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冷慕疑惑，也許是一著被蛇咬三年怕井繩的緣故，皇帝的“寵愛”在她心中留下深深的陰影，她實在難以把這兩個字和心頭肉聯繫起來，就算不是虛張聲勢。

林綠言遞給她一杯茶，緩緩開口，“你離宮之後，陛下就讓他搬進了你的府中，你那些美人不服，當場就讓他杖斃了兩個。”

聞言，冷慕的瞳孔猛地緊縮了一下，蘇溯越感到自己手被緊緊抓住，冷慕已經有些長了的指甲嵌進肉裡，留下淡淡的血痕。

他卻像沒有感覺到痛一樣，用另一隻手攬住冷慕的肩頭，無聲地安慰。

林綠言接著道，“兩天之後，十三皇子被皇后娘娘收養，同天，陛下把自己最得力的影衛流觴送給他，皇后娘娘也讓影衛一去服侍他。你明白這代表什麼嗎？”

“皇家最受寵的公主人走茶涼，連自己的人都保不住，被十三皇子完敗。代表皇家最高武力的流觴以及代表皇后母族勢力的影衛一都被派到十三皇子身邊，那樣高調而強勢的寵愛，讓天下人羨慕的同時，不敢出手動他。多麼嚴密的保護。真令人羨慕。”冷慕仰頭，眼中的酸澀讓她很不舒服，窗外肆無忌憚的雨聲就像是天地的哭泣，讓人心中不免無限悲涼。

就算知道陛下的動作，爲什麼就連母后也……她還記得第一次見道影衛一，那個沉穩如山的男子，讓她很有好感，但她跟母后磨了好久，也沒有把他帶回來。

現在，卻這麼輕輕鬆鬆地，給了那什麼來歷不明的十三皇子，她不服！

姚天小心地觀察冷慕的神色，“我聽說。姚家……姚家有人再宮中當差，那十三皇子仁心仁德，對你府中的舊人十分好。但有些掛念著你，有些在你的時代跋扈慣了，不喜他，好多都請求娘娘出公告尋你來了。”

我凸！現在纔想起本宮的好麼？冷慕真不知道聽見這種消息是該笑著表示“老身甚慰”，還是該憂傷望天表示“本宮很窮，養不起閒人”。

天地間水霧瀰漫，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持續了一個晚上，驚雷閃電，天與地就像被撕裂了一般，有著世界末日一樣的喧囂，震撼人心。

那樣的狂暴的迷亂水簾中，淹沒了天地間其他的聲音，淹沒了僅有的光，理所當然也淹沒了在那小小一隅四人深夜的交流。

林綠言和姚天提供的情報雖然達不到暴雨的效果，卻也差不多了。他們在這場幾乎要淹沒天地的風雨中，在一盞如豆的燭光下，把手裡的情報拿出來整理了一遍。

十三皇子在冷慕走後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進入了皇室的視野，那樣小小的人，白嫩一團，對誰都是一臉的軟軟的笑容，眉眼間帶著惹人憐愛的氣息，很是無害，也很是招人喜歡。

如果朝廷中還有二十年以上的老人，一定會注意到，那個小小的少年，像極了二十年前讓這個天下無雙的男子幾近瘋魔的女子，那個桀驁不馴、智慧過人的女子，那個紅顏薄命、自我了斷的女子，那個……最終還是逃不過命運的捉弄的女子。

她本是天下靈族——也就是當今皇后的母族——族長的長女，也是皇后娘娘的親姐姐，在十六歲之前，像天下女子一樣，有可以肆意揮灑的青春和愛情，和自己心愛的男人看雪看星星，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

直到遇見了那個男子。

天下無雙、風華正茂、炙手可熱的太子爺，一年之後的皇帝陛下，天下至尊。

他爲她執著入骨，幾成魔障，不顧她的意願，和族裡達成協議，把她虜回那個冰冷的高牆中，甚至不介意她生下那個孩子，那個，被他殺死在她面前的男人的孩子。

後來的五年間，他們就這樣相互折磨，他愛她，卻不得其法，每每讓兩人遍體鱗傷。她應該是恨他的，他毀了她的幸福，卻在之後的相處中，被利益、被感情，模糊了恨意。

她爲他生下一個孩子之後，撫養他直至他懂得自主吃東西，趁著他因爲孩子出世而降低了對她的戒備，當晚，自絕於宮中。

這件事，差點讓那個天下無雙的男子崩潰，不由分說就讓人送走了那個孩子，態度之厭惡，沒當場掐死他就是上天保佑了。

朝廷也陷入了“從此陛下不上朝”的恐慌。直到……現今的皇后娘娘出現。

她有著和自己的姐姐一樣的臉，甚至眼神，甚至性格，不同的是，她會笑。她會對著陷入瘋狂的陛下微笑，而那個笑容，是他清醒過來的解藥。

兩人就這樣在一起生活，然後陛下做好了心理建設，把十三皇子接回宮，這個時候冷慕卻高調出宮了，於是，陛下的寵愛沒處安放，只好一股腦傾瀉到十三皇子身上。

他寵他寵得那是天上有地下無，就連這些年肆意瀟灑、不拘禮法、天下聞名的三公主都拍馬不及。

嗯，事情就是這樣的。

“那個……孩子後來怎麼樣了？”冷慕隱約聽過這個故事，在宮中。但宮人的表現卻是諱莫如深的，不就是一個特別的妃子，用得著這樣嘛？

“十三皇子？被風風光光地接去了啊，陛下當衆表示當年自己年少輕狂，第一次當衆落淚，感人至深。”姚天撇嘴，似乎對於這種形式頗爲不屑。

蘇溯越卻不以爲然，“陛下沒必要作秀。”

是的，這個孤高自詡、唯我獨尊的男人，根本用不著爲誰表演什麼。那麼這次落淚，是真的在懺悔，懺悔那樣輕狂任性的自己，懺悔那個再也回不來的女子，懺悔這個苦難的孩子。

只是不知道母妃認領了這樣一個孩子，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冷慕勾起嘴角冷笑，她可不是瞎子，從記事起，母妃雖是一副矜貴方端的摸樣，那個尊貴的男人也對她很是言聽計從，卻難以掩飾，母妃愛他至深，甚至沒了自我的事實。

林綠言看她冷笑，面上的笑容漸漸隱去，“你打算怎麼辦？”

“我是說，我姨的第一個孩子怎麼樣了？”依照那個男人的性格，必定不會讓他好過吧……

林綠言皺眉，“不知道，不過，按照我們調查到的，她應該比你要大兩歲，如果沒有遇到什麼麻煩，現在早就成親生子了吧。”

冷慕在心中默默做算術：比她還大兩歲，也就是說，十三皇子應該比她小三歲，但……難道她也是皇后娘娘的私生子？不然爲什麼作爲十三皇子出生後才進宮的皇后娘娘之女，她的年齡竟然不是比十三皇子小呢？

蘇溯越遲疑了一下，看了眼對面坐著的兩人，終究還是沒有開口。有些事，他在影衛營中得到的答案，實在不適合放在臺面上來講。

林綠言和姚天顯然也看出了他的遲疑，當即開口，轉向下一個話題，“關於那個神通廣大的女人，我們有了新的線索。”

“神通廣大的女人？那是什麼東西？”

姚天怒，“就是你塞給我們的那個叫樑雅蘭的女人啊，要不是你，綠言也不會受傷了，你竟然忘記了！”

“拜託，那個女人也能叫做神通廣大？你們不要侮辱這個詞好不好？”

“如果她只是一個人，當然不算什麼。”林綠言輕柔地安撫姚天——雖然看著姚天爲她著急上火很是開心，但這種情緒對身體不好，看著冷慕道，“就像得意才能忘形一樣，無端的猜測和恐懼，也能讓人破綻百出。”

“哦”冷慕來了興趣，拉著椅子湊近他們，“你們有了什麼新的進展嗎？哦，還有還有，樑家的案子究竟怎麼樣了？你都沒有按照約定把案情的進展告訴我……”她很是委屈。

“約定？”姚天疑惑。

林綠言看了冷慕一眼，冷慕對她眨眼睛：反正肯定瞞不住的，倒不如先透露一些，讓他放心。看我多爲你著想林綠言眼中帶笑，“啊，當初她把線索讓給我們，就想借我們的手把案子破了，也不耽誤他們遊山玩水。”

“這樣……”姚天思考了一會兒，很是大力地上前拍著冷慕的肩膀，若不是他誠摯的表情，她簡直要懷疑他故意打擊報復了。

他說，“我們控制了樑雅蘭，之後樑家的案子就變得簡單多了。沒有人煽動民衆，樑家沒了太守的包庇，我們很容易地開棺驗屍，證明樑家大小姐死於失血過多，並在她的手中發現了樑雅蘭的衣服碎片。”

“不過那個嫌疑人被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放跑了。”林綠言一聳肩，毫不在意地笑，就像那第一次任務失敗的人不是她一樣。

姚天深深懊悔，“要不是那天有一羣不知死活的黑衣鬼挑釁我，我也不會讓綠言一個人守著那個女人，更不會讓綠言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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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這件事，你終於不再逃避我了。我很開心。”林綠言抱住他，真心實意、認認真真地說情話。

冷慕很是憂傷，表示這簡直要閃瞎她的鈦合金狗眼了有木有！

蘇溯越很是認真地觀摩，這招好用，以後說不定用得上“咳。我們放出話去，利用靈族的占卜和巫醫提供的線索，鳳來郡中有一股外來的、很不穩定的勢力，又派人調查了幾個可能有問題的人，給他們造成一種‘快要暴露’的危機感。”姚天紅著臉解釋，任由林綠言抱著。

冷慕恍然大悟，“難怪你們要選在那間擠死人的客棧，還有，你們是不是放出了什麼奇怪的話啊，不然那些人爲什麼那麼擔心雨明的樣子？”

姚天很是自豪地擡頭，用鼻孔看人，“那是，小爺讓人放出話去，不管你什麼身份，只要不配合調查，一律當場刑罰。小爺的主意，很有威懾力吧？”

“呃……難怪百姓要擔心了。雨明的性子外柔內剛，你要真這麼跟她說話，她肯定不會搭理你的。”冷慕表示十二萬分的鄙視，“你小子就不能想點正常人的方法？”

“主子，有些人需要的，就是這樣的刺激。”蘇溯越提醒道，“那是一羣亡命之徒，能吸引到他們，就要有足夠的籌碼才行。”

就像他待過的影衛營，那是個將“弱肉強食”的自然規則無限放大的地方，沒有一個人手上是乾淨的，雖說不至於爲了一頓飯、一張牀就大打出手。

在那裡，講究團隊合作，更講究競爭。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當一個人被團隊排擠的時候，他還能活。但那個人因爲團隊而失去力量之後，他就一點希望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