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主公,張將軍有急信:易京于十月五日被袁冀州所破,公孫瓚自殘赴死,所余屬將大半戰死。”
當劉曄于十月七日得到個通報時,他正在書房中與劉協,郭淮二人對話。
“所謂戰爭,其終極目的還是逃不出‘利益所趨’四字,為達目的,戰斗過程中對敵者分分合合,各出計謀,也是為此而服務。現今我幽州軍團坐擁幽,徐,遼東三處,若以袁紹為敵手,則南北夾攻確實會使其首尾不能兼顧,壓力倍增。”
說到這里,劉曄停頓了下,正是因為他在回答劉,郭二人對于前時關于徐州移兵遷民北上的疑問。恰在這時聽到了門外親兵大聲的稟報。輕輕擺手,示意自己已經知曉情況,他繼續細作解說。
“然而天下大亂十余年,各地有能力的軍閥諸侯基本確定,徐州北有青州袁紹之長子袁譚,南面廣陵隔江相望便是基本統合江東的孫策。東面是絕不能掉以輕心的曹操,而西南面亦有袁術隱于其中窺伺。如若河北之地平靜,徐州統共二十萬兵力確定不懼任何人挑戰。但是,外間不知徐州兵強馬壯者有如袁紹,若其‘不查’非得盡起大軍先得徐州糧倉;或者經過試探知曉徐州外松內緊,早已擁有二十萬常備軍力,那么不僅袁紹,便是‘盟友’曹操都會感覺有若猛虎臥于榻前,連安睡都做不到,更不可能讓其作生死決戰。”
“曹操與我關系不淺,交際頗深,故而他多少猜到一點徐州實力并不如外間表現,故而其近兩年,在得到洛陽之后,便先后攻破長安,據關中之地,奇襲汝南,招降黃巾,坐擁豫,兗,雍三州,擴充軍兵至七萬眾,雖則屯田因近年天災原因未能屯積足夠糧草,終究也不可小視。故而若不將徐州這般巧妙舍棄,那么袁,曹之戰很可能因此拖延,而改情況為我等三處勢力相互牽制,我與袁紹無處可延伸地盤,曹操亦不敢在北方未定時再招惹事如荊州,漢中,江東,西涼等處強敵。那么各自瘋狂擴軍,最終再戰,不僅曠日持久,還會使得互耗極大,百姓遭難。”
“如今我僅留三千騎兵于彭城,將不愿、不便北遷百姓,士族,以及必要的官員共計八十萬眾留于此城,不僅在意義上宣示此地歸屬,也可使騎兵在一馬平川的徐州如魚得水,足夠護衛全城周全。而且因彭城屬于徐州腹地,無論與袁紹還是曹操勢力都相隔五百里之上,自然能使得他們不再有后顧之憂。同時,兩者都不會在將進行決戰之時,為現時已變得真正‘雞脅’的徐州與我交惡。總言之,徐州之地非得在河北之地平定,有穩固后方之時才適宜成為交戰前陣。”
“當然,有利也會有弊,最大的壞處就是,若袁曹決戰開啟之后,袁紹必會在冀州與幽州交界之地布下大軍嚴密防守,我們幽州便少了能夠隨時插足其中機會,有將來分利不均,曹操反悔的可能。”
前面三個月時間,由于袁紹的點頭,并且發揮出十二分熱情的派十萬大軍沿途協助,遷民工作順利完成,而此次總計一百六十余萬的百姓中,士族所占比例不足千分之一,這也跟劉曄秘密的指示有關。雖然故士難離,但是這個時代的百姓總是“好哄”的,只需將徐州可能迎來袁紹,曹操的聯合進軍挑戰指出,百姓們基本還是會選擇生命的安全。
而留在徐州的士族和家兵們,就成了主流人群,由于通訊中斷原因,他們并不知道劉曄在幽州的改革,故而當他們知道劉曄此舉是想“移徐填遼”,并擴大兵源統一整訓,而他們則來去自由,若留下卻可以在付出一些“手續費用”后,便可以原本地契換得彭城周圍數萬頃良田中的同等面積情況之后,頓時心里盤算了一番,覺得如劉曄所言,統合后的幽州強盛軍力作后盾,只需三千精騎巡守,彭城便穩如泰山。
如此一來,他們絕大多數選擇留下,用自己家兵或者未離開的佃農耕種,再者無先前那般有高官鎮守,他們豈不是可能如從前那般,時常宴席聚會,安享太平時光?
這些人中又有大部份是在陶謙當政,曹操氣勢洶洶而來時逃往別處避難,后見劉曄入主,掛念中家族財產方才回轉,故而他們不像陳,糜這等與劉曄關系非常,基本也沒什么遠見卓識意識到劉曄深意。
所以,他們注意會被劉曄主導的這場變革而拋棄,在這之前,正好發揮“標識”的價值……
劉曄一番解釋,也使得一直不太明白其中深意的郭淮劉協二人恍然大悟,各有思緒。
而劉曄自己這時也因為公孫瓚被滅之前黑山軍詭異的動向,想到了趙云回到幽州后,向他報告的在徐州留守的三千騎兵統領管亥,在最近幾月中很有幾次的奇怪表現。
不知為何,劉曄心中總有一種感覺,這兩者之間只怕有一定的聯系,而劉曄自己最近也時常突然有些心緒不寧,不能正常思考、處理政務,每當這時他只有放下一切,認真聽著妻子蔡琰的琴聲,方才能撫平躁動的心情。正因此種深入靈魂般的細細體會,劉曄每次都會覺得與蔡琰之間那種親密,愛意愈加深厚,看到妻子因此而發自內心的開心笑容,他頗感有趣地想道,這煩心之事倒也算帶來一些意外之喜了。
隨著這種莫名焦躁情緒出現得間隔越來越長,劉曄也就放開心情,不讓沒用的胡心亂想擾亂心情了。
遠在千里之外的徐州治所彭城效外,一處穩密樹林之中。
一位身高八尺有余,手執環首大刀,全身披掛的將軍面色極為復雜,執刀的手都有些微微鸇動,仔細一看,不是劉曄先前想到的彭城留守將軍管亥又是誰人?
此時的管亥并不是孤身一人,他看著面前五步那個雖然消瘦,雖透出一股銳利堅定,卻凝而不散氣勢的那個曾經無比熟悉的背影,一時之間百感交集,手中大刀手捏不住,直接便掉落地面枯技敗葉之上,發出一聲沉悶的低響。
“師……師……”
艱難地咽咽口水,管亥撲地一聲直接跪于地上,抖抖嘴唇,終于結結巴巴地憋出兩個字來。
“亥兒,你可還記得那句話?”
那人終于緩緩轉過身來,臉上無悲無喜,目光卻鎖定管亥雙眼,平靜地問道。
“弟子……不敢有忘。”
管亥面上一陣抽*動,勇敢地抬起頭來,直視那人駭人的眼神,沉聲喝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好不虧是我悉心教訓的好徒弟起來吧不過為師現時身份太過敏感,既然黃天當立,以后,若有他人在側,就叫我黃先生吧”
原來這人正是當初在泰山毒逼南華的黃天,不知他卻為何與管亥有師徒關系卻又不敢當眾承認。
“師……,啊,黃先生,你,不是已經……當初亥可是親見,故近來接到書信,不敢確信。”
管亥直起身來,也不拍去碎屑雜物,依舊帶著不能置信地問道
“此事說來話長,你也不必全數知曉,為師此來,卻是有些問題需要確認。”
黃天依然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樣子,突然間卻是莫測高深地一笑道:“亥兒,你從前可最聽為師話語,想必這次也不會例外吧?”
“……當然。”
管亥沉默半晌,終于抬頭回答,同時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惶恐——
“若師父詢問主公機密,或要與其不利,我也如實告之嗎?”
沒有給管亥胡思亂想的時間,黃天很快便開始了提問,不過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關于離別以來管亥的經歷,漸漸地管亥也放松了下來,不待黃天細問,卻是主動將遇到劉曄前后之事大略說了一遍。
“亥兒,你將《太平要術》送與劉曄?”
黃天面色一沉,突然打斷問道。
“師父?當初不是您讓弟子擇賢而送之嗎?”
管亥此時心情完全放松,也顧不得叫什么“黃先生”了,莫名其妙地直接問道。
“算了,是為師當時沒有交待清楚,既然送了,那便算了吧。”
黃天眼珠微動,大度地擺擺手,見著管亥那愈見真誠感激的神色,知道火侯差不多了,便裝作不在意地問道:“傳聞劉幽州不僅智謀無雙,更是武藝不凡,當是天下間少有的超卓人物了。”
“師父所言基本不錯,不過劉幽州雖通武藝,但習練時間過晚,若是公平對決,弟子都可在二十合內將他擊敗拿下。”
管亥回答過程中臉色很有些不自然,黃天稍稍心中轉念便想到了管亥自己所說兩次相遇,第一次卻是在劉曄攜趙明,李政二人偷襲得手,雖然歸附,但心中那點別扭尷尬當然還是存在的。
他倒也不點破,只從這句話中便推斷出了許多東西,比方說若換他出手,劉曄絕走不出十招,再比如……
淡淡一笑,黃天岔開話題,卻又主動談起了當年管亥與他之間故事,中間遭遇頗令他們唏噓不已,又是一次突然詢問橫插進來——
“亥兒,如你所言,現今你徐州所屬騎兵部曲,多數為當年便一直跟隨的老兄弟。如今為師欲再接再厲,亥兒可愿助為師一臂之力?”
“師父這……”
管亥聽到這句話,簡直有些轉不過彎來,驚訝之極地直視黃天,心中百味參雜,各種交集浮上心間。
早在四月前他最先接到黃天親筆書信起,他便一直在猜測其究竟目的為何,思來想去卻始終沒認為黃天在經歷過那場刻骨銘心的災難之后——對于許多人來說,的確是不折不扣的災難。心中早應該疲憊不斟,厭倦不已,如今聽得其人雄心不死,頓時令他亂了方寸。
歸降劉曄之后的種種見聞,早已讓管亥定了心思,非常樂意為劉曄效命,他甚至想過自己若是幸運,幫助劉曄掃平天下之后,富貴余生,青史留名都不是不可能。就算戰死沙場,那么作為一名武將,他也不會感覺到這個結局會是多么糟糕——至少,在劉曄麾下,戰死后不用擔心妻兒至親的生活,不是嗎?
原本完美的生活,因為曾經的師父,現在氣質變化極大的黃天這人出現,再隨著那句不知真實想法的話語,完全的被拓亂了。管亥甚至覺得心情激蕩地自己再也不能說出任何一句話語。
“哈哈,亥兒,何必如此堅張,你不必立即回答,先回去好生考慮一番,就算因為各種原因不能幫助為師,為師也不會怪你。”
拍拍管亥的肩膀,黃天溫和地大笑說道。
但是,目送喜動顏色,高興離去的管亥,黃天的眼中卻閃現出一抹凌厲的殺機。
回想起他年前在師叔水鏡先生那里拿到門主令諭以及南華生前親筆所書傳位信件之時,水鏡先生臉上那絲毫不作掩飾,充斥厭惡,惡心的鄙視眼神,門下那位月白長衣喚作亮兒的少年那譏誚(他自以為的)目光;還有四月至江東,欲憑令諭信件先行收服后來四人中排第三的那位“師弟”,卻苦等數月不見其人,傻子也知道對方是故意的
這些人不用多說,算得上與他沒什么交集,那么如今連自己先前悉心教導,真心相待,沒有絲毫虧欠(還是自以為)的弟子管亥也對他推三阻四,可算真正讓他壓不住心頭邪火,幾欲瘋狂。
“罷了,爾等不識抬舉,枉費我往來奔波,誠心相邀。哼我不信四位‘師弟’都會這么愚不可及,想我縱橫半生,往日是何等風光,以我之威望,再收服各處日子過得不并不如意的同道中人,加上門內全數情報,財源,吸取前時教訓,就算得不到爾等幫助,又豈會大事不成?”
黃天緊握雙拳一陣,心中打定主意,考慮著南華門下四大弟子各得一門真傳,從劉曄趨勢而起便可見一斑,故而黃天也就暫且收拾心情,決定將最難的劉曄放于最后,而轉行向西而去。
十月二十日晚間,許昌。
因身體不好,而留于家中休養的郭嘉卻是忽然覺得燭火搖動,帳幔飄動間眼前已多出一個人來,繞是平時郭嘉如何臨危而不變色,此時也是心中瞬間提起,表情驟變。
郭嘉此時倒也不是病得非常厲害,倒有大半是最近曹操與袁紹之間情勢愈加緊張,故而他這位在曹操心目中有著極為特殊,重要的謀士自然勞累了些,如今大事基本商定,曹操也是非常關心郭嘉,故而讓他趁機多休息幾日,若是大戰暴發,只怕想好生休息都不可能。
而郭嘉平日間生活也不講究,故而所住宅院之中僅有一名老仆以及兩名粗使丫頭而已。現今猛然眼前出現了一個身著麻衣,光明正大露著一張冷臉的不請自來之人,驚駭之后見得對方半晌沒有動靜,只是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著自己,郭嘉頓時穩定了心情,整整衣冠長身而起,拱手問道:
“不知兄臺深夜闖入,是為何而來?”
“郭嘉,字奉孝,父母于其七歲前去世,八歲時得世外高人看中,拜入天華門,與劉曄為伴,代號‘麒麟’深習權謀之術,尤善用間,揣摩人心之道。十六歲學成回鄉,與穎川望族荀氏交好,才名,狂聲傳揚于外,后得曹操親自拜請辟用。隨其征戰各處,于不著痕跡間幫助曹操出謀劃策,為人低調,不好官聲,為曹氏集團最重要核心謀士。”
來人平靜地與郭嘉對視,如數家珍一一道來,最后面色轉柔,溫和地說道:“麒麟,認識下,鄙人黃天,受南華門主所托,接任第二任天華門門主”
“張角?”
郭嘉目光灼灼地直視來人,輕輕地吐出兩個字打斷了那人還未說完的話語。
“哦?左下門主黃天,此為門主令牌,麒麟你可看…好…了。”
黃天饒有興趣的抬起頭,沒有直接否認,卻是執出令牌,加重語氣咬字答道。
“明人不說暗話,大家都是聰明人,沒想到你終究如師父所料,哼”
郭嘉前面還曬笑一聲,后面卻是目光嚴厲地直盯著來人道。
“好,不愧是師父教得好徒弟,本人卻是奇怪師弟所言是何意思?”
黃天,不,張角也不再否認自己身份,卻是目光閃動地望著郭嘉,手上暗自運勁,卻是以防萬一,說不得得施以狠手了。
“張角,你不必那般緊張,想來在尋我之前,只怕你還見了其它內門弟子吧?”
郭嘉卻是一點都不緊張,絲毫不像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表現。
“不錯,之前我去江東欲見玄武,那家伙卻躲了我整整三月。至于白虎與青龍,還有那位完成了任務的朱雀師妹,卻是尚無時間拜會。”
想起前時所受冷露,張角心底強自壓抑的那股邪火頓時上涌,盯著郭嘉的眼神更冷了。
“不用那么緊張,大賢良師你若要殺我,不廢吹灰之力。亦不必擔心后面幾人會看穿你的真實身份,原因很簡單,我郭奉孝學得便是《人心》,只從六年前師父最后一次見面,嘉便已知曉他的心意,至于傳位之事除卻大師兄劉子揚外,我等四人都有知曉,玄武不見你,只怕是他感覺里面有蹊蹺,同時他一心幫助好友孫策,不想再卷入門中事宜。至于白虎身份特殊,他并不太清楚門內具體。大師兄為我等之首,卻是失去記憶,更不用擔心他會知曉前時師父關于交接之事的囑咐。”
郭嘉停頓一下,平靜地將最后一句話道出:“那么,真正的大師兄、大賢良師,或許,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談談。”
張角面色一動,也不多說,直接在郭嘉對面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