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的窗戶和門大開著,滿院子的草藥香。初夏晨后的陽光不是很曬,溫溫的暖暖的。
訾槿懶懶地躺在房檐下,把玩腰間的玉佩,她眼眉彎彎地看著遠處坐在井邊洗碗的人。明明是粗布素衣,愣是讓他穿出幾分脫俗來,長長的銀發垂至地上,沾染了幾分泥土。
訾槿起身悄然地走到小白的身旁,一點點地執起散落在地上的銀發:“小白,我來洗吧。”
小白側目淺笑:“水涼,去躺著吧。”
“小白,一會我和你一起去采藥吧?”訾槿趴在小白的肩頭,賴皮地說道。
小白端起木盆,側身看向訾槿:“你身子尚未大好,且在家等著。”
訾槿愣愣地松開手中的銀發,嘴角露出一抹傻氣的淺笑:“家里?……家里?……你說這是家里。”
小白看了訾槿一眼,但笑不語,轉身進了廚房,將碗筷放好。
訾槿三步作兩步地奔上前去,伸手拉住小白的手朝臥室走去:“跟我來,我有東西要送給你。”
小白任由訾槿拉扯著,無奈地搖頭,溫潤如玉的眸中滿是寵溺之色。
訾槿將小白按到銅鏡前的椅子上,拿起篦子細細地梳理著小白的銀發。她歪著頭俯在小白耳邊輕聲低語:“你的頭發真好看,比綢緞還要軟還要滑,仿若銀絲一般。我從未見過這么好看的頭發。”
小白微微蹙眉,蒲扇般地睫毛輕輕地顫動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陰霾,瑩粉色的唇因不悅而緊緊地抿著。
訾槿將長發梳順后,笨拙地綰了一個簡單的男士發髻,將一個雕刻粗糙的木簪裝飾在銀發間,臉上滿是笑容:“好看嗎?你上山時我親手刻的。雖是不值錢的柳木,但好歹是我的一番心意,你就勉強收下吧。”
小白側身扶正有點歪斜的簪子,眼底滑過一絲暖意:“不難看。”
訾槿伸手環住小白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背上:“都在家悶了好幾天了,我同你一起上山好不好?”
小白抬頭看了一眼窗外:“今日怕是有雨,明日吧。”
“不怕不怕,跟著你怎么都不怕。”訾槿聽出小白已微微松口,連忙說道。
小白回頭淺然一笑,墨玉般溫潤的眼眸中,藏也藏不住的笑意:“還不快去準備。”
未央宮內,安樂王愜意地坐在鏡前,任由曉仆打理著自己的長發,眉宇之間早沒了那幾日的疲憊,狹長的桃花眼內一片生機勃勃。
“王爺,今日用玉蘭富貴簪可好?”曉仆輕聲問道。
“用騰龍金玉簪。”安樂王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閉上眼眸回道。
曉仆起身拿起一個檀木匣子,緩緩取出一支通體晶透的翡翠包金精雕的男式發簪,裝飾在安樂王的發髻上。
安樂王對鏡而照,滿意地一笑。他緩緩站起身來,曉仆連忙跪下身去,將衣角四處都拉平,連身上的配飾都擺正后,方才起身。
安樂王一身錦繡雪衣,金絲繡邊,精致的翡翠衣扣,腰間的琳瑯玉佩,腳踏黑色長靴,靴底金絲掐邊,配上一絲不茍的發髻與那千金不換的騰龍金玉簪,側目之間,已美得眩目。
宮人緩緩打開宮門,只見錦御單身跪在門外。
“都可備好?”安樂王柔柔一笑,輕聲問道。
“都已備妥,隨時都能動身。”錦御低頭回道。
安樂王美目流轉,柔聲說道:“一定要將獨孤郗徽給本王牢牢困在宮中,不許有半點差池。”
錦御抬眸道:“一千精兵已將迎客居牢牢封死,但請王爺放心。”
安樂王把玩著鬢角的長發,露出一抹傾國傾城的淡笑:“去將南姑娘請來,一同前去。”
錦御領命而去。
安樂王站在原地,微微瞇起狹長的桃花眼,嘴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
獨孤郗徽依在窗口,凝視著天空中大片大片云朵,琥珀色的眸中隱隱生出自厭自嘲之色。
“國君不必過于自責,此事怪不得你。那辰國王爺奸險狡詐,做事滴水不漏,國君著了他的道也是在所難免。”少年,唇紅齒白,目如幽潭,眉如劍鋒,俊美無匹,精致無比卻又英姿勃發。
獨孤郗徽嘴角牽起一絲苦笑:“那時如果我不那么執迷,本有機會將她留下,她吃了那么多的苦,我還對她……”
“國君莫要追悔,此番只要能把槿找回來,日后還怕不能補償嗎?”少年蹙眉說道。
獨孤郗徽側臉看向少年:“此番前去月國匆忙了些,雖帶出了赤弟,卻未將晴琳姑母帶回。赤弟莫要掛念,待我找回了槿兒,立即派人前去月國將晴琳姑母接回。”。
“國君念及舊情將君赤帶出,君赤已是感激不盡,不敢再有奢望。”君赤垂下頭,低聲說道。
獨孤郗徽若有所思地盯著君赤良久,緩緩開口道:“赤弟莫要如此客套,我們本是一家人,國君二字太過見外。當年晴琳姑母出嫁之時,我年紀尚小,無力阻擋,才讓你母子二人受了那么多的苦楚。如今你既已回來,若不嫌我當年的無力而為,便叫我聲哥哥吧。”
“承蒙哥哥不棄,君赤不怨任何人。”君赤躬身回道。
樓爍大踏步地走了進來,垂頭躬身說道:“安樂王帶領一十五騎與一輛馬車,朝天都城北方山澗去了。”
獨孤郗徽沉思了一會,方才抬頭說道:“讓探子繼續跟,令城外五百護衛整裝跟上他們,跟遠點,莫驚了他們。”
樓爍微微抬眸,蹙眉說道:“迎客居已被千余人團團圍住,如今我們想要出去,怕是不那么簡單。”
獨孤郗徽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從這皇城初建之時,我獨孤家的便已是后宮之主,世代如此……用這天都城困我獨孤家的人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天山相連,美麗異常,不時地飄過幾縷白云。
訾槿躺在草面上,感受山風的溫柔涼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不遠處聚精會神挖著草藥的人,滿面的陶醉之色。
小白將幾株藥草放到身旁的背簍中,轉身看到躺在地面上的訾槿,微微蹙眉:“地上涼。”
訾槿不滿地撇了撇了嘴,眼底卻一片笑意。她坐起身來,習慣性地玩著腰間的玉佩:“這里真好看啊,不過……再好看也沒你好看。”
小白側過臉去,不再看訾槿,耳根處爬上一抹霞色。
訾槿縮手縮腳地走了過去,猛地撲到小白的背上:“哈……讓我逮到了,你害羞了,你害羞了,來來讓姐姐看看。”
小白垂下眼簾,耳根紅得更加厲害:“莫胡鬧,天氣不好,待我采完這幾株,快點下山才是。”
訾槿不依不饒地摟著小白的脖頸,趴在他的耳邊說道:“如此……也好!”話剛落音,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親了一下小白如玉的臉頰,迅速地撒了開手,跑到遠處,壞意地大笑起來。
小白怔愣了一下,垂下頭去,專心地挖著那幾株藥草,雖看似不在意,只是那臉上耳根都已潮紅一片。
訾槿自覺無趣,三下兩下地爬上位于峭壁的大石上,雙腿懸空地搖晃著。
眺望遠處,天地間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崇山峻嶺。天都的山脈,少了秀麗之美充滿了陽剛之氣,美得讓人心曠神怡。
“吧嗒”一滴雨水落在石頭上,訾槿愣了一下,抬頭看向天空。
一滴雨水打在了小白的手上,他蹙眉站起來,向身后看去,猛然一驚:“下來!”
訾槿被這突來的怒吼,嚇得一個哆嗦,差點掉了下來,連忙扶住大石朝身后看去。只見平日里一臉清淡平和的小白,一臉的驚恐瞪大了雙目,一瞬不轉地盯著自己。
小白摒住呼吸站在原地,生怕自己發出聲音,再次驚到坐在峭壁大石上的人。他壓住心底的恐懼,輕聲哄道:“下雨了,快下來。”
訾槿看了一下越滴越快的雨水,對著小白吐了吐舌頭,三下兩下地走到這邊,跳下了大石。
小白無意識地吁了口氣,拿起身旁的竹簍,滿面陰沉地走了過去,將訾槿拽到了大石下,背對著她,擋在了她的前面。
訾槿心虛地扯了扯小白的衣袖:“你生氣了?
小白僵硬地站在訾槿前面,眸中有茫然更多的是怒氣,他愣愣地看著巨石外越下越大的雨水。
“怎么突然就生氣了?”
小白默然回頭,見雨水濺濕了訾槿的腳,他又朝后靠了靠,將訾槿和雨水徹底隔開。
“咱們并排站吧,你這樣會淋雨的。”
小白不再回頭,也不說話,溫潤的眸中余怒未消。
“你站進來吧。”見小白渾身僵硬微微發抖,訾槿拉了拉小白的衣袖,不想被從來沒有脾氣的小白一把甩開。訾槿沒膽地縮了縮脖子,再不敢多言。
天色越來越暗,暴雨傾盆而至。
訾槿所住的小院落外,安樂王從馬車之中探出頭來,蹙眉看向雨中馬上的錦御:“怎會沒人?”
“早時,皇上與公子一起進山采藥去了,怕是被雨擋了回路,想來只要等雨停了便該回來了。”錦御在雨地里大聲回道。
安樂王緊縮眉頭,看著這砸在人身上都顯得疼痛的雨滴,冷聲問道:“可有人跟隨他們?”
“有,屬下已吩咐二人在暗中保護了。”
“讓所有人整裝,跟著標記走,準備迎駕回宮。”安樂王冷聲說道。
錦御面有難色地看向安樂王:“主子……此時雨勢過大,山路陡滑……”
“你也知道山路陡滑,若……皇兄有個萬一,你可擔待得起!”安樂王厲聲打斷了錦御的話。
錦御轉過身去,對身后的人喊道:“將包圍村莊的三百人全部撤回,整裝出發,迎駕回宮!”
眾人棄馬步行,唯一輛馬車在泥濘中蹣跚前行。
車內,安樂王一臉冷霜地盯著對面的人:“本王所說的你可有記住?”
魚落微微抬眸,眸中滿是掙扎之色:“這……只怕不妥。”
安樂王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容:“休在本王面前裝無辜,明明已對我皇兄動了心,此時再來偽善是否晚了點。”
魚落猛地抬眸:“王爺此話差異,皇上待我如珍如寶,我自該真心相對。”
“呵!待你如珍如寶?他若知道那人是小啞巴的話,怕是看都不屑看你一眼。此事成敗都與本王關系不大,你若執意忠于小啞巴,我自是沒話說,只是你可有想過欺騙皇兄的后果?”安樂王眼底的嘲弄之色越加的深沉。
“王爺為何出口傷人,王爺明明知道這原本并非出自我的本意,若非王爺苦苦相逼,我又怎會……”
“苦苦相逼?!那日在流然亭你明明有機會與小啞巴相認,你明明有機會說出實情,可是你做了什么?小啞巴叫你的時候,你又是如何反應的?若非你不肯認她……她能絕望至此!?”安樂王睜大雙眸,厲聲說道。
“我……當時只是害怕了,看到主子那般模樣……我……我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收起你那楚楚可憐的模樣,我不是皇兄!既然那日沒認,今日也不必相認了,要皇兄還是小啞巴,你自己想吧,本王這次不逼你了。”安樂王緩緩地閉上雙眸,疲憊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