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太太便道:“依著我的意思,七巧也不用去了,我帶著三個姑娘去就成了,明兒是初一,二太太和蘅哥兒媳婦定然是要在家里頭給下人派東西的,初二又有客人要來,少不得要應酬幾句。我前幾日在法華寺定了一個禪院,挺好的,就在安富候夫人定的隔壁,到時候我們幾個老姐妹玩玩葉子戲,玩兩天再回來。”
劉七巧便笑著道:“老太太說了去玩,還不帶上我?可不就是偏心了?”
杜老太太道:“你混說什么,我是怕路上顛簸,傷了你和孩子。”
劉七巧只伸手撫了撫自己的小腹,開口道:“過了三個月了,不會有什么大礙,我還是跟著老太太一起去吧,再說也不過就是住一晚上的事情,我還記掛著太太,自然是要早早的回來了。”
杜太太十五的預產期,這幾日確實是要好好警惕的。杜老爺聞言,只開口道:“大郎明兒跟著老太太和七巧一起去法華寺上香,家里頭有我和二弟,出不了什么事情來,你們各自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杜老太太聽杜老爺這么說,先是點了點頭,過了片刻又問道:“你這幾日不出去應酬嗎?這逢年過節的,總要出門走動走動。”
杜老爺便道:“年前都走動過了,年后這幾日就專門留在家里了,若是有人上門,那也是在家里頭應酬,不出門去。就算二弟要出門,我也是不走的。”看來杜老爺最近也是很緊張,為了這個事情連家門都不肯出了,差一步就閉門謝客了。
“既然你們都安排好了,那明兒大郎就隨我一起去吧,有你在身邊,我也放心些。”
正說著,外頭小丫鬟進來道:“戲臺子搭好了,請老太太和太太奶奶們出門看戲去。”
杜老爺和杜二老爺都不好這一口,但是這逢年過節孝敬老人的事情,就算是聽了要睡著的,他們好歹也要做樣子陪一陪的。杜老太太更是了解他們的心思,只開口道:“你們不愛看戲的,就散了吧,也不用陪著我在這邊耗時間。”
杜老爺便笑著和杜二老爺兩人起身告辭了,劉七巧知道杜若也不愛這些,且他們男人在一起自有男人想聊的事情,便也湊到他耳邊道:“你也去吧,不用在這邊陪著了。”杜若也確實不愛聽戲,便也起身告辭了。
倒是杜蘅平日里因為生意各種應酬,聽戲唱曲的也都愛一點,就陪著老太太一起聽了起來。其實劉七巧也不太能聽懂這戲,聽著有點像京劇,又有點像昆劇,又加了一點京城這地方的方言,反正她要是不凝神聽,其實也聽不大懂。
杜太太日子大了,所以沒坐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了,劉七巧便借著這個時機,送杜太太出門,也跟著出了福壽堂。
杜太太見劉七巧眉梢還帶著些懶洋洋的神色,便笑道:“我記得去年你在梁夫人家陪我們聽戲的時候,還挺津津有味的,怎么今兒就打起盹來了呢?”
劉七巧便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只小聲道:“太太您是不知道,那是因為我當時知道你和老太太都在,心里想著總要給你們留個好印象,就逼著自己聽了一出戲,可把我給困的。”
杜太太聽她這么說,也只被逗的笑了起來,又道:“那可是辛苦你了。”
劉七巧送了杜太太回了如意居之后,便又百般不情愿的回福壽堂去聽戲去。這會兒她沒聽前頭的,單單聽后頭的,更是聽不出什么所以然,只連連打了兩個哈欠。杜芊身邊的丫鬟靈芝就跑了過來,小聲在劉七巧的耳邊道:“我們姑娘請大奶奶去荷花池邊放煙火。”
劉七巧抬起頭往杜芊那邊瞧了眼,見她往這邊使了一個眼色,便站起身來,轉身往外頭走。劉七巧便只跟著就出來了。
說是姑娘們放煙火,其實別說姑娘,就是姑娘身邊的丫鬟,也是不敢親自上去放煙火的。原是杜芊一早就放了兩個小廝進來,在荷花池那邊排了一整排的煙火,只等丫鬟們上去吩咐了,再點了來看。
站在聽風水榭這邊,瞧著能更真切一點。杜芊吩咐了下去,小丫鬟繞著道去荷花池那頭命人放煙火,沒過多久,就瞧見一簇簇金光四射的煙火橫沖天際,在天空中撒開五彩的金光。福壽堂里頭看戲的人也都被這煙火給吸引了,只一個個站了起來,指著天上的煙火道:“快看快看,有人在放煙火。”
杜茵便站了起來,上前扶著杜老太太道:“是三妹妹在放煙火呢,她最不耐煩看戲,就跑出去玩了,正巧也便宜了我們,一起賞煙火了。”
杜老太太一邊贊美一邊道:“這煙火倒是比往年好看,她沒自己跑過去放吧?別弄到身上可就不得了了。”
“她也就只知道看而已,那是小廝們在荷花池另一頭的水岸上放的,離園子里遠著呢,這樣遠遠的看才好看。”
杜老太太略略點了點頭,戲也快到了散場的時候,便只招呼著人道:“明兒一早還要去上香,你們姐妹早些回去休息吧。姨娘們許久沒好好出來玩了,今晚且放開了完,看完了戲再走。”
難得這個時候杜太太和劉七巧都不在,杜二太太小心翼翼的上前獻殷勤道:“老太太要不要也先進去睡一會兒,不然明早在車上可要困了。”
杜老太太道:“我等戲散了再睡,這會兒吹吹打打的,我在里頭也睡不安穩,再說這會兒還早呢,還沒到亥時,睡什么睡,就是平常日子,也沒這么早睡的。”
杜二太太便不由覺得臉上有些不好看了,她是對杜老太太的事情從不上心,不然的話,怎么連她平日里的生活習性都不知道呢。如今想想,也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怠慢了。
劉七巧和杜芊看完了煙火,兩人還想再聊一會兒,可外頭風大,連翹便干脆請了杜芊一起往百草院里頭坐一坐。
小丫鬟見劉七巧回來了,一個個也打起了精神。連翹見她們方才睡的迷迷糊糊的樣子,便道:“你們也真夠懶的,別人都去福壽堂那邊偷偷看戲去了,你們倆情愿在家里打盹,方才那么好看的煙火也不去看。”
赤芍和半夏聽說放了煙火,急忙跑到外頭,挽了簾子瞧一眼,外頭黑洞洞的,哪里來的煙火。
連翹就笑了起來道:“活該你們兩個沒瞧見放煙火,那么大的動靜都吵不醒你們。”
赤芍就伸了一個懶腰,開口道:“外頭的姐姐們回家的回家,在外面幫忙的幫忙,又沒人和我們說,我和半夏要看家,自然不能隨便走的。”
“算你們懂事。”赤芍說著,就見半夏已經送了熱茶進來。
劉七巧瞧見杜芊那一雙大眼睛巴眨巴眨的瞧著自己,就覺得自己這紅娘的任務有些艱巨。
“怎么了?”
“沒……沒什么。”杜芊微微翹起嘴角,從袖中拿了一個荷包出來,遞給劉七巧道:“這個……荷包和帕子都繡好了,想給大嫂子瞧一瞧,王將軍會不會喜歡?”
劉七巧伸手接過杜芊遞過來的荷包,瞧上面繡著麥穗、玉瓶、還有一只蹲在麥穗上的雞。劉七巧瞧著很有意思,便開口問道:“這是個什么意思,我瞧著挺有意思,這雞蹲在麥穗上,是要吃食嗎?”
杜芊一時沒明白劉七巧說的什么意思,只湊上去拿著荷包也瞧了一眼,臉便刷一下紅到了耳根道:“壞嫂子,我這明明繡的是一只鵪鶉,你怎么說成了雞了呢?這明明就是歲歲平安的意思,哪里來的什么雞?”
劉七巧只低下頭又仔細辨認了片刻,才忍不住笑了出來道:“我錯了還不行嗎?我真是眼神不好,這么大一只鵪鶉,我偏認作了雞了!”
杜芊被說的越發臊了,拿著帕子捂住臉頰道:“嫂子就知道欺負人,人家女紅不好嘛!”
“繡得不好不打緊,重得是個心意。”劉七巧止住了笑,在瞧一眼杜芊,帶著幾分少女的嬌嗔,當真是讓人心疼得很。能在杜家這樣養大,她當真是再幸運不過了。
“大嫂子,你能什么時候,幫我把這個送給王將軍嗎?”杜芊笑過之后,倒也一本正經了起來,低垂著頭,蚊子一樣嚶嚶開口:“就說……就說我等他來提親。”
女大不中留呀!劉七巧現在唯一能感概的也只有這么一句了。不過她還是拍了拍杜芊的手背道:“放心吧,話一定替你帶到,你只管在家里乖乖的等著,千萬別再偷跑出去了。”
杜芊想起之前偷跑出去生病的事情,也有一些無語。原本杜老太太也是要看她去的,幸好劉七巧說是傳染的,這才勸住了杜老太太。不然的話,去了那邊有事一番尋根究底的,只怕也瞞不住什么了。
“我知道,反正這事情,爹和姨娘也都知道了,爹那么疼我,一定會給我做主的。”
送走杜芊,沒過多久杜若就回來了。見劉七巧還沒就寢,便只上前為她解開長發梳理了起來。最近杜若特別喜歡給劉七巧梳頭,還說每天晚上睡前按摩頭皮,可以幫助睡眠。劉七巧就跟老佛爺一樣,躺在躺椅上讓他揉捏梳理。
“過年這一段時間收了不少禮,我都讓綠柳登記入冊了,等從法華寺回來,也該想想怎么還禮了。”禮尚往來是大戶人家的規矩,劉七巧就算再喜歡收禮,也沒有不還禮這一說。
“我略略瞧了瞧,陳尚書家的大少奶奶、安富候夫人和少奶奶、蕭夫人、還有孔大人家和許翰林家都送了禮物過來,還有幾家是你和二叔經常去瞧病的,也都送了禮來,不過并沒說是單單送給你的,所以我就給二弟妹入了公中的賬冊了。”
劉七巧略略打了一個哈欠,繼續道:“入了公中的,自然不用我們自己還禮,但是那些指明了給你我的,自然是要還的,等綠柳回來了我讓她安排吧,如今我有了身孕,橫豎大家都會遷就著我的。”兩人又閑聊了幾句,便都上床就寢了。
第二日一早,天才剛蒙蒙亮,老太太那邊的丫鬟便來催了,索性杜若和劉七巧也起了一個大早,丫鬟們整理了整整兩個箱籠,又把杜太太預備的香油蠟燭等都收拾好了,一行人才浩浩蕩蕩的上路了。
京城附近大小寺廟特別多,輪香火也是各家都很旺盛,各有各的引人之處。比如像恭王府這樣有爵位的人家,大年初一一般會去水月庵上香。因為每年大年初一,太后娘娘也會親自出宮到水月庵上香,所以那些命婦們,也一個個削尖了腦袋去。
至于法華寺,那是老太太們最愛去的地方,路遠、清靜、主持講經又講的好。老太太們權當度假住幾天,那是最開心不過的了。
周邊還有紫盧寺、梅影庵、弘福寺等,那都是老百姓們愛去的廟宇庵堂,很少有官家會去。
大概是受了前幾日下雪的影響,今年去法華寺的人不多,很多人最后還是選擇了在城里的水月庵上新年的頭一柱香。不過這絲毫沒有影響到杜老太太出游的心情,大年初一一早就出發,在路上用一些隨身帶的小點心,等到了法華寺,先吃一頓素齋,休整休整,跟幾個老太太打打葉子戲,這簡直就是人間美事。
城里頭的路還算好走,早已經瞧不見前幾日的積雪,大年初一路上有些冷清,只有出城去法華寺的這條路上,倒是車流款款,顯然大家都想早點去上香。聽說每年大年初一,這邊的城門從子時就開了,就是為了方便城里人出城去上香。
馬車出了城門,一路上也走的很慢,因為車上有孕婦,所以都老太太特意吩咐了大家都走慢一點。誰知道走到一半的地方,前面的車隊卻都停了下來,半點兒都沒有動的意思。杜老太太便讓杜若下車去打探打探消息。
杜若領著春生兩人往前頭瞧了瞧,回來才對杜老太太道:“前頭有一塊山石上壓著積雪,原本只在路邊的,大概是一早上過去的馬車太多了,震得滾了下來,前頭安靖府上的幾個家丁正在搬呢,不過似乎石頭有些重,這會兒還沒動靜。”
杜老太太聞言,也有些心急了,這卡在半道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早上她們吃的又少,一會兒餓了又只能啃干糧,這路上也沒熱水,倒是難為人了。
正說著,忽然就瞧見大后方十幾個穿著鎧甲的將士揚著鞭子就跑上前來。杜若瞧了一眼,為首的第一個是安靖候世子,后面第二個不是王老四又是誰?
原來他們的軍營就在這附近,難得他們大過年的還在軍營里頭,安靖候府上的人就派人去請世子爺幫忙。世子爺就隨便喊了幾個身強力壯的人,往這邊幫忙來了。
杜芊聽見馬蹄的聲音,稍稍掀開簾子的一角,就瞧見王老四威風凌凌的騎在馬上,正往她們這個方向來。一眾馬車聽見了聲音,都靠在馬路一旁,等著眾人過去。杜芊原本很想下馬車瞧一瞧,可她順著馬車往前看,沒有一個姑娘家下車的,頓時也就死了這顆心了。
杜若見馬隊過去了,心想他們都是一些身強力壯的人,只怕一會兒路就該通了,便也只上了馬車,見劉七巧正在那邊打盹,就開口道:“我瞧見王老四也來了。”
杜若這是第一次在杜老太太跟前提起王老四,劉七巧頓時就有些警覺了,慢悠悠的開口問道:“老四是在做什么的?我讓他回去過年,他偏不肯,還真沒回去啊!”
杜若便道:“石頭堵著路了,他們大概是來搬石頭的吧。”
劉七巧便道:“當了將軍還親自來搬石頭,老四也夠實誠的。”
杜老太太果然被劉七巧和杜若的對話給吸引了過去,只開口問道:“七巧,你說的那個王老四,是不是上回聽說送了你很多禮的那個?”
“就是他呢,他是我的同鄉,前兩年跟著我一起來了京城,后來進了王府當了家將,又跟著世子爺去了北邊打韃子,去年又去了南邊打南蠻子,這次回來,全靠軍功,封了一個伍德將軍,正五品的職位呢。”劉七巧也不知道怎么說才能把王老四的檔次個提高一點,想來想去,也就他這將軍的職位還有些能唬人的。
杜老太太便好奇問道:“長什么樣子的?”
“虎背熊腰的,可結實了,一個人得有兩個大郎那么大。”
杜老太太便笑了起來道:“聽你這么說,倒像是一堵墻一樣的。”
“可不就是,看著就特有安全感。”劉七巧略略擰了擰眉毛,小聲道:“老太太,有件事情想麻煩您,都說成家立業,可我這老鄉如今立業了,卻還沒成家,我來京城日子短,也不認識什么人,倒是想問問老太太,可有什么好介紹的,只要人好心好,嫁過去可就是將軍夫人了。”
劉七巧說到將軍夫人的時候,特意抬高了一些分貝。杜老太太想了想,只開口道:“我雖然覺得武將之家沒什么不好的,可是要讓我把女兒嫁過去,只怕也是舍不得的,哪個武將之家沒幾個戰死沙場的,雖然掙了軍功,可人回不來了,又有什么意思呢。雖說如今不打仗,可若是以后真打起仗來,刀劍無眼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就算當了將軍夫人,也沒啥意思。”
劉七巧聽杜老太太這么說,果然和杜若想的如出一轍。他們敬佩武將,卻也不想自己的親人成為武將家里的人,就跟杜若說的,哪個武將家沒有幾個寡婦的。但是若是將士們不迎戰、不打仗,將來只會有很多的寡婦。
“瞧老太太你說的,哪里就那么可怕了,老王爺打了一輩子仗,最后也是病死的。王爺和世子爺也出征了好幾回了,不都好好的回來了?”劉七巧不知道怎么說服杜老太太心中的偏見。
結果她還沒說服幾句,杜老太太反而給她洗腦了起來道:“人家是大將軍,只要躲在營帳里頭動動嘴皮子的,可那些小兵小將的,還不得往前頭沖,你那個老鄉,你也勸勸他,最好的話,還是棄武從文的好,這危險的事情,以后還是別做了。”
劉七巧這下徹底沒話說了,非但自己沒勸解成功,反倒讓杜老太太勸起自己讓王老四棄武從文了。
杜若見劉七巧敗下陣來,只低著頭略略笑了笑,但還是很仗義的開口道:“都像老太太這么想,好自然是好的,可若是人人都這么想,那只怕我們如今還在金陵待著呢,更別提能打回京城來。我倒是覺得,就得有這樣的人才好。”
杜老太太想了想,也認同的點了點頭道:“對,就得有這樣的人,大郎說的也有道理。”
劉七巧正要接話,就聽見外頭有人喊了起來道:“路通了,各家馬車小心前行。”
杜若撩起簾子瞧了瞧,方才被大石頭堵住的地方已經開了口子,那大石頭被推下了山崖去,卡在下面的一條河溝里頭,看樣子是動不了了。
劉七巧順著簾子往外瞧,王老四坐在馬車上,穿著一襲黑金鎧甲,頭上沒帶盔貌,筆直著身子坐在高頭大馬上,看著當真是有一種將軍的雄壯威武感,怪不得杜芊對他都能一見傾心了。
車隊緩緩的經過,為了防止兩邊的山石落下來,十幾騎的將士護在馬路的兩側,讓一眾馬車從中間穿過。劉七巧掀開簾子,略略跟王老四打了一個照面,馬車便徐徐往前去了。
杜芊和杜茵杜苡兩個人正坐在后面的馬車里,杜芊偷偷掀開了簾子,一雙眼珠子盯著騎在馬上的王老四,眼底滿滿的笑意,忽然間她順著王老四身后的山石看過去,嚇得驚叫了起來:“王將軍,小心啊!”
只見方才那塊大山石滾落的地方,好幾塊一尺見寬的石頭紛紛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