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現(xiàn)在提出請辭,在他看來,并不算唐突。所以面對曲泉的眼淚,他有些不明所以。
主子就從來不哭,即使他在為主子難過的時候,主子也不會掉眼淚。他對女人的喜好幾乎是參照著主子來設(shè)定的。
堅(jiān)強(qiáng)、睿智、隱忍。當(dāng)然,花癡很可愛,偶爾的抽風(fēng)是活力的證明,嘮叨說明心中還有牽掛。這樣的生命,真是相當(dāng)美好。
然而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超過半個月的時間面對一個喜歡掉眼淚的女孩,不知不覺間,對于眼淚這種東西,也沒有那么反感了。
僅僅是不反感而已。
感受到蘇溯越冷淡的視線,曲泉有些委屈地抽抽鼻子,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像是一只即將被遺棄的小狗眼巴巴地看著至高無上的主人一般:“那,可以帶上我嗎?”
還不待蘇溯越開口,她又急急地補(bǔ)充:“我、我很能干的!我什么都會做!相信我……我可以給你煮飯,洗衣服,買東西……你需要的一切。我真的什么都會做!你不要丟下我……”
那些事情,是他為自家主子所做的。蘇溯越在心里補(bǔ)充,他并不需要這樣一個人。他的世界,只要他來照顧主子就好了,除了主子,他可以不要任何人。
看著蘇溯越毫不動搖的神情,曲泉心一橫,伸手從胸口掏出一枚長方形的玄鐵令牌,背面以薄意雕刻著“蘇溯越”三個字。她將令牌舉到他眼前,淚眼朦朧間眼神堅(jiān)定:“這是神君也不知道的。帶上我,我就告訴你!”
那是他的令牌。
自從掉下山崖在重新醒來之后,蘇溯越萬分確定他被搜身了,身上所有的東西都被搜走了。銀子、令牌、暗器、藥丸。全部不見了。
現(xiàn)在竟然能夠看見自己的腰牌,說明什么?在他來到這里之前,他并沒有被搜身嗎?是因?yàn)闀r間來不及還是……
陡然間,他想起了那個白衣的男孩,那個言語間充滿了無辜和惡毒的男孩。是因?yàn)樗?,那個瘋子才沒有動手嗎?
“救世主大人……”曲泉有些擔(dān)心地看著他,怎么好好的,又開始發(fā)呆了呢?
蘇溯越輕輕點(diǎn)頭:“我?guī)慊厝ァ!?
他轉(zhuǎn)身走向外間,他還需要跟這里負(fù)責(zé)防御的人交代一些事情。畢竟是對自己有恩的部族,總不能讓他們在自己走之后,實(shí)力一落千丈。那等待他們的,將會是比之前更加凄慘的生活。
人就是有這種劣根性。攀高踩低。一個孱弱的外來部族強(qiáng)勢一段時間之后又恢復(fù)弱勢,那聯(lián)盟的人可不僅僅是為了生存來劫掠他們了。他們還會為了尊嚴(yán),面子等等冠冕堂皇的借口來肆虐這個美麗平和的部族。
人類,是所有動物中唯一會通過虐待和殺戮來獲取樂趣的動物??膳?,而可笑。
寬敞的官道上有一輛結(jié)實(shí)的馬車在不知疲倦地奔跑,朝著北疆而去。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隆冬了,越往被放越冷,有錢人家基本上是從南遷到南方過冬的,而這輛馬車竟然逆流而上,即使它貌不驚人,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就在馬車的車簾被挑開的瞬間,一直關(guān)注著這輛馬車的幾位富家小姐發(fā)出了小小的驚呼聲。馬車中坐著的那位公子,真真是英俊清雅!
在往前就是一家茶館,因?yàn)樘幵谌藖砣送牡貛?,即使裝修不是非常豪華,但也是來往旅客落腳休憩的必須場所。
那輛馬車在茶館之前停了,頓時也有好幾輛馬車也跟著停下來,幾位小姐丫鬟挑著簾子,抓著絲巾,時時注意著,直到馬車的簾子被掀開,伸出來一雙白玉一般修長美好的手。
鄭崖下車的時候,即使他內(nèi)力不行,卻依舊聽見了四周傳來的低低的抽氣聲和驚嘆,這讓他揚(yáng)起了微笑。
真是的,自從自覺不自覺做了冷慕的保姆之后,他都多久沒有享受到作為“天下第一公子”的待遇了?
驚嘆?抽氣?艷羨?嗯哼,很好,這才是配得上他鄭崖的東西!
不過——一想到他這次冒著嚴(yán)寒出來究竟是為了什么,鄭崖原本來聽起來的胸膛片刻間縮了回去。即使知道了蘇溯越大概會出現(xiàn)在哪里,但北疆那么大的一個范圍,就算他在那邊有幫手來找人,也是十分困難的一件事?。?
算了算了,找到蘇溯越才是正經(jīng)事,要享受目光浴,什么時候不可以?想他鄭崖即使老了,也是美中年美老年的!
“小二。一壺清茶,半斤饅頭,半斤醬牛肉,半斤燒羊腿??禳c(diǎn),本公子要趕路。”一想到距離北地邊境還有不到一天的路程,即使出發(fā)前對著冷慕信誓旦旦的他,也有點(diǎn)擔(dān)心了。
要知道,就算他從馬戲班子那里問到了消息多么肯定多么確切,沒有見到真人,依舊存在一百種可能。
他盡量不去想最糟糕的可能,用最快的速度填飽了自己的五臟廟,轉(zhuǎn)身抓了長劍就要走。
那把長劍原本是蘇溯越的,冷慕一來擔(dān)心鄭崖此行的安慰讓他防身用,二來萬一蘇溯越出了什么事,見到這把劍,也能讓他稍微顧忌一點(diǎn)。
冷慕?jīng)]有忘記,那時不時出現(xiàn)在蘇溯越眼中的紅濁。她的直覺告訴她,那玩意發(fā)作起來,可是會迷惑心智的!
然而就在鄭崖一只腳跨出茶館的時候,一個身著氈毛大衣的男人帶著一個紅鼻頭的小姑娘從馬背上下來。
鄭崖看著那人的背影愣住了。他不是冷慕,對于人的背影還要分個三六九等,再細(xì)細(xì)品味一番。這個背影健美挺拔,給他一種很是熟悉的感覺。
他就站在原地,等著那人轉(zhuǎn)過身來。
像是察覺到了身后的目光,那人把馬交給小二,轉(zhuǎn)向他。
“溯越?”
“崖大哥?!?
“你小子……”鄭崖正準(zhǔn)備上前給他一拳,就看見他身邊的那小姑娘張牙舞爪地?cái)r在他前面,怒目相向。
蘇溯越淡淡地看了眼身前的女子,側(cè)身繞過她,走到鄭崖面前,斂了神色,眉眼間隱隱帶了忐忑:“主子……還好嗎?”
曲泉愣在原地。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幅摸樣。在她心目中,蘇溯越應(yīng)該是冷淡的、威嚴(yán)的、無所不能的,完美猶如神祗。但就是不應(yīng)該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
現(xiàn)在這樣,帶著卑微的討好和不自信,想做了天大的錯事,正等待最后的審判。
鄭崖別有深意地看了眼曲泉。他熟悉那種目光,混合著迷戀和崇拜,只是對象是蘇溯越的話,這個小姑娘注定要失望了。
他輕嘆一聲:“在我出來之前,白竹山人剛剛解除了她的禁足令。現(xiàn)在的話,應(yīng)該在選美大賽的會場上擔(dān)任安保工作。置身美人之中,我想,應(yīng)該不錯吧?!?
小子,你要是再不回去,保不齊冷慕一個不小心,忘了你或者找人代替了你啊。
蘇溯越輕輕點(diǎn)頭,像是沒有聽懂他字里行間的調(diào)侃:“我明白了。
曲泉卻是受不了鄭崖這種語氣,像之前一樣想要伸手去拉蘇溯越的手,卻不想拉了個空,甚至連蘇溯越一個眼神也沒有得到。
鄭崖用下巴指了指曲泉,那小丫頭委屈得眼眶都紅了:“她是誰?”
蘇溯越微微皺眉,沉默半晌,道:“我的救命恩人?!?
鄭崖聳了聳肩,沒有再問下去。
蘇溯越的救命恩人?要知道,這個男人是不會欠人人情的,就算欠了,他也一定會在第一時間還回去。可他竟然把這樣一個小丫頭帶在身邊,就說明不僅僅是人情那么簡單了。
難不成……鄭崖瞇起眼睛,蘇溯越在這段時間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呢?以往不近女色的男人,也開始被女人的眼淚感染了嗎?
幾乎在他想到冷慕的同一時間,蘇溯越開口解釋:“她可能知道一些對主子有用的消息?!?
“……”所以是叫他不要亂想嗎?鄭崖不置可否地輕哼一聲,轉(zhuǎn)身拎著一堆吃的,上了馬車。
蘇溯越站在原地,思考著是不是要追上去。要知道,鄭崖對于冷慕的影響力還是不小的,要是他在她面前說點(diǎn)什么,雖然蘇溯越問心無愧,但終究還是在身邊帶了別的女人,心虛是避免不了的。要是冷慕也看出了這一點(diǎn),到時候可不好辦?。?
鄭崖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了出來:“溯越你先去吃飯。我在外面等你?!?
客棧中,曲泉拼命拉著蘇溯越,加上眼淚攻勢,才求得了一餐在茶館中吃飯的機(jī)會。
她慢吞吞地吃著饅頭和烤肉,喝了一口羊奶,雙眼依舊是紅腫的:“為什么避開我?”想起剛剛蘇溯越的小動作,她止不住地覺得傷心。
蘇溯越微微斂眉:“我不喜歡。”也許是童年的陰影,他不喜歡和人接觸,身體上的接觸更是厭惡。除了冷慕,除了她。
最初那幾天愿意忍受曲泉的觸碰,有一半是因?yàn)樽约旱膫€沒有痊愈,一般也是為了探查這個女子的心思。現(xiàn)在他弄明白所有事情,本來就應(yīng)該斷了她的無望的念頭。
更何況他現(xiàn)在要面對的還是鄭崖,風(fēng)流天下的鄭崖!這家伙的腦補(bǔ)能力一點(diǎn)都不比冷慕弱。他對八卦的熱情更是執(zhí)著得令人難以想象。
曲泉咬著下唇,半晌才開口:“你是不是,是不是擔(dān)心他誤會什么?”
他?蘇溯越輕嘆一聲,要不是擔(dān)心鄭崖的話對主子有影響,他才不擔(dān)心鄭崖誤會什么呢!
“你很在意那個‘主子’,能跟我說說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嗎?我……這樣我和他見面的時候,也不容易出錯吧?!?
蘇溯越認(rèn)真地看了眼曲泉的小摸樣。蜜色的肌膚、一雙大眼睛,睫毛短而濃密,中等身材,氣質(zhì)單純而陽光,就是愛哭了點(diǎn)。嗯,基本上屬于冷慕不排斥的范圍。
“主子不會為難你的?!?
“你喜歡他?”一頓飯終了,曲泉終于忍不住開口。
蘇溯越收拾干糧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行云流水一般,賞心悅目。
“為什么你不回答我?”曲泉緊緊跟在他身后,雙眼含淚,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因?yàn)樗菰叫闹兄挥兴闹髯印D且呀?jīng)不僅僅是愛了吧。融進(jìn)血脈、集中了所有感情,那是生存的信仰?!编嵮乱话严崎_車簾,斜靠著車門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蘇溯越把干糧甩手上車,站在他面前,嘴角輕挑,帶著一絲邪魅:“我會守護(hù)她一輩子?!?
鄭崖點(diǎn)點(diǎn)頭,看向他身后的小姑娘。出人意料的是,曲泉聽了這句話,止住了眼淚,眼中帶著艷羨,卻沒有任何不甘和嫉恨。
看來,是他看走眼了么?鄭崖挑眉,笑語嫣然地跳下車:“曲泉姑娘,不如你先上車休息,我和溯越騎馬?!?
雖然被這樣一個溫文爾雅的公子照顧是一件很令人舒心的事情,但由于之前鄭崖的表現(xiàn)實(shí)在惡質(zhì),曲泉瞪了他一眼,在蘇溯越點(diǎn)頭之后,不情不愿地鉆進(jìn)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