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竟然有不畏懼火焰的體質?這是神話傳說,還是說書人編造的故事?
見魏大人一臉懷疑之色,楚綠衣懶得解釋。
她默默觀察養蜂人的傷勢,大面積燒傷之後,必會出現體內高燒的併發癥,一不小心,就會要命。不知何故,楚綠衣對這人有一種奇特的好感,她捨不得讓他以這種屈辱的方式被人害死。就算他有罪,楚綠衣也要揪出他背後的那隻黑手。
魏大人臉色古怪,湊過去問道:“楚大夫,你怎麼不問問九龍令的事?”
不是他多嘴,而是這楚綠衣實在太過鎮定。統共見面兩次,她每次都是不急不迫的,彷彿置身事外,或者置生死於度外。難得露出慌亂之色,也是因爲這個盜寶主犯。
楚綠衣將手按在養蜂人的胸口,感受到心臟細微而有力的跳動,她頓時鬆了口氣。
“替我謝謝九王爺。”楚綠衣的迴應乾脆利落。
魏大人突然悶笑幾聲:“你和王爺真像。那日他將九龍令交給我,只說了一句,替我保護好楚綠衣。那時我便犯愁,我身爲刑部官員,而九王爺權勢滔天,我拒絕不了他。但是,我不能做得太過,畢竟頭上還有刑部尚書和皇上呢。”
楚綠衣奇道:“原來,大人是刑部侍郎?難道你不是九王爺的人?依我之見,你雖然保持中立,卻一心向著乾朝百姓,而且你相信,九王爺纔是那個真正心懷天下的人……”
魏大人頓時臉色一變,壓低聲音:“楚大夫,都說你膽子大,你果然直言不諱。”
楚綠衣微微一笑:“我胡亂猜的。你別介意。”對這個正直不阿的刑部官員,楚綠衣還是十分尊敬的,只是,她有些疲累,剛纔搶救養蜂人的時候太過專注,她沒空搭理他。
“大人,我來送飯。”門口突然響起一個文官的聲音。
楚綠衣循聲望去,正是魏大人的手下,這文官送來香噴噴的飯菜,魏大人竟然毫不避諱,親自將飯食遞給楚綠衣,楚綠衣也毫不客氣,拿起筷子就開吃。
見楚綠衣舉止優雅,在囚牢之中,依舊風采瀟瀟,魏大人疑道:“你爲皇上辦案,本來可以功成名就,爲何會得罪太后?須知,九王爺只能暗中護你,不能明目張膽和太后對著幹。本來我不想幫你,但是,你對這個盜寶主犯似乎有著非比尋常的關心吶……”
楚綠衣暗道,這也是個聰明人,只一個照面,便猜出案子背後的某些線索端倪。
她咬著筷子,目光湛然:“魏大人,我的名聲很響麼?你是明白人,迫於九王爺的壓力選擇助我,但是,你心存猜忌,認爲我和盜寶組織有牽扯,對否?”
魏大人一臉正色:“此話何解?”
楚綠衣淡淡笑道:“我所在的牢房,隔壁就是盜寶組織的主犯,是你安排的,你忘了?”
魏大人眼神一閃:“早就聽說你冰雪聰明,你果然一點就透。”
這時,養蜂人突然動了動手臂。而後艱難地張口問道:“你爲何要救我?”
楚綠衣淡定地伸手按住他:
“好好養傷,其他的,以後再說。”語畢,她匆匆吃完飯菜,將瓷碗遞給魏大人,魏大人有些無語,他難得伺候人,對方竟然是個女子。
另外一名文官突然一陣旋風似的衝進牢房:“大人,葉尚書召集刑部官員商議大案,你快去吧,葉尚書說了,這回你不能推脫,刑部文官之中,就數你資格最老。”
魏大人捋了捋下頜的短鬚,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楚綠衣取出銀針,繼續爲養蜂人鍼灸止痛,不多時,魏大人無奈道:“楚大夫,萬一這是調虎離山之計,你就麻煩了。索性,你有秘術防身,應該不會遭難吧?”
這算什麼?試探還是作壁上觀?楚綠衣暗暗好笑:“沒事。我暫時死不了。”
魏大人帶著手下不急不慌地離去,一名獄卒立即趕來,落鎖,虎視眈眈地盯著楚綠衣,楚綠衣覺得莫名其妙,就聽這獄卒笑道:“沒瞧出來啊!你不僅勾引杜大學士,連威名震天的九王爺都淪爲你的裙下之臣……嘖嘖,這張小臉,摸上去肯定滑。”
楚綠衣無視之,鍼灸結束,她有些睏乏,便和衣倚在牆上打盹。不知何時,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開門進來,突然攔腰抱住楚綠衣:“你這小娘們兒,獄長說了,誰撲倒你,誰以後就是斐家的座上賓。老子不管了,老子一定要抓住高升機會。”
楚綠衣頓時驚醒:“你不怕九王爺怪罪麼?”她飛快地用手抵住這人。
“嘁!獄長說了,你一個有夫之婦,誰會真的看上你?不過是美色惑人罷了!”這人正是先前對她冷嘲熱諷的獄卒,鬼迷心竅了,竟然趁著楚綠衣不備,妄圖侵犯她。
楚綠衣奮力掙扎,這獄卒的一張臭嘴拱過來,楚綠衣幾欲作嘔,無奈,他有一身蠻力,她一邊掙扎,一邊瞅準時機,突然用一根銀針,扎進獄卒的腰椎大穴。
這獄卒急忙扶住腰,“哎喲哎喲”地叫喚起來,一臉痛苦猥瑣之色。
楚綠衣一頭冷汗,心中漸漸溢出一絲對未知的惶惑和迷茫。她使勁推開獄卒,然後狠狠踢中他的腰穴,將銀針全根沒入他的體內。男人的腰部都是軟肉,經脈脆弱,很容易受傷。楚綠衣大怒之下,忘記犯人的身份,竟然將這名獄卒活活弄死了。
待獄卒毫無聲息地倒在地上,兩眼翻白,渾濁的眼睛在燈火的掩映下,散發著一種頹敗的死氣,楚綠衣方纔驚醒過來。
“你……走吧,別管我。”身後,突然響起養蜂人微弱的聲音。
楚綠衣猛地回過神來,急忙衝到牀邊仔細查看,這養蜂人緩緩睜開眼,血紅的眼珠子蒙著一層死氣,楚綠衣大驚失色:“你這是做什麼?你爲什麼求死?”
他艱難地眨了眨眼,被大火燒燬的臉部已經被白帛包住,他緩緩開口:“楚……”
楚綠衣急忙湊過去,將耳朵附在他的嘴脣上:“我沒救了,除了火油,他們還給我灌了一條南疆巫蛇,我馬上要死了,你記得幫我收留那些信。”
收留什麼信?楚綠衣一頭霧水,不過,這時候,她更關心養蜂人的安危:“巫蛇
對麼?我來替你診治,我會找到辦法的。”
話音剛落,這養蜂人猛地瞪大眼睛,簡直是目呲欲裂,白帛上頓時滲出濃紫的鮮血,一股腥臭味噴薄而出,饒是楚綠衣定力過人,也被逼得後退一步。
“不!你別死!”楚綠衣不甘心地低聲驚呼。
這養蜂人不知哪來的力氣,硬是忍著劇痛,以極小的幅度擡起手,手指向著石壁,然後突然迅速回落,眨眼間,便了無生息。
楚綠衣小心掩住嘴,一臉難以置信。她急速呼吸幾下,遵從本能上前爲他檢查,奇怪的是,他並未死不瞑目,並無半點怨恨,他的死因很古怪,巫蛇入體,五臟六腑被熱火焚燬。
楚綠衣蹙著眉頭,坐在牀畔,久久地盯著養蜂人。
“你這個傻瓜,我的特殊體質,應該可以助你殺死巫蛇,你爲什麼不信?”楚綠衣苦笑一聲,微微悽然。身爲大夫,已經見慣生老病死,可是,面對這種不在掌控之內的死亡,她依舊感到一種難言的挫敗,如果紅袖和十一他們在,定會取笑自己多愁善感。
這時,牢房門口突然響起獄卒的叫聲:“二流子去哪兒了?今天輪到他巡夜。”
楚綠衣急忙起身,將死不瞑目的獄卒拖到黑暗角落裡,像對待死狗一樣,將乾草胡亂堆在他身上,遮住這副噁心的死相。
楚綠衣原地轉了一圈,思忖片刻,突然走到石牆邊上,將銀針探入石牆縫隙之中,果然,石縫深處藏著一樣東西。養蜂人臨死之前,已經暗示過。
楚綠衣用兩根銀針小心翼翼地夾出東西,待那些獄卒離開,她才藉著燈光,仔細翻看,是一張薄薄的泛著舊色的羊皮紙,上面寫著極小的文字。
“乾朝元景帝三十八年。於御花園假山邂逅。約定扶疏殿百合園相會。”
“養蜂人,她這麼稱呼我。因爲我幼時的夢想,是養蜂。每逢春暖花開,便帶著蜂箱趕著牛車,踏遍乾朝的錦繡山河。這是我和春天的約會。”
“昨晚,她被袁貴嬪氣哭,我安慰她,與其爭奇鬥豔,不如山水之間雲遊隨興。”
“中秋晚宴,她驚豔四座,我獨守空殿。袁貴嬪說,將她嫁於當朝權貴,可爲封后之路奠基,皇上亦有此意。隔日,她送我信箋,相思長,莫辜負。”
“月末意外收到禮物,一箱蜜蜂。究竟是誰人在暗中窺伺?”
“情勢突變。我有意疏遠,卻收到信箋,白首共枕,願減十年功。”
“她很天真。我何嘗不是?皇宮珍藏早就被他發掘,他說天機不可泄露。連皇上和三皇子都不知情,我一個袁家死士,有何資格做主?”
“我送飯給她,她一直看著我,依舊像小鹿一般。可是,我救不了她。”
“她死了。最後一封信箋,等不到約定的自由,願君安好,攜我塵土,歸於山野。”
楚綠衣一個字一個字讀完,這是屬於養蜂人的感情,並不曲折,最終落敗。不知何故,讀到最後一句“餘生還她春暖,獨守年年花開”,楚綠衣竟然忍不住淚盈於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