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青淵輕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張暗黃的紙條,在半空中晃了晃,道:“所以我才說,清冷孤寂也有自己的好處?!?
隨著那紙符在空中的動作,那聲音先是戛然而止,然后像是被什么燙到一般,遠遠地逃離,邊尖叫道:“你怎么會有這個!你不是一直被關在這里嗎!誰?究竟是誰給你這個的!”
鄭青淵笑笑,道:“這些天來看我的人,不都在你們的監視下嗎?!?
不然楚藍師傅也不至于要那么狼狽才能進來。
那聲音一下子變得怨毒而不可思議:“張衍行?那個蠢貨!不……不可能,他沒有這個本事,要是他敢給你這個,他也要死!他是……”
像是想到了什么,那聲音中充滿了慌張,半晌才平靜下來,對著鄭青淵道:“不要?;ㄕ?,不然……蘇溯越入魔,你要不想看到他親手擰下冷慕的腦袋,就不要試圖出去!”
鄭青淵皺眉道:“溯越怎么了?”
在他的印象中,蘇溯越是個沉默而堅定的人。他雖然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大善人,可是這樣的人要想要入魔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起碼,他那超強的意志力就不允許自己做出這么失態的事情。
可是,那聲音從慌張到篤定,不過轉瞬之間,難道……蘇溯越真的出了什么問題?
可是,這次任由鄭青淵怎么問,怎么使用黃符,那聲音都沒了蹤影。
難道……鄭青淵眉頭微皺,想要沖出去看著冷慕,這丫頭從小到大都不讓人安心。
可是,當他的指尖觸及冰涼的牢門時,耳邊又響起了楚藍對他說的話。
“在牢房里,你就能保證他們不會死絕?!?
什么叫不會死絕?鄭青淵很暴躁,前所未有的暴躁。
敵人看不見并不代表沒有弱點,他的習慣一向是主動出擊??墒?,現在卻要因為楚藍的一句話而在地牢中做困獸之斗……
萬一冷慕真的出了什么問題,他怎么甘心!
鄭青淵看著牢房的鎖,本來就應為太過嚴肅而顯得凌厲的視線越來越冷,就在他要按耐不住想要動手的時候,楚藍的影子卻出現在他身后。
他虛空做了個按壓的手勢,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我不會騙你?!?
他的聲音本來就偏于空靈,聽久了就會產生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再加上他現在所用的就是幻術的一種,于是,更不真實了。
鄭青淵本來就對這些沒有好感,于是眼睛一瞪,連白竹山人都要退避三舍的王八之氣大開,道:“師妹都要出事了,你拿什么跟師父交代?”
楚藍一口氣沒上來,半晌才道:“你個不肖子孫!”
鄭青淵毫不示弱地回瞪:“我說錯了?這些年你避著師父,難道不是因為當年見死不救而心懷愧疚?”
楚藍不自覺紅了臉,有些不自在地專開視線,道:“我不能在這里呆太久,總之,今天你要能忍住不去找冷慕,他日她就能得到活命的機會。為師為了你們窺天機,已經冒了不少風險,要是你一意孤行妄圖逆天改命,為師也救不了他們。到底該怎么做,不用為師教導吧?!?
鄭青淵的面色青了白白了紅,五彩繽紛煞是精彩。
等著楚藍的幻影很久很久,久到要是他再不出聲楚藍就要撤掉影像的時候,鄭青淵認命一般輕嘆一聲,道:“我知道了?!?
楚藍看著他頹喪的摸樣,心里也不好受。
當年的事情,因為白竹山人酒后吐真言,鄭青淵算是小輩之中唯一清楚地了解真相的人。
偏偏,因為冷日濯的種種謀劃,再加上他們和冷慕的關系,鄭青淵是絕不愿意這樣不堪的真相從自己嘴里告訴冷慕的。
這就造成了今日的困境。
他們什么都知道,甚至冷慕最后的結局,他們也能猜到一二,而且八九不離十。
但是,他們卻什么都不能做,除了必要的時候出手相救,就只能看著冷慕沿襲著明若的路子,帶著滿身傷痕和無限的渴望去到最絕望的境地。
鄭青淵看著楚藍逐漸消失的幻象,最后一刻突然道:“他們一定會幸福,對不對?”
楚藍愣了一下,剛想回答,最后的一絲幻象就這么消失在空中。
看著陡然從眼前消失的鄭青淵的眼睛,楚藍驚出一身冷汗:這小子的眼神和當年白竹的多么相像!他不會也要做傻事吧?
就在這時,白竹山人從屋外進來,左手有淋漓的鮮血,面上卻是滿不在乎的笑容,看著楚藍帶著濃重擔憂的面容,道:“怎么了?”
負責監視他們的人,在楚藍的咒印和他的逼迫之下暫時消失,現在他們終于可以討論一下最近這幾天的種種反常了。
只是,沒想到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動聲色的楚藍卻露出了這種表情。
就像……
白竹山人的腳步一頓,就像當年他想要追隨明若而去時,一樣的悲哀而擔憂。
楚藍強笑道:“沒什么,有時間……有時間你去看看青淵那孩子吧?!?
因為,他真的和你非常相像啊。
白竹山人扯過一卷繃帶,簡單地給自己消毒上了金瘡藥,然后用嘴巴咬著繃帶自己包扎,含糊道:“行啊,那就明天吧,春節,喜慶!”
楚藍眉宇之間的憂慮之色更深了。
要知道,明若自殺的那一天,正好就是大年初一啊。
冷慕實在一片鑼鼓喧天之中醒來的。
當時鄭崖正和林雨明忙忙碌碌地準備眾人的早飯,那香味把許久不見人影的客棧老板也吸引來了。
姚天和林綠言自然是不愁沒地方休息的,他們一來就利用職權讓樓煥郡的差役為他們準備一間上好的房間,當晚辭別冷慕之后,他們就睡在那里。
因為鄭崖昨晚心情超好地告訴他們,他會為大家準備新年的膳食,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林綠言和姚天早早地就在客棧之中等候著。
得到一晚上安穩的睡眠的林雨明,從廚房中端出一碗碗精致噴香的菜肴——注意,真的全部都是素食哦——放在桌上,對著就差沒流口水的眾人笑道:“我給冷慕送飯,你們先吃,不用等我?!?
守候在一旁的客棧老板是個中年胖子,有著一身奶白色的皮膚,身上的肥肉顫顫悠悠的,臉上除了一些細小的皺紋,就沒有其他的部件。
比如說,胡子。
林雨明乍一看到這個家伙的時候,還以為是哪個女人想要女扮男裝失敗了呢。
誰知道那人一開口就是和奶油男絕對不相符的粗噶聲音,道:“客棧讓你們免費住,讓我參加你們的聚餐?!?
鄭崖那時心情正好,漂亮斯文的眼睛在他身上轉一圈,遍笑容溫和地回答:“好啊。你先找個地方坐吧?!?
于是,明顯屬性宅男的客棧老板瞬間就被這個笑容收買了,屁顛屁顛地找了個角落坐著,仰首期盼鄭崖端出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全然沒有注意到,鄭崖轉過身去的時候,嘴角那一抹邪惡至極的笑容。
這個家伙雖然看上去呆呆傻傻的,但是能夠在樓煥郡衙門附近建立這么一家比衙門都要高的客棧,明顯不是普通人嘛。
就算他本身沒什么本事,那么背后一定有人作為靠山。
鄭崖用右手炒菜,用左手摸著下巴,笑容清雅,眼神溫柔,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在想著哪位紅顏知己。
起碼,在林雨明進來拿他專門給冷慕準備的飯菜時,看見這一幕,就是這樣的感想的。
于是,她在吃驚之余,又有些憤怒和憂傷。
這都什么人啊,昨晚才那么柔情蜜意,今天一早就翻臉不認人了?
看那神情,帶著向往和思念,明明就不是對身邊人會出現的!以為她第一次接觸感情,什么都不知道嗎!
哼!
林雨明氣呼呼地端了盤子就走,見鄭崖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生氣的摸樣,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又反身回去,狠狠地踩了他一腳,才心滿意足地走人。
鄭崖呆呆地看著林雨明的背影,有些回不過神來。
雖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林雨明就表現出了和一般小家碧玉全然不同的彪悍潑辣,但是,在之后的相處中她一直都是淡定溫雅的。
什么時候,她變得如同冷丫頭一樣喜歡使用暴力了?
鄭崖感到腳背上被踩的地方隱隱作痛,大概知道剛才林雨明用了多大的力氣。
問道鍋中傳來一陣輕微的焦味,他趕緊加快手上的動作,邊納悶:他沒做什么啊,怎么雨明就生氣了呢?難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嗯!一定是這樣的!看來為了自己以后的幸福生活,有必要把冷慕隔絕在雨明的交友范圍之外。
畢竟,有這么個暴力分子作為人生伴侶……鄭崖打了個寒戰,他可沒有被虐傾向!
林雨明氣呼呼地端著盤子到冷慕到房間,就看見一個高大挺拔的背影擋在門口,身上的衣服沾染了深深淺淺的黑褐色。
那是血液凝固之后的顏色。
林雨明皺了皺眉。
她和蘇溯越并不是很熟悉,但是因為他的容貌實在太出眾了,因此,她這樣淡然的人也記住了這個沉默的男子。
要是沒記錯,眼前的背影就屬于蘇溯越。
但是,他為什么不進去?為什么渾身帶血地站在門口?為什么……林雨明后退一步,心中有些驚駭,為什么這個男人那么絕望?
因為修習巫醫的緣故,林雨明對于人的氣場或者說靈魂之氣格外敏感。
現在縈繞在蘇溯越周身的,是充滿絕望的死氣,還有一絲絲,慘烈的掙扎,但是很微弱,似乎只要一不小心,就會被那種深沉的絕望給吞噬。
她站在樓梯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請他進去,就見蘇溯越突然轉身看著她,一言不發。
林雨明看清他的摸樣之后,被嚇了一跳。
那張傾城傾國的容顏上也沾染了血污,但是并不影響他的容貌,反而為他增添了邪魅詭異的黑暗氣息,只要一眼就能讓人心甘情愿地為之墮落。
但是,他的眼睛卻是一片紅濁,暗色的、沒有任何光亮。
像是這個塵世已經沒有任何吸引他為之奮斗的東西了。徹底的放棄。
林雨明端著盤子的手有些不穩,但聲音還是穩的。她看著蘇溯越,道:“呃,冷慕就在里面,你要不要……”
蘇溯越輕輕扯了扯嘴角,聲音沙啞帶著不真實的空靈之感,道:“她受傷了?”
林雨明有些驚訝:根據鄭崖的說法,蘇溯越只是昨天消失了一下子,但是在他給冷慕治療的時候他還是在的。不可能不知道冷慕中毒的事情啊。
她猶豫地點了點頭,道:“冷慕中毒了。”
蘇溯越道:“幾種?”
蘇溯越覺得整個世界有些不真實。
在柴凌宇的宅子里用莫名的力量打傷柴凌海之后,紅璇璣就不知道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