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貴人,定國公夫人得到消息,帶著幾位命婦出來迎接。定國公抽空將自己心中疑惑與老妻說了,定國公夫人安慰他不要心急,待她見過二皇子和東夷使臣后,才找到風朝暉說起自己的想法:“將軍恐怕是多心了,看二殿下態度,是想與咱們家交好的。而這位使臣表面看上去憨直,有故意挑釁之嫌,但他知分寸,并沒像野蠻的匈奴人那樣,一言不合就拔刀。所以,這位使臣也是想與咱們北軒交好的。”
不得不說定國公夫人睿智。
風敬德有了打算,也抽空來找父親,正好碰到老倆口躲在內堂說悄悄話。向父親說出自己的猜測,及對東夷與東匈奴的戰略部署后,定國公撫掌而笑,“是個計策,多派些間客過去,咱們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不管是對匈奴還是東夷,都多了幾分把握。”
“只是不知這位使臣喜歡什么……”定國公夫人沉思,金銀珠寶,香車美女?匈奴人每次搶掠,除了糧食多半是為了這些東西。定國公府不可能給東夷人送糧,那與通敵無異,金銀珠寶,倒是可以送一些,就是不知能不能滿足這位使臣的胃口了。
與貴客們敬過酒,風敬德有事離開,把趙元嵩托付給風敬嚴與鄧勉照顧。
為了不怠慢皇子貴客們,趙元嵩硬著頭皮到主桌作陪,他指著重新制備的一桌新菜,笑道:“諸位請不要客氣。”
東夷使臣點頭,盯著一盤盤肉雙眼放光,口水直流,他先二皇子之前下筷子,很不客氣戳過整個豬肘,甩開腮幫子開吃。
二皇子與鴻臚寺卿臉上都有些難堪,同桌趙家送親的趙守城實在沒忍住吐糟,叨咕了句:蠻夷就是蠻夷!
誰知這使臣耳朵好使,當即用啃了一半的豬肘指著趙守城,嘴里東西沒咽就直接開了腔:“你說誰呢!”他嘰里呱啦罵了一堆番話,唾沫混著肉渣亂飛,臟了一桌好菜。
自家人受欺負,送親隊里的小輩們不干了,他們從后排坐位上跑到前頭。趙元望這個說話不經大腦的,怒道:“說你怎么了,你個蠻夷,要吃相沒吃相,要坐相沒坐相,噴得滿桌子口水,粗俗又骯臟。”
東夷使臣聽后,跳起來要用豬肘子抽趙元望的臉,趙元吉被嚇傻在當場,要不是有禁軍統領攔著,趙元望一定會被抽得滿臉豬油。
趙元嵩臉色鐵青,趙元望竟當著二皇子的面,辱罵東夷使臣,這是不把皇族放在眼中啊!
他急忙去看二皇子表情,只見這家伙竟以帕掩唇,好像沒看到桌上發生的沖突一樣。在坐武將們對蠻夷人有天生的厭惡,有幾位暴脾氣的將軍,此時甚至拍著桌子站起來了。
趙元嵩轉了轉眼睛,心道:二皇子是在看好戲?還是希望有人能打壓住這東夷使臣的囂張氣焰?
不管如何,趙元嵩可不想讓他們破壞掉他的喜宴,當下呵斥住趙元望,叫住要跑去找人的風敬嚴,對眾人拱手賠罪,讓仆人多拿些清平白過來。“來者是客,今日在下大婚,還請諸位賞個臉面,別為這些小事而計較。俗話說:‘四海一杯酒,天下皆朋友。’為了美酒,為了朋友,來,咱們干了。”趙元嵩親手為在座賓客滿上了,用眼神示意鄧勉將趙元望等人拖走。
“啊哈哈哈,好,好一句‘四海一杯酒,天下皆朋友。’!”東夷使臣接過清平白一口干了,笑看趙元嵩道:“想不到你小小年齡,還有這種胸懷,不錯,不錯哪。哎,這酒不錯,再給我來點。”
趙元嵩又親自給他斟滿酒杯,還給他介紹起桌上最大一道菜式的淵源,聽得使臣津津有味。
聞訊而來的定國公與風敬德,看到緊張局勢就這樣被輕松化解了,都不由多打量趙元嵩幾眼。
這場“好戲”就這樣過去了,使臣對清平白情有獨鐘,也沒再鬧事。趙元嵩趁有定國公他們招待,他趁機找上趙元望,不滿道:“元望堂兄,剛才你也不怕犯了東夷人忌諱,抽刀殺了你。”
“我怕什么,蠻夷之人犯我北軒,人人得而誅之!”趙元望頗為硬氣。
“你讀書讀傻了吧,皇子帶著使臣上門,用腳趾想也知道這是誰的命令吧?”趙元嵩真是無奈了,這些讀書人啊,性子與驢一樣倔,他只好壓低聲音解釋道:“再說了,東夷人過來,你覺得沒有督察府跟著?皇上的打算你我都不知,但破壞了皇上的計劃,你我可都要吃不了兜著走啊。”
庶三爺帶著趙守城走來,點頭附和:“是這樣,這種場合,督察府的人不可能缺席。”此話一出,不止趙元望、趙元吉,就連認為自己沒錯的趙守城,也跟著變了臉色。督察府可是皇帝的鷹犬爪牙,他們言辭只要有半點不妥,都有可能被上報給皇帝陛下,嚴重的還會被請到督察府里吃個茶。
趙元望有點慌:“怎么辦?我剛才罵了那蠻夷好幾句。”趙元吉與趙守城對視,滿臉驚恐。
趙元嵩:“喜宴快結束了,你們快回長樂侯府,與長輩說說這事,這邊有將軍他們頂著,估計消息不會很快傳進皇上耳中。”
趙元嵩沒有危言聳聽,誰也不知皇上讓二皇子帶使臣到定國公府的用意,趙家人要是壞了皇上的事,趙氏一族今后哪里來有前途。
趙元嵩并不是擔心趙氏,他只怕趙氏會把定國公府給連累了。十四歲小少年也是頭次經歷這種事,連大人心里都有含糊和不確定,他當然也擔心。
推杯換盞間,酒酣耳熱濃,喜宴完美結束。鴻臚寺卿臉上愁苦散去,換上笑顏,他拱手與風家人道別,目光最后停在趙元嵩身上,微笑與他點頭告別。回到家中,他想到今日之事,提筆洋洋灑灑寫了篇振我國威之華美文章。大概意思是:大國者,以禮待之,以武震懾,才有六合臣服,八方來朝。
鴻臚寺卿一直很欣賞風家人,覺得他們不屈、不彎、不折,行事自成一系,但又有內眷相互幫扶,懂進退會變通。他筆下生風,以家事喻國事,以小事論大章,辯證解釋著: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注1)
宵禁將至,定國公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因使臣之事,風敬德還有些話想與定國公談,低頭對趙元嵩道:“我先送你回房休息吧。”
趙元嵩善解人意地搖頭謝絕,“我認得路的,自己回去就行,將軍放心吧,你的正事要緊。”
背著光,風敬德眸色幽幽,濃黑如夜又深沉如井,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趙元嵩想到晚上某些活動,頓時羞紅了臉,他需要提前洗漱一番,好好準備一下。
風敬德摸摸他的頭頂,說了句好,轉身離開。
火紅的燈籠掛滿屋檐,失去喧囂與熱鬧的定國公府,在紅光的映照下仍保持一份喜慶。趙元嵩在回新房的路上,正好碰見送女客回來的定國公夫人與大嫂萬氏:“孩子,今日你表現不錯,不虧是咱們定國公府的人,沒給咱們府上丟臉。”
趙元嵩得到夸獎,更不好意思了:“娘,那是我應該做的。”
定國公夫人一愣,可能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被他如此稱呼。一旁的萬氏見了,挑著眉毛對趙元嵩道:“二弟……元嵩弟弟,咱們是國公府,雖是武將世家,也要講大族之禮,你已不是小兒,應該喚夫人為母親。”
“哎,不用,叫‘娘’親近,元嵩……嵩兒,就喚我‘娘’吧。”兒子們長大了,為了裝老成,好久沒人叫她一聲娘了,突然聽到這么親親熱熱的一聲,她還真沒反應過來。
趙元嵩看看大嫂萬氏,又看看定國公夫人,高高興興又叫了聲娘。
萬氏也跟著笑,只是那笑有些牽強。
“好啊,你是個好孩子。德兒那邊估計要與將軍說幾句話,你也忙了一整日,快回去休息吧。”定國公夫人笑著與趙元嵩道別。外人都說趙元嵩是個小紈绔,可從今日之事來看,他這小紈绔膽大心細,更會隨機應變。他哪有外人說的那么一無是處,明明很是狡黠聰慧啊!
萬氏跟地定國公夫人身后,向內院走去,在岔路口時,她忍不住駐足,回頭看了眼趙元嵩的背影,她隱在黑暗中的臉,表情迷迷糊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趙元嵩回到新房,見小伍與貢多大冷天還守在主屋門外,便讓他們趕快回去休息了。他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中廳壁桌上一對龍鳳呈祥喜燭,墻上掛著一幅喜鵲登梅報喜圖,紅紅火火,喜意撲面,讓他不禁勾起唇角。
這就是將軍的房間啊!不出意外,今后也是屬于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