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宣武侯夫人,這一次真是出門沒看黃歷啊,賠了一個清白女兒出去。秦巧月在家中哭的昏天黑地的,只拽著自己的母親的衣襟,抹了她一胸口的淚道:“我以后怎么做人啊,那么多的人都看著,這光天化日的,一排的男子圍在面前,我恨不得就在水里淹死了也就罷了,偏生那些小廝沒命的拽!”
宣武侯夫人是氣的肝疼,只跺著腳道:“那老貨肯定是故意的,說不準是跟恭王府的人串通一氣的,虧我還念著我們兩府上這么多年的交情!”宣武侯夫人一邊順氣一邊道:“你別著急,改明兒我就去打聽打聽,今兒在梁府的都是哪些人家的公子哥,總有那么一個兩個,家世不顯赫的,想著攀高枝的,我們侯府難道不夠他們高攀的嗎?”
秦巧月這會兒是吃了一個悶頭虧了,而且連哭都沒出去。宣武侯府再大的能耐,如今梁相統領朝政,他也不敢跟他鬧,且后面還有一個恭王府撐腰。兩個府上正可謂是一文一武,文武雙璧,他宣武侯府勢單力薄,如何搞得?況且自己家閨女那么大的把柄還握在別人的手中,這事兒是鬧也鬧不得,哭也哭不得,只有一個憋屈死忍的道理了。
宣武侯想了半晌沒想通,高血壓發作,一蹬腿又暈過去了,只把整個府里搞的雞飛狗跳的。宣武侯夫人安撫完了女兒又去安撫病床上的老公,太醫去了幾次,最后得出結論:“侯爺此次復發,不容樂觀,以后這半邊的身子只怕是不能動了。”宣武侯夫人這回也沒轍了,只趴在自己男人的床邊大哭了起來。
宣武侯漸漸蘇醒過來,見了自己的老婆,老淚縱橫,歪著嘴角顫顫巍巍道:“當初若是直接了當的把月兒給了恭王府,哪里能鬧出這些爛事兒來,都怨你,分不清嫡庶,讓月兒生了這些怨氣,現在連名節都毀了!”
宣武侯夫人更是氣的火冒三丈,只跳腳道:“你倒想起來怨我?若不是你娶那么多小老婆,我緣何來的庶女,這都是你娶小老婆惹的禍!”
侯爺一聽,還沒來得及為自己辯駁幾句,又頭一歪暈了過去。再醒過來,也不知道是幾日后的事情了。
卻說杜家二太太因為丫鬟秀兒的挑唆,便準備了禮物命小廝備了馬車去順寧路劉七巧家。到劉七巧家門口的時候,正巧遇上了劉八順下學,只見一個穿著寶善堂伙計工作服的男人背著劉八順一路往劉七巧家去,嘴里還有說有笑的問道:“八順小少爺,今兒下午還去不去了?”
劉八順耷拉著小腿,趴在那人背上道:“吳大哥,一會兒你不用在院子里等了,今兒下午不上課了,先生說今天是中秋,放半天假,讓我在家里和娘好好團圓,我這還是第一次在城里過中秋呢!”
那小吳笑著道:“可惜小少爺你腿不方便,不然的話,城里晚上有燈會,可漂亮了,河里還會有很多的畫舫,當然那些都是有錢人家的玩意兒,以前寶善堂就有一艘,今年也不知道會不會去河上玩一玩。”
杜二太太想了想,果然想起家里頭是有這么一艘畫舫來著,不過好像一個月前被戶部侍郎鄭大人家給借了去。
“那等我明年腿好了,吳大哥帶我出去玩好不好?”劉八順滿臉期待的說。
“明年哪還用的著我帶著你啊,明年你姐都成杜家少奶奶了,少東家鐵定帶著你玩,哪里用得著我這個跑腿的!”
杜二太太聞言,只在馬車里頭就驚得抬起了頭,一旁的秀兒也忍不住長大了嘴巴。杜二太太輕輕一笑,看著馬車里準備的那幾樣禮物,只笑著對外面趕車的人道:“行了,我這會兒又有別的事兒了,咱們回府吧。”
趕車的大爺一臉茫然的應了一聲,愣了半天道:“二太太,這道太小,調不了頭,我們直接順著這街過去了,從鴻運街出去罷了。”
“行,你看著辦吧。”杜二太太覺得此事她心中有一只小老鼠正在努力的撓著,讓她的心跳有了一種很不穩定的因素,只抓住了一旁秀兒的手腕道:“你聽到那伙計說什么了嗎?劉七巧要嫁給大少爺當少奶奶了?這事兒連寶善堂的伙計都知道了,只怕外頭沒幾個人不知道的了,就瞞著我和老太太呢!”
杜二太太說著,越發眉飛色舞了起來,只挺直了脊背,仿佛壓在她身上多少年的郁悶都在這一瞬間煙消云散了,今后她要理直氣壯的開始她新的管家太太的生涯了。
“這一回,我看他們怎么說,我倒是不信了,都是一樣的孫子,一個孫子納個鄉下的妾氏,都要被數落那么久,另外一家倒是想娶個鄉下丫頭當正室來著?咱們騎驢子看唱本——走著瞧。”
那邊秀兒因為沒進到劉七巧家的家里,沒看見錢大妞長什么模樣,還在郁悶之中,聽見二太太這么說,便也起了興致道:“太太,這回大房確實不占理,老太太那邊只怕這次也不會向著他們了。”秀兒擰眉想了想,要是劉七巧沒嫁入杜家,她家的丫鬟怎么可能上杜家當奴才來呢?看來只要破壞了劉七巧和大少爺的婚事,春生的事兒,她還有些希望。
“可不就是,我這二十年在杜家,就算沒有功勞,那也有苦勞。不說別的,二老爺前些年隔三差五的帶人回來,我都和和氣氣的受了,那是為了什么?不過就是圖個家和萬事興而已。我是什么事情都不喜歡拿到明面上鬧的,便是你二少爺這事情,我也是打算私下里就解決了的,誰知道竟還是被老太太知道了,還數落我不幫著媳婦管教兒子?她自己的兒子尚且她還不管教呢,倒是來問起我來了?她的心,從來都是偏著大房那邊的。”二太太越說,越覺得自己委屈,如今自己兒孫滿堂,大房那邊只有一個杜若還沒結婚,老太太也從不贊二房這邊的好,這次她總算是找到了把柄了。
“依我看,這會兒太太還按方才我跟你說的辦,只當做不知道,在老太太那邊稍微的透露一點,別讓人在明面就看穿了,那樣反倒不好了。”秀兒知道自己這個主子平日里也不是腦筋極好的人,便在一旁旁敲側擊道。
“你說的我懂,我呀就假裝不知道,等時機到了,在給她放一個大雷,我就不信,老太太真能準了那鄉下丫頭進杜家當大少奶奶?杜家雖說是商賈出身的,可也不至于娶個鄉下女人來當家?再說了,我媳婦再不好,她爹還是個從五品的堂官呢!”杜二太太在和劉七巧的攀比中,猛然發現了趙氏的好處來了,越發覺得自己在這方面太占優勢了,只覺得已經可以預測到將來她在杜家耀武揚威的日子了。
秀兒只上前,為她捏了捏挺得筆直的肩膀道:“太太你可千萬要淡定,別直接捅到老太太那邊去,偶爾漏幾句耳邊風就好,老太太那么聰明機警的人,總能想出來的。”
杜二太太只嘆了一口氣道:“說的是,我一定要稍微淡定些才好。”
梁夫人同劉七巧她們說完了話,便起身去送客了,大家伙都表示玩的很開心。戲好聽、花也開的繁盛,作為高門大戶的婆婆媳婦們,表示對這種應酬很歡迎,希望以后梁夫人多多組織,多多益善,畢竟天天悶在家里,這樣聊天解悶的時候不多。
劉七巧跟著王妃一起來了臨風水榭,見杜老太太和杜太太帶著幾個姑娘也要走了。王妃便拍了拍劉七巧的手背,示意她過去送一程。杜太太正好起身,見了便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藏在袖子里頭的手對著劉七巧擺了擺。劉七巧只對著杜太太點了點頭,便繼續站在一旁服侍王妃。
杜家婆媳上了馬車,便開始討論了起今日的宴會來。杜老太太只冷著臉道:“我今日倒是又問了幾個有待嫁姑娘的人家,聽她們話中的口氣,倒像是看不起我們這種商賈出身的人家,她們也不想想自己家能有多少根基,在錢莊里面存了多少銀兩?倒看不起我們杜家來了,不是我說,我們家的銀子就是填了她們家院子里的那一塊小湖泊,那也是僅夠的。”
杜太太聽杜老太太這么說,也不由笑了起來道:“老太太快別鬧心了,跟那些眼皮子淺的婦人,有什么好說的呢,咱們大郎一表人才的,還怕娶不到媳婦嗎?”
“你說的好聽,你倒是變個媳婦給我瞧瞧呢?一天到晚的不上心,你這母親也不知怎么當的!”杜老太太說到這里,又把杜太太給數落上了。
杜太太只低頭笑笑,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了下去,這事兒她自己拿不準,還是別捅這個簍子,回頭要是搞砸了,兒子倒是要埋怨起自己來的。
劉七巧跟著王妃赴完了宴會回來,王妃便賞了恩典,讓劉七巧回自己家過中秋去了。原來每年中秋,王府都有恩典,只留家養的奴才在跟前服侍,其他外面買回來的,若是家里近的,就放他們回去過中秋。平常也沒個空回家,也就僅著這一天回家去瞧瞧的。
劉七巧拎了王府送的月餅,又并著今天得的那些太太奶奶們的賞賜,正要高高興興的往家里跑,被王妃喊住了道:“又沒個規矩,怎么就自己這樣跑出去了。”王妃只說著,便讓青梅喊了葉媽媽去外面為劉七巧備了轎子。
劉七巧吐吐舌頭道:“不用了吧,抬轎子的人今兒不回家過節嗎?”
“家住的遠的,一早就走了,家住的近的,也耽誤不了這一會兒事兒,你還是坐轎子回去,如今這話已經說了出去,該有的體面還是得有的。”王妃只走上前,拉著劉七巧的手道:“明兒不用一早回來,我起了派轎子去接你,多陪陪你母親,如今你父親也不在家,她一個人自然是冷清的。”
劉七巧只點著頭道:“知道了,那我明兒就在家等著了。”
王妃理了理劉七巧的鬢發,越看越覺得喜歡,還真生出幾分母女情深的感覺來了,越發盼著自己肚子里也能蹦出一個女兒來。
劉七巧坐了轎子回家,錢大妞上前開了門,見劉七巧回回都是坐轎子回來的,便有些疑惑問道:“七巧,平常你都是走著回來的,怎么這幾次都是坐轎子回來的。”劉七巧知道錢大妞是個細心的孩子,便拿著東西挽著錢大妞的手往里頭邊走邊說道:“這事兒我真尋思這怎么跟我娘說呢,太太那邊要認我做干女兒,說是等我爹和王爺回來了,就要正式辦這個事兒。”
錢大妞一聽可也覺得不得了了,只長大的嘴巴道:“這是真的?”她垂下眸子細細思量了片刻道:“七巧,這下你和杜大夫的婚事可就越發順利了,王府是什么人家,杜家難道不想著高攀嗎?”
劉七巧其實也不太懂這個王爺義女的分量,但她站在現代人的角度,自己總還是劉家的女兒。認一個干女兒什么的,不過就是名聲上好聽一點,至于里頭的實質性作用,劉七巧自己也不敢高估什么。
“這個我也不懂,反正以后說出去,我倒也是個王府的姑娘了。”
錢大妞接過劉七巧手中的包袱道:“阿彌陀佛,真是祖上燒了高香的,我說今兒怎么院子里的梧桐樹上,喜鵲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呢,原來是真的有喜事兒了。”
錢大妞在外面正說著,里面李氏已經迎了出來道:“大妞,你在說什么喜事兒不喜事兒的?”錢大妞見李氏出來,只把東西往茶幾上一放,走上前扶著李氏道:“大娘,七巧大喜了,王府的太太要認七巧當干女兒了,這會兒子杜大夫可以大著膽子來提親了。”
李氏聞言,也不由一驚,只拉著劉七巧的手問道:“是不是真的?”
劉七巧點了點頭道:“太太和老祖宗都是這么說的,而且也把話給說出去了,估計用不了多久,京城的權貴們也都知道這回事兒了。”劉七巧把茶幾上的包袱解開了,將里面七八個荷包都遞到李氏的手中的:“這些是今兒太太帶著我去梁大人家的桂花宴上,那些太太奶奶們給的見面禮。”
李氏見了那些做工精致的荷包,已是大開了眼界,又瞧了那荷包里頭,那個沒裝幾個金錁子小元寶的,越發覺得自己就跟跑到了那些文人寫的話本里頭,沒個真實的感覺。
“這些都是她們給你的?隨隨便便的,就把一包的金子給你了?”李氏伸手撫摸著精巧的荷包,口中贊揚道:“這手工確實好,怪不得城里人嫌棄我們鄉下人做的東西上不了臺面,就算是這針腳能做出這些花樣來,也沒那么好的材料來配,瞧瞧這流蘇上頭的玉碎,竟然是真的玉石做的。”
劉七巧見李氏手里拿著的那個荷包,笑著道:“這是杜老太太送的,你面還有一串小金魚呢。”劉七巧不得不承認,杜家真的是財大氣粗的很,那一串小金魚她方才拿出來瞧了瞧,做工一點兒都沒有偷工減料的。這時候的黃金鍛造工藝還沒有鏤空和吹金,所以那些小金魚都是實打實的,一串加起來少說也要有一兩,就這樣隨隨便便給送人了。
李氏把那荷包打開,看見那一小串金魚兒,只笑著道:“瞧瞧這東西,做的可真精致,上面的小魚解下來,用紅繩子給串成一串,帶著又喜慶又好看。”
這會兒錢喜兒也從里面跑了出來,見劉七巧回來也很開心,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去,往房里望了望。前兩天寶善堂的伙計小吳給劉八順帶了一個拐杖來,所以劉八順也能支著拐杖,在房里走動走動。錢喜兒見了,便又跑回去,安安靜靜的扶著劉八順,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出來。
“我們家的小瘸腿能走路了呀。”劉七巧笑著見劉八順撐著拐杖走出來,錢大妞見了,上前一把抱起劉八順,把他給一路抱到了外面的靠背椅上坐著道:“說了讓你好好陪著八順,他現在腿腳不方便,你怎么還讓他出來。”
劉八順只嘟著嘴道:“我在房里大半天了,就想出來透透氣,聽吳大哥說,今兒城里有燈會。”
“就你這小瘸腿,你還想看燈會去?你還是別想了吧,等元宵節的時候,到時候你腿腳好了,說不定爹也回來了,我們一家人一起出去看燈會好不好?”劉七巧捏了捏劉八順的臉頰,拿了一個荷包遞到他手中道:“拿著,姐姐給你的,等腿腳好了,出去買糖吃。”
劉八順偷偷解開荷包看了兩眼,悄悄從里面拿出幾顆好看的小金錁子,一溜煙塞到錢喜兒的手中道:“喜兒喜兒,這個好看,這個給你。”
劉七巧笑著道:“還能少的了喜兒的嗎?瞧你那勁兒,長大了準就是個媳婦奴。”劉七巧說著,又挑了一個枚紅色的荷包遞給錢喜兒道:“拿著,有好東西往里面放著,別給八順,他沒腦子,一會兒又不知道丟哪邊了。”
里頭人正開開心心的聊天,便聽見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門,原來又是寶善堂的伙計小吳來傳口訊的。上次劉七巧因為隔壁張嫂媳婦的事情,暈了過去,正巧是小吳去杜家報的詢,所以小吳也認定了劉七巧就是杜家將來的少奶奶,見了她只有些不好意思的。便開口道:“七巧姑娘,我家少東家說了,一會兒晚上來接你去賞花燈,他今兒下值早,這會兒已經往家里去了,要陪著家里人吃過了團圓飯才能出來,七巧姑娘仔細留著門。”
小吳平常是有些結巴的,尤其是遇到急事,更是憋不出句話來,不過這會兒子倒是說的順溜。劉七巧今兒心情好,便賞了他一吊錢當跑路費,只笑著問道:“今兒你們店什么時候打烊?今兒是團圓節,是不是關的也比平日早呢?”
“姑娘您說對了,店已經打烊了,我這不正回家呢,順道給少東家傳個口訊。”小吳得了賞賜,更是高興道:“謝謝姑娘。”
“謝我做什么,我還要謝你呢,你這一天三四回的背著我家八順上學,路上也夠累的吧。”
“哪有,八順小少爺能有多重,還不夠一包藥材重的。”小吳笑哈哈道:“姑娘要是沒啥事兒,我可就先回去了。”
劉七巧點了點頭,見他手里也拎著一包月餅,想來是寶善堂給發的福利了。
“去吧。”劉七巧只點了點頭,關門進去,錢大妞已經進了廚房張羅起的飯菜來。因為今兒是中秋,所以李氏把啞婆婆也給放了回家,還送了她幾件衣服,一些布料什么的。劉七巧掐著手指數了數,家里四個女的,外加一個小小男子漢。
杜若從宮里下值回來,直接去了鴻運路上的寶善堂一次,把朱雀大街店里面準備的一些月餅之類的東西給送了過去。他見時間不早了,又知道劉七巧今兒去了梁府參加桂花宴,沒準還沒回家,就懶得自己跑這一趟了,索性請人去傳了話,自己先回家去了。
杜若才回家,杜老太太和杜太太也才剛剛到家,杜老太太見了杜若便道:“今兒過節,宮里提早讓你們走了?”
杜若笑著道:“二叔發話讓先走的,只留了兩個人在那邊守著,我給兩家分號送了東西過去,安排好了事情,讓掌柜的也先回去了。”
“是這個道理,這一年到頭的,不過也就這幾個節氣,而且聽說今天晚上有燈會,太晚了打烊也不安全。”杜老太太說著,便吩咐道:“你回去洗一洗換件衣服,今兒都到我的福壽堂來。”杜老太太這話雖是跟杜若說的,其實也是跟后面跟著的幾個姑娘們說的,大家伙聽了,便都恭恭敬敬的應了一聲,各自回房梳洗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