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年輕時代的隋龍祖雖然身為武舉,有功名在身,但他生性灑脫且嫉惡如仇,很難適應清末官場上的那種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的虛偽,加上他家中頗有些資財,不愁衣食,所以他并沒有應選出仕,而是選擇了仗著一身武功游戲江湖,也算得上是逍遙快活。
本來呢,他的這種行徑在家中長輩親人眼里看來就屬于不求上進,自甘墮落了,不過他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對待自己的雙親也能善始善終,還算孝順,所以家族中的長者雖然看他不順眼,卻也奈何不了他。沒想到,后來他居然在江湖流浪的日子里結識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并帶回家來,也不顧家里人的反對,就這么草草請了幾桌酒席,拜了天地,就算是成親了。
對于這件事情,莊里鄉親和族中長輩也拿他沒辦法。因為此時隋龍祖的雙親已經去世,他又是個獨根苗,并沒有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他執意要這么做,外人又能說什么?更何況不管怎么說,他都是朝廷正經考取的武舉人,按照常理,一般的老百姓見到他是要喊一聲‘老爺’的,如果他肯擔任個一官半職,村里的這些人見到他扣頭下拜也是理所當然。所以從這一方面來說,就算他行事有點乖張不近情理之處,村里人也只能在背后當笑話說說,并沒人真正當面指責過他。
然而,自從這位名叫美菊的漂亮外地女人進門之后,卻接連發生了幾件怪事,從而逐漸將這位深居簡出甚至稱得上溫柔賢惠的女子推到了風口浪尖上,直至變成了整個羊犄角村所有村民眼中的妖孽、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禍根。
首先是隋龍祖跟美菊成親之后,雖然兩個人伉儷情深,你貪我愛,甚至一向在家里呆不住的隋龍祖從那之后居然再也不肯出門,一直守著自己這個如同雞窩里的鳳凰一樣的漂亮媳婦寸步不離,但是身強力壯如他,卻一直沒能使自己的婆娘懷上孩子。
所謂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現在隋龍祖的父母都不在了,他又是個獨苗,以前沒娶媳婦那也就罷了,現在既然成親了,媳婦卻又一直不懷孕,時間一長,不但村里人開始風言風語,就連隋龍祖和美菊自己,也未免有些著急起來。而更奇怪的是,隋龍祖雖然一直不曾耽誤練功,但自從與美菊成親之后,身體卻是每況愈下,一天比一天衰弱起來。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三年,忽然有那么一天,向來被隋龍祖養得白白嫩嫩面若桃花身康體健的美菊忽然間害起病來,喜酸害甜,經常干嘔,逐漸地眉高眼低,渾身無力。向來將美菊視若掌上珍寶的隋龍祖心里驚慌,連忙將附近一位最好的大夫請到家里為美菊診脈。沒想到這一看不要緊,看出事來了——這位大夫診完了脈之后,皺著眉頭晃了半天腦袋,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診金不收,藥方沒開,收拾起藥箱子,就像被狗攆了似的跑了。
隋龍祖心中奇怪,卻又不死心,接連請了三四個大夫,卻都跟第一個一樣的德性,看完病之后一言不發,扭頭就走。這樣的事情次數多了,不光是隋龍祖,就連美菊自己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不會是得了啥治不好的病了吧?大夫們都不敢說?
然而越是這樣,隋龍祖就越是不敢掉以輕心。到最后,他直接跑到了一百多里地之外,將一位號稱直斷生死的神醫——一位七十多歲了卻仍舊鶴發童顏身體矯健的老中醫給請到了家里,甚至還直接跟人家說明:自己媳婦的病好多醫生都看過,只是沒人看得透,也沒人肯給開藥。兩個人都是從死亡之中過來的,雖然彼此情感深厚,卻也非常看得開。現在他們夫妻倆就只有一個要求:請老中醫把美菊的病情說清楚,如果有救,那么傾家蕩產也得治病,如果沒救了,那也請給個痛快話,強似這么吊在半空里,不上不下憋得難受。
這老中醫倒是真的不負所望,不光看出了美菊的病,而且還毫不留情地一語道破了天機:“小伙子,本來也沒啥,你媳婦呢,嚴格來講并不是病,而是懷孕了!懷孕了你懂嗎?就是說你媳婦肚子里孕育了一個生命。”
這句話當真是石破天驚,兩口子震驚之余卻又突然間欣喜若狂,這也太突然了吧?然而,當狂喜過后,兩口子卻又從那位中醫沉靜中微露不安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種特別的東西。這種東西說不清道不明,但是兩口子狂熱的心卻迅速冷靜了下來:對啊!這婚后女子懷孕,原本就是一件極大的喜事,更何況是子嗣艱難的隋龍祖?但是這樣的一件大喜事,那些其他的大夫卻為什么一個個閃爍其詞不敢直言其事?難道說害怕他隋龍祖給不起診金?這樣的一個想法,就連隋龍祖自己也覺得有些荒誕,可能嗎?他隋龍祖可是這方圓百里之內唯一的一位武舉人,就像是現代社會里的某些公務員一樣,雖然不上班,卻有固定的俸祿可拿,加上家里的田地收入,他雖然算不上是羊犄角村的首富,但一般人拿不出來的診金他自問還是有的。
逐漸地,兩口子從老中醫沉靜的目光中讀到了一絲不祥的意味,隋龍祖鼓足了勇氣向老中醫問個究竟,卻聽老中醫接連問了他三句話:“隋老爺,如果在尊夫人跟孩子之間做一個選擇,你選擇哪個?如果在你和孩子之間選擇一個,你會選哪一個?如果在你的妻兒和親人鄉親之間做一個選擇,你又會怎么選擇?”
隋龍祖心里奇怪,卻又感受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沉重。他看了滿臉茫然的美菊一眼,心中的那一縷心疼宛若利刃般倏然掠過,一股遏制不住的怒火隨即油然爆發:“老先生,你這話是啥意思?老婆孩子、莊里鄉親俺都要,俺是請你來看病的,不是讓你來咒人的!聽你這話的意思,是俺媳婦身上有病?有病咱說治病,別說這些著三不著兩的!”
那老中醫捋著胡子笑了笑,只不過笑得有些牽強:“隋老爺,咱這么說吧!第一,您這為夫人呢,體質特殊,按照咱們中醫的說法叫做七陰絕脈,而且還曾經入過極陰之地,受過鬼道之人的侵害,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隋龍祖聽得心中一震,已經隱隱意識到了不好。只不過他向來不肯服輸,仍舊嘴硬:“是又怎樣?!”
老中醫搖搖頭繼續說:“第二,尊夫人與你成親之后,是不是很久都難以受孕?”
隋龍祖并不否認:“不錯!但是她現在這不已經懷上了嗎?”
老中醫嘆息一聲:“唉!隋老爺,你是想聽真話呢,還是聽假話?”
隋龍祖此時仍然抱有一線希望,梗著脖子說道:“俺大老遠請你來,當然是聽真話!有什么話你盡管說就是!”
老中醫看看一旁的美菊,緩緩起身,向隋龍祖使個眼色:“隋老爺,尊夫人現在有孕在身,身體虛弱,應該多休息,這樣吧,咱們借一步說話。”
隋龍祖安撫了美菊幾句,跟著老中醫走出房門,來到院子里站下。那老中醫微微沉吟,突然指著他們家院子外邊西北角方向說道:“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應該是帶著尊夫人從那邊地下的一處陰地而來,說準確一點,應該是一口廢棄的水井。對不對?”
這句話可說是直指人心,說得隋龍祖也有點毛骨悚然。當日他被兩個神秘的陰魂所救,確實是從村子里那口廢棄已久的水井中爬出來回到家里的。關于這一點,就連他村子里最要好的朋友親人也不曾有人知道,這位老中醫的家距離羊犄角村百里開外,他又是如何得知?!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隋龍祖已經對老中醫的話信了七八分,態度就變得恭敬起來:“老先生說得確實不錯。不過您說的這些,又跟俺媳婦懷孕有什么關系?”
老中醫雙眼微瞇:“有什么關系?這關系可大了去了!雖然我不知道當初你們是怎么才能從那樣一處本應該是有去無回的絕陰之地逃出來的,但是我卻知道,那些幫助你們逃生的貴人之中,一定是有至陽至剛之人。尊夫人體質絕陰,本來并不適合夫妻之道。但是當初你曾經被救你之人在體內灌注過至陽至剛之氣,體質已經非比尋常,這才能夠跟尊夫人琴瑟和諧甚至使其受孕。只不過你體內的至陽之氣非先天而是后天外力所化,所以并不能完全壓制住尊夫人體內的絕陰之氣,這一來嘛,陰過于陽,不但尊夫人體內的胎兒已經變異,就連尊夫人自己本身,也已經因為這胎兒而開始變化。干脆我直說了吧!尊夫人此時已經是鬼母之身,而她體內的胎兒,則是如假包換的鬼嬰!如果任由她們母子繼續妊娠,日后必成妖孽。輕則傷及自身性命,重則殃及隋老爺甚至是整個村子的村民!老夫說這話并非危言聳聽,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等到兩月之后,看看村子里會發生什么變化,再來找老夫商議,如何?”
隋龍祖聽得目瞪口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那老中醫最后撂下一句話:“隋老爺,為保這一方百姓平安,如何取舍,我想隋老爺到時會有正確的抉擇!老夫雖然只是行醫,但對于風水堪輿、陰陽之術也稍有涉獵。兩月之后,不用隋老爺相請,老夫自會前來請教!”
說完一甩手,居然也沒要什么診金,揚揚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