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尊眉頭緊皺，沉默不語。

神王笑道：“冷慕以死亡為結局卻一生都在追求自由，你跟她在一起那么久，總應該學到點什么。”

楚尊抿了抿嘴：“我應該學到什么？那你呢？冷慕努力活著是因為自己有一個念想，有一個想要和她共度一生的人。我又沒有，我為什么要從她那里學到什么？”

神王輕笑：“我的兒，你這口是心非的性子究竟什么時候才能改改。”

楚尊皺眉想要拍掉他的手，卻被神王緊緊抓住：“現在的天道，經過千年的變化，已經形成了智慧，也就是說，它不可能完全保持無私。要是我毀了虛無之境里的東西，你說這個世界上會不會形成一個新的天道？”

楚尊皺起眉頭：“那樣的話，你會死的。”

神王笑了笑，周身淡淡的水霧在青藍色的光芒中顯出仙境一般的美：“是啊……我已經完全忘了死亡是什么滋味了。”

與此同時，云中路上，層層云霧之后，明若姿態優雅端莊地坐在涼亭內，秦南面無表情地靠在涼亭柱子上，而冷銘卻不見蹤影。

秦南道：“只要等輪回水井的靈力泄露再多一點，你就能成為真正的神靈了。”

明若點點頭，笑容清雅：“我知道。”

秦南微微皺眉：“但是你需要做一些事情來為那些死去的人贖罪。”

明若眨眨眼，那種帶著天真和迷茫的好奇神色對男人有著天然的殺傷力：“你說神靈要為人類贖罪？”

秦南有些艱難地調轉目光：“是的。”

明若抿嘴笑道：“你在說什么啊？而且，就算要贖罪，不還有你幫我嗎。我不擔心的。”

秦南搖了搖頭，想起神王最后看他的那一眼，渾身冰涼：“我一念之差將你引入修煉之路，按理說，你確實在我的庇護之下。可是明若，你為了一己之私，將無數凡人的生命至于不顧……”

“那不還是在給我出的主意。”明若換了個姿勢坐著，優雅依舊，“而你現在卻在我即將成功的時候跑出來說這些有的沒的……秦南大哥，原來你對我的承諾都是騙我的嗎？”

明若有著一雙很漂亮的桃花眼，特別是專注地看著一個人的時候，會有種讓人連靈魂都丟了的感覺。

秦南頓時覺得即使是神王的威脅也不算什么了，剛想開口，卻驟然覺得心口刺痛，明若中指和食指指尖漂亮溫柔的亮粉色指甲間夾著一根熒光粉的光線。

從明若指尖出來，終結于秦南的心口。

秦南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為了維持云中路的運轉而專門吸收儲藏的靈力，在這一刻，瘋狂地從那根光線中溢出，被明若輕松吸收。

秦南在倒下的時候，最后看見云中路上終年不變的溫柔陽光。原本是那么喜歡的景色，原本是那樣充滿著希望和活力的景色，倒映在秦南的眼中，卻染上了絕望。

“原來，錯得最離譜的人并不是我。”明若看見秦南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聽清他究竟在說什么。

只是出于好奇，她在秦南倒下還沒有灰飛煙滅的時候，上前看了看這個男人。那張周正的臉上，帶著解脫一般的笑容。

明若的心口一跳，只覺得有什么不對勁，但是又說不出來。很快，從秦南身上吸收而來的神力就讓她無暇顧及這點疑惑了。

秦南不愧是第一個由人修煉成神的凡人，他的靈力適合任何一個人的修煉，可以說是修真之人萬能的補藥。

明若吸收了秦南所有的力量，沒有吃撐，卻還是要挪出一點時間來消化一下。

她輕笑著看了眼秦南的身體，在云中路溫柔的風中，這個千百年不見一點蒼老的男人，正一點一點化成晶瑩的粉末，隨著風，打著旋兒消失在明亮的陽光中。

神靈是天道最早規定沒有輪回的物種。可以說，上古神靈是真正死一個少一個的存在。

現存的上古神靈，不是因為天地靈力不足而隱藏在深山老林中等待著最后的死亡，要不就是像秦南這樣被對手吸干了靈力而死。

算起來，真正意義上的神靈只剩下神王和楚尊了。

神靈的死亡，就是回歸到天地循環中，那倒不是一種輪回，而是塵歸塵土歸土，一切回歸原始。

明若抬手接下一點粉末，看著它在掌心像雪一樣消融，心中莫名地有點惆悵。

就在她轉身打坐準備消化那力量的時候，冷銘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消息。

“母親，輪回水井的泄露現在達到最大。我們是不是要……”

冷銘因為自小就受到了秦南的照顧的原因，先天就帶著一定的神力，他對于天地間的靈力有著天然的感知和接受能力。

雖然接受地并不多。不然他就不會在遇見冷慕的時候被壓著打了。

明若聽見這個消息有點猶豫。一方面她剛剛吸收了秦南的靈力，還沒有消化，要是貿然再去接受從輪回水井中泄露出來的靈力，不知道這個身體能不能受得了。

還有一點，明若跟在秦南身邊這么多年，對于天道對神靈的要求還是懂一點的。

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她剛才那個舉動，以凡人之身殺死神靈，都是違背天道的做法。要是不好好處理，是要遭受天譴的。

明若搖了搖頭，神情略帶遺憾：“算了，母親現在的狀態，可不能接受那么多的靈力。你自己去吧。”

冷銘有點遲疑：“可是母親，輪回水井的泄露要比我們估計得更快，要是我們現在不過去的話，很有可能到了明天，水井中的靈力都泄露得差不多了。”

“怎么可能！”明若不可置信。

冷慕出生的時候，明若就知道冷慕身上帶著的先天力量遲早有一天會成為輪回水井的養料。人類的靈魂越來越強大，而天地間的平衡就越來越脆弱。

這個時候輪回轉盤還想維持著上古時代那樣絕對的控制力，就需要更加強大的靈力來支持。

明若爭取算計了那么久，才利用自身的力量和神使的血緣創造出冷慕這樣一個近乎是完美的容器。

到時候，這樣一個完美的容器進入差不多已經枯竭的輪回水井，那種驟然增加的力量絕對會讓水井防止靈力泄露的保護層受到沖擊。

而就是這點泄露出來的力量，讓一個人瞬間成神也足夠了。

只是她沒有想到，冷慕這個孩子會這么幸運，成長的途中竟然會遇見史家后人。明若當時就想到了一個更好的辦法。

從那一刻起，明若算計的人從冷慕，就變成了冷慕和蘇溯越兩人。

蘇溯越遲早有一天會覺醒的，那個時候冷慕一旦成為輪回水井的養料，這個強悍的、不屬于人類也不屬于神靈的男人就一定會為了救她而不擇手段。

在很久以前，幾乎是是明若剛剛獲得神靈的部分靈力的時候，她就制造了一個夢境將怎么破解輪回水井的方法告訴蘇溯越。

現在，冷慕進了水井，蘇溯越的力量也覺醒了，明若的最終目標就算達成了。

只是明若怎么都沒有想到，自己想了一輩子的力量，竟然會在她這么尷尬的情況下出現。

明若的視線最后落在冷銘身上，笑容溫柔：“母親現在沒有多余的力量去吸收那些靈氣。孩子，你的體質很好，自己先去。”

冷銘的眼神暗了暗，隨即乖巧地笑道：“是的，母親。”

不同于云中路上和諧美好的母子互動，大地深淵邊上的一人一球卻是沒有絲毫溫情在。

距離越將冷慕和柴凌宇從輪回水井中拽出來已經兩天了，這兩天內越不吃不喝地陪著一個血紅色的球，什么溫情的、斥責的、祈求的話都說了，就是不見水球里的冷慕有什么動靜。

柴凌宇來看過兩次，見兩人的情景沒有任何變化，就跟白竹山人以及楚藍告辭離開了。

他們被帶進通神之地的時候太過匆忙，柴凌宇甚至都來不及確認柴凌海是不是安全的。現在，他的體力和力量都已經恢復了一點，準備順著原路回去看看情況。

楚藍這次決定好好給白竹山人一個教訓，連一個眼角的余光都沒有給他，倒是對著即將離開的柴凌宇熱情異常：“孩子啊，我給你算了一卦……”

“你傷還沒好竟然敢費這個精神去算卦！”白竹山人暴跳如雷。

楚藍淡定異常，就像沒看見身邊有一個極度暴躁卻不敢碰他的人一樣，倒是對柴凌宇面上不淡定的神情表示了驚訝和嘆息：“你作為一國儲君，怎么就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呢？”

“是的。”柴凌宇緊緊握住楚藍的手，誠懇懺悔，“我真是修煉不夠，太不應該了！”

楚藍很是滿意地點頭，道：“你這次回國，因為國君的命盤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而你的天賦卻還沒有消失。不管發生什么事情，你只要依照自己內心的想法去做，就可以了。”

柴凌宇眉頭微皺：“發生什么事情？”

楚藍搖了搖頭，嘴角帶著神秘而得意的笑：“天機不可泄露。”

“……”那您就不應該告訴我啊！柴凌宇隱隱暴躁了一下，隨即露出完美的微笑：“是，楚藍大師您說的對。”

楚藍點點頭，摸著光滑溜溜的下巴，拍著柴凌宇的肩膀：“孺子可教也。”

柴凌宇對著白竹山人一抱拳，轉身，毫不留戀地離開。

白竹山人飛快將視線從柴凌宇的背影上轉回來，怒瞪楚藍：“為什么對這個小子那么好？”明明最開始不待見人家的人就是楚藍！

楚藍看都沒有看他一眼，轉身踏著優雅的步伐走回山洞。在白竹山人的怒瞪中，那背影看起來真是相當的得瑟。

就在白竹山人瞪得眼睛都酸了，以為楚藍再次不會理睬自己的時候，楚藍卻站住，轉頭對他道：“你去看看史家小子，別死在慕兒身邊都沒有人知道。”

白竹山人雖然對他對越的結局預測很是不認同，卻還是忍不住對他終于肯理自己心花怒放：“我這就去！”

看著白竹山人幾乎是連蹦帶跳地離開，楚藍挑起嘴角輕笑，空靈清越的聲音在空曠的山洞中回響出幽幽的聲音：“我這一輩子罪孽深重，在死之前能夠幫你們一把，也算是積了陰德了。”

暗紅色的鮮血，緩緩從楚藍的嘴角流了出來，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面，那粗糙的石面很快就被腐蝕出一點一點的凹洞，卻沒有任何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