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日暮,細細余暉灑入這無人問津的偏殿,隱隱能聽到的喜氣洋洋的華樂,讓這座偏殿更顯寂寥。
安樂王默默地坐在床榻邊,癡癡地、一眼不眨地看著熟睡中嘴角還掛著淺笑的人。不知他在此已坐了多久了,那身雪白的華服上已滿是皺褶。良久,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忙看了看窗外,手忙腳亂地拉扯著自己身上的衣袍,將那點點皺褶拉扯平整,又理了理自己頭上的發(fā)髻。忙碌了半天一直到自己對渾身上下都已滿意的時候,他才再次地坐了下來。
良久,他緩緩地、極慢地伸出手去,那只手懸在半空良久,方才對著訾槿的肩窩點去。
睡夢中,訾槿痛得嗚咽了一聲,隨手去摸身旁的人,入手的卻是徹骨的冰涼。她驚然睜開雙眸,卻沒有看到熟悉的人。訾槿“噌”地坐起身來,一個人影背著光站在靠窗的地方。
訾槿輕輕地松了一口口氣,低低地喚道:“小白……”
安樂王緩緩閉上雙眸,遮掩住心中的傷痛,他一點點地轉(zhuǎn)過身來來,嘴角輕勾一絲譏諷的笑:“在找哥嗎?”
“是你!”訾槿欣喜的臉?biāo)矔r冷了下來,想也不想跳下床來,看了一眼身上已被穿戴好的衣物,滿臉防備地看著窗旁的人,“他呢?”
“噢?在問哥嗎?……哥他現(xiàn)在可顧不上你,看這時辰該是正在舉行大典,拜天地呢?!卑矘吠跻乐翱?,淡笑著輕輕地說道。
這極輕的聲音仿如驚天巨石一般毫無預(yù)兆地、毫不留情地壓在了訾槿的胸口,劇痛難忍、痛不欲生。
訾槿猛地看向窗外昏黃的光輝,臉色瞬時白了下來,她想也不想朝外沖去。
見訾槿走遠,安樂王仿佛瞬間被人抽去了生機一般,無力地靠在窗口,一點點地闔上了眼眸,長長的睫毛遮蓋了心事,昏黃的光輝照得那張毫無血色絕美的臉,仿佛透明的一般。
所過之處,威嚴的盤龍柱上被火紅的絲綢包裹,夕陽還未落,四處的紅燈已高高掛起,宮人的腰間都系著半截紅綢腰帶,彰顯著主人的喜氣。
正殿的高臺上,一對天作之合的壁人,一身耀眼而又刺目的紅袍,兩人手持相連的紅綢一步步地走入正殿。
這是怎樣的紅?這是怎樣錐心的紅,仿佛一把神兵利器直創(chuàng)心神,無法呼救。
訾槿摒住呼吸,生生壓制著心口翻騰的灼熱……原來……你真的是自愿的,你便如此,如此的迫不及待地要娶她嗎?你不是說……你不說過不會離開嗎?你不是說過,不是說過要娶我嗎?你不說過要與我一起,一直一直地一起嗎?你說過的那些……便不作數(shù)了嗎?
“一拜天地?!?
“二拜祖宗。”
“夫妻……”
“慢!”一聲驚嚇,打碎了這洋洋的喜氣。
新郎新娘驚然回身,新娘的面紗緩緩落地,二人均是一臉的驚愕和復(fù)雜。
大殿內(nèi)的人齊刷刷地看向屹立在門口的人。
訾槿面無表情地看著二人,一步步地朝二人走去,只是那衣袖下緊握的雙拳,暴露了此刻的心情。
訾槿停在距離新人五步的地方,她抬眸望向那身著新郎喜袍的人,接近透明的膚色似水晶一般剔透,銀白色的絲綢般的長發(fā)如瀑布般傾瀉膝蓋,濃密而長長的睫毛將那雙墨玉般的眼眸遮蓋住,火紅色的喜袍輕柔地搭他身上,襯托出他勾魂奪魄的魅力。
除去那一頭銀發(fā),他如今的模樣竟和當(dāng)年鳳儀宮如此的相仿……只是那時……那時自己卻不知道要去珍惜,要去珍惜這樣仿如畫一般的人,只是那時……自己卻不知道從見他的那一刻,便已喜歡上了他。
聚聚散散、生生死死、來來回回、最后,自己雖是回到這里,卻再也沒有機會了……再也沒有機會牽他的手了……
良久,訾槿的臉上露出一抹淺淡的笑容,她望著司寇郇翔的雙眸,輕道:“如此,我只問你一句話?!?
司寇郇翔并未抬眸:“問?!崩淝宓穆曇魺o半分感情的起伏。
訾槿一眼不眨地望著司寇郇翔的雙眸,緩緩地開口:“你……今日的婚禮,你可是自愿?”
“是。”熟悉的聲音,毫不猶豫的回答。
訾槿強壓住陣陣眩暈,方才站穩(wěn)住腳。她緩緩地側(cè)目,看著一臉驚慌和求乞的魚落,臉上露出一抹寬慰的笑。她緩緩地走上前,彎下腰去,撿起地上的蓋頭,細細地給魚落披上,低低地說道:“我本打算,就算是將命給你,也不會用他來還這債,可如今看來,他也是愿意的。雖不是我情愿,但我也算應(yīng)了你的要求,那么,就這樣……就這樣吧,從此我不再欠你,也不再欠他了。”
訾槿緩緩地收回手,隔著蓋頭對魚落輕輕一笑,一點點地轉(zhuǎn)過身去,朝大殿門口走去,當(dāng)走至門口時腳尖一點,騰空而起,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眾人的視線內(nèi)。
殿內(nèi)的華樂再次響起,仿佛那個人,那個笑著離開的人,從沒來過一般。
司寇郇翔怔然地望著門外,濃重的不安和恐懼盤繞心頭,側(cè)目間擦過大殿角落的祁詠躍時,他僵硬地收回目光,似是極專心地聽著太監(jiān)口中的詔書,旁若無事地接受著眾人的恭賀。
高聳的城墻角落站著一個人影,那蕭瑟與孤單的模樣與城中的喜慶格格不入。
“主子……”錦御輕步上前,低低地喚道。
“嗯……咳咳……咳咳……”安樂王的臉色異樣的蒼白,他轉(zhuǎn)過身來,忙用手中的絲絹捂住了嘴。
“主子放心吧,姑娘已拿了主子備好的馬,想來這會便該出城了?!卞\御欲上前,卻被安樂王凌厲的眼神瞪了回來。
喘息了良久,將絲絹收回了手中,安樂王轉(zhuǎn)過身去,仔細地盯著大開的城門,生怕錯過了什么。
錦御想了又想,終于開口:“主子不必過于自責(zé),主上與落娘娘并未完成最后一步,便直接宣了詔書……”
錦御話未說完,城門處隱隱地傳來了奔馳的馬蹄聲,安樂王再無暇多顧,急急忙忙地扶住城墻探出頭去。
一匹白馬如離弦的箭一般沖出了城門,安樂王俯在城墻上一眼不眨地凝視著那馬上的身著青衣的人。良久,直至那人和馬一起消失在天際之間,安樂王方才戀戀不舍地收回雙眸,他緩緩轉(zhuǎn)身一步步地走下了城墻,再未回頭多看一眼。
哥和她并未走完這最后一步,我是不是也算助了你了?你等等,再等等……不用幾時,待我不在,哥便……我,做了這些,你可否,可否少怨我?guī)追郑?
風(fēng)馳電掣的千里良駒,眼前一片模糊,只有那獵獵的長風(fēng)在耳邊呼嘯,雙眼生疼生疼的,淚止不住地流著,訾槿用衣袖一次次地擦著臉上的淚,可那淚卻怎么也擦不干凈。她死命般地拍打著身下的馬兒,不去看這溢滿洋洋喜氣的繁鬧的城市,不去看每個人臉上的笑容,只想快快地逃離,一秒都不耽擱地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