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沫睜開雙眼,眼膜似覆了一層厚厚的灰霾,定定盯著龍威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你說什么?”
這短短的四個字,喬伊沫今天好像說得特別多。
“少爺和林霰小姐在一起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老爺對林霰小姐很滿意,無論是家庭背景、涵養還是自身能力。而少爺三十了,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老爺瞧著少爺挺喜歡林霰小姐的,所以少爺提出要與林霰小姐結婚時,基于以上的考慮,老爺便欣然同意了。”
龍威用平靜的聲音闡述道。
“不可能!”
喬伊沫肯定搖頭,“他不會這么對我。”
如果龍威說是慕昰逼著慕卿窨娶林霰,喬伊沫便信了。
可他說的是,慕卿窨主動與慕昰提及,要與林霰結婚,這絕對不可能!
龍威沉默了一秒,說,“喬小姐,不管你覺得這件事多么荒謬不可能,但現在的情況,確實如此。我想,少爺和林霰小姐已經在辦理婚姻登記手續了。”
喬伊沫用力掐著自己的手心,眉心痛苦的擰著,隱忍發顫。
她看著龍威,眼圈沁著縷縷潮紅,心尖和肚腹的位置不停的打著轉的收擰,疼得她只能不停的抽氣。
她相信慕卿窨不會主動跟慕昰提出要和林霰結婚,但這并不能成為慕卿窨不會娶林霰的篤定理由。
慕卿窨之前帶著林霰到慕宅見慕昰她是知情的,她也知道慕昰對林霰很滿意。
就她第一次見林霰的情形,別的不說,林霰那張臉在女人中偏上,加之她在打扮自己這件事上也十分醉心,與慕卿窨站在一起,平心而論也算是男才女貌。
她與林霰僅一面之緣,之后她以為慕卿窨真的和她說清楚了斷了,所以她也沒花費心思去了解她。
至于龍威所說的,林霰的家庭背景、涵養以及自身能力,喬伊沫自然是不清楚的。
不過林霰能得到慕昰的認可,也算是變相的說明了什么。
而在慕昰眼中,比起她這個“失節”,肚子里甚至有可能懷的是個“野種”的女人,林霰自然是千好萬好,遠遠比她更適合慕卿窨!
昨天她剛膽大包天的在他面前大放厥詞的談條件,口口聲聲說能證明自己的清白,然而結果卻無比可笑。
反倒是起了再次提醒慕昰,自己不過是個三心二意、朝三暮四還滿口謊話的爛人,從而更加厭惡她。
于是才有了今天他命龍威將她帶到慕宅,有了……慕昰逼迫慕卿窨娶林霰……
是!
喬伊沫絕對相信慕卿窨不會主動提出和林霰結婚。
但同時她也相信龍威的話。
慕卿窨此刻……正在慕昰的監督下,和林霰領證!
“呵……”
喬伊沫伸出一只白得能透過光的手撫了撫自己潤薄的眼角,在沉寂了片刻后,竟是低低笑出了聲。
龍威看著喬伊沫,眼波微晃。
“呵呵……”
喬伊沫笑得眼淚直掉。
她的雙眼血紅,可從眼眶跌出的淚,顆顆晶瑩透明。
龍威嘴唇抿住,眼廓緩慢的斂收。
“呵……”
喬伊沫斷斷續續笑了陣,嗓音猛然頓住。
龍威立刻看到她的臉劇烈的抽抖了起來,抖到最后,臉都青紫了。
龍威瞇眼,“喬小姐,你現在是孕婦,可千萬要冷靜啊。少爺和林霰小姐這會兒應該辦完手續了。你不是要見老爺么?我現在便去請老爺過來。”
一句“少爺和林霰小姐這會兒應該辦完手續了”,讓喬伊沫驀地張口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血一下將她的嘴唇和貝齒染紅。
她很疼!
那疼先是集中在腹部和心口,讓她恨不得把自己沿著肚子和心口撕開,早早結束這種疼痛。
到后來,那疼蔓延開來,塞滿了她身體每個角度。
她就像被人生生拿在手里,沿著骨節一節一節殘忍的折疊壓縮。
喬伊沫連坐都坐不穩,身體不停的往床下滑。
龍威還是站在原處,視若無睹的看著喬伊沫,他勘動的嘴唇極其冷漠殘涼,倒不像是嘴,更像一把屠刀,字字句句順著喬伊沫的骨頭縫劈,“少爺是老爺唯一的子嗣,少爺結婚是老爺心頭大事,所以老爺為少爺和林霰小姐置辦了一棟別墅作為少爺和林霰,噢,不對,現在應該改口叫少奶奶了……老爺專門為少爺和少奶奶準備了新房。少爺和少奶奶領完證,今日約莫就要搬去新房住了。”
喬伊沫扣住床沿,指尖用力好似的插進紫檀木里去,“……叫,叫張醫生……”
龍威冷森森如沒有靈魂的樹的身體總算朝喬伊沫移動了寸,低頭看著全身禁不住痙攣的喬伊沫,“張醫生在和其他幾名醫生討論如何最大化降低給你做剖腹手術的危險指數,可能不是那么有空。”
“……你叫他過來,我……”
“你方才讓我去請老爺,現在又讓我去叫張醫生。”
龍威有些苦惱不解的盯著喬伊沫,“喬小姐,你到底是想讓我叫誰?老爺,還是張醫生?”
“幫我,幫我叫張醫生……”
陣陣熱流從身下奔涌而出,喬伊沫虛弱的掀起眼簾,哀求看著龍威的雙眼充滿了無助和恐懼。
她甚至已經管不了慕卿窨和誰誰誰領證了。
她只是害怕……孩子……
“叫張醫生?”
龍威在喬伊沫面前蹲了下來,認真的盯著喬伊沫的眼睛,“你確定是叫張醫生,而不是去請老爺?”
喬伊沫后腦勺貼著床沿,一只手方向的扣著床沿,整個人以扭曲的姿勢癱靠在地板上。
她看著龍威,臉上的每一根線條都在劇烈發抖,她喘息的聲音像是在抽泣,又像是悶哼,“孩子……叫張醫生……求你……”
喬伊沫痛到幾乎無法正常思考,可是看著龍威,她卻又極其敏銳的察覺到,龍威身上釋放而出的陰鷙和狠肆。
她知道了。
他是故意的。
故意刺激她。
故意折磨她!
她都知道,可是她沒有選擇,只能求他……
“求,求求你……救,救孩子……”
龍威盯著喬伊沫疼痛悲涼無助多種情緒糾纏的小臉,緩慢的伸手放在了喬伊沫的肚子上。
喬伊沫與龍威對視,連向后躲開他手的力氣都沒有。
“求求你,救孩子……”
龍威面無表情,低聲重復喬伊沫的話,“救孩子,救孩子,救孩子……”
龍威每說一句“救孩子”,他放在喬伊沫肚子上的大手便往下加重了一分力。
而喬伊沫只能驚悚的看著他。
“救孩子……我也想救,我也想……”龍威望著喬伊沫,沉沉的說。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救我的孩子……”
喬伊沫身下的血攤開,將她的裙擺染成鮮艷刺目的顏色,且還在蔓延。
喬伊沫眼睛里除了眼淚已經看不見其他東西,她低低的泣聲像一首放進人心坎里的悲傷曲子。
任誰聽了,都會不忍,不敢再聽第二遍!
龍威卻只是嘆了口氣,收回放在喬伊沫肚子上的手,穿過她的腰把她抱起來,放到床上。
龍威站在床邊,目光安靜冷漠又似麻木的看著似是將要走到生命盡頭的喬伊沫。
幾秒后,他平平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而龍威離開不到兩分鐘,張直便帶著方才給她做檢查的那幫醫生步履急促匆忙的跨了進來。
喬伊沫看著那些人,意識似乎在,又似乎沒有了。
但她心里有個聲音在說,如果孩子沒了,她在這個世上,也沒了存在的理由了……
……
慕宅堂屋客廳,專程上門替慕卿窨和林霰領證的一眾工作人員剛離開,龍威便跨了進來。
慕昰朝龍威看過去時,面上掛著一絲權利得到滿足以及達到某種警告懲戒目的的淡笑。
龍威面色無異,進門也不看除卻慕昰以外的人,走到慕昰身側,彎身,嘴唇附到慕昰耳畔說著什么。
慕卿窨黑眸深幽看著慕昰和龍威兩人,情緒在激烈碰撞起伏過后,已經恢復一貫的清冷淡薄。
而坐在他身邊的林霰,雙手捧著倆本紅色的本子,周身縈繞著與慕卿窨冷清氣場截然相反的狂熱喜悅。
結婚了!
她結婚了!
她如愿以償的嫁給了她最想嫁的男人!
她的人生完滿了,真的完滿了!
若非顧念著慕昰和慕卿窨在,林霰這會兒估計已經在旋轉跳躍不停歇!
龍威說完,慕昰面上亦不改顏色,同樣在龍威耳邊說了什么。
龍威點頭,旋即便又大跨步離開了。
慕卿窨黑眸快速拂過一抹暗色,目光隨著龍威徹底消失,才收了回來,眼眸深處夾雜了抹精深看著慕昰。
慕昰嘴角嚼著笑,雙眼是極度深渦讓人窺不透的深不可測,語調一派輕松閑適,“今天是你們倆領證的大喜日子,就別杵在我這里浪費時間了。”
慕昰一頓,笑凝著慕卿窨,“阿窨,今天你就放下手邊所有的事,專心致志陪你的新娘子,知道么?”
林霰聽話,將結婚證捧到自己心口,抬頭滿臉紅潤羞澀的去看慕卿窨。
慕卿窨盯著慕昰,“父親高興了么?”
慕卿窨這話問得,跟“慕昰可否放人”了其實沒什么兩樣。
慕昰知道。
慕卿窨也知道,慕昰不可能不明白。
慕昰瞇眼,嘴邊的笑意卷得深了些,揚高眉,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于是。
慕卿窨這才和林霰離開了慕宅。
而慕卿窨前腳剛踏出堂屋,慕昰端持著不變的一張臉倏地陰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