,幸運號遊輪此刻正處於一條無歸的航向上,而賭客所貢獻的積分會成爲遊輪的燃料。”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一眨不眨地看向梅斯維斯,緩緩道,“所以,我的訴求很簡單。”
“——和我賭一把。”
“……哦?”梅斯維斯顯然沒料到對方的這個答案,他緩緩挑起一邊的眉毛。
“啊,我明白了,你是想以一己之力扳平比分嗎?”
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似的,梅斯維斯笑了。
溫簡言:“您猜的很對。”
“你做不到的。”梅斯維斯慵懶地靠在沙發上,搖搖頭,“你知道這個數字差額是多少嗎?”
溫簡言:“您來告訴我。”
“十個億。”
即便已經猜到了莊家和閒家之間的差額已經累計到了十分恐怖的地步,但是,在真切地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溫簡言還是不由得心底一沉。
梅斯維斯露出一個貪婪的微笑,“而你的籌碼有多少?”
他用那雙全是瞳仁,沒有眼白的雙眼打量著溫簡言,在那瞬間,那種被看透的感覺再次出現了。
只聽梅斯維斯輕笑了一聲,聲音中有著掩飾不了的輕蔑:
“呵,一億五千萬而已。”
沒錯,溫簡言現在賬戶內的積分爲一億五千萬。
對於已經只在夢魘之中經歷過八個副本的主播來說,這個數字的資產已經是難以想象的恐怖和龐大了,這是八個白金副本,其中甚至還有多個S,以及一個SS級副本,並且有多個夢魘的buff迭加,和大批的觀衆打賞的積分總額。
當然了,他被算入排行榜中的積分數字還要更高,不過,溫簡言雖然賺的多,但花的也多。
這也怨不得溫簡言,隨著他的等級增長,兌換外觀所需要花費的積分數量變得極爲龐大,僅僅只是【育英綜合大學】一個副本內的外觀花費,就高達近千萬。
事實上,如果不是夢魘將溫簡言系統商店內的“解約券下架了,溫簡言早就能兌換到離開夢魘的資格,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只可惜……
一個人能積攢的積分,和整個賭場的貿易逆差比起來,卻是那樣的單薄和無力。
“不過,敢提出這樣的提議,你確實勇氣可嘉。梅斯維斯說,“作爲回報,我會給你上二樓的特權。
他靠在沙發上,興致闌珊地晃晃手,“好了,你可以走——
“您能在樓上就猜到我要利用21點來做些什麼,並且有足夠的判斷力對其進行阻止,溫簡言忽然上前一步,打斷了他。
在過分明亮的燈光之下,他的眼珠呈現出一種極其淺淡的顏色、以及近乎硬糖般的質地。
“我想,您應該也是一名資深的賭徒吧?
梅斯維斯動作一頓,再次扭頭看他。
“既然如此,您應該知道,什麼叫‘託底’吧。
溫簡言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微笑。
託底。
這是一個賭場中才會出現的術語。
賭客在臺面上賭博時,可以選擇進行託底,在臺面之下爲臺上的賭注增加槓桿。
一場即便是有上限的賭局,也會因“託底而變成恐怖的豪賭。
梅斯維斯瞇起雙眼,看向溫簡言,緩緩道: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溫簡言:“當然了。
他再次向前一步,輕描淡寫地說。
“贏,贏十倍,賠,也是賠十倍。
“我現在手頭只有一億五千萬的籌碼沒錯,溫簡言慢條斯理地上前一步,不知不覺中,他已經來到了沙發前,“但加上槓桿,這些籌碼就是十五個億。
他雙手按在了白金色沙發的表面,皮質的沙發表面被壓了下去,出現了蜘蛛網般的皺褶。
溫簡言就這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位實際上的賭場控制人,笑著說道:
“十五億的賭局,您願意陪我玩玩嗎?
賭場的燈光穿透了巨大的落地窗,青年的面孔徹底暴露在強光之下,眼底的神色分毫畢現。
那只有亡命賭徒纔會擁有的眼神。
貪婪、狂妄、兇相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