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梟遞了拜貼沒過兩日,皇宮那邊就傳來了回音,一位宮中內侍送來了一封信給聶含璋,并轉達溫惠公主邀她明日進宮一敘之事。
聶含璋拆信仔細研讀,果真是柳尚香的筆跡,信中內容十分隱誨,怕是說了什么會落下話柄,特意交待見了面再詳談。
次日早上天不亮聶含璋便跟著席梟一起出了府門趕往宮中,反正他也要上朝,正好是同一個方向。
兩人出門前在門口遇見了周氏與席玉茹,不免寒喧了幾句,周氏的意思是天氣冷了,這個做母親的心疼女兒,要帶席玉茹去女衫鋪給她裁幾件新衣裳。
聶含璋看了一眼跟著周氏身后把腦袋縮得跟鵪鶉似的,臉上明顯帶著驚慌怯懦的席玉茹,心里也對周氏的這個說法抱有莫大的懷疑。
以周氏這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性格,平時不苛扣席玉茹的月銀用度就算阿彌佗佛了,她居然會好心到主動給席玉茹買衣服?怎么看都覺得這里頭有鬼。
只不過這是二房的事情,自有周氏這個主母打理,她一個新近的媳婦伸不了那么長的手,只是覺得席玉茹這個小姑娘不錯,卻總是受周氏的欺壓有點看不過眼罷了。
她暗中給席玉茹使了個眼色,沖她寬慰地笑笑,算是為她打氣,收到小姑娘靦腆的一笑,兩姑嫂默契地擦身而過各自往不同方向前去。
席玉茹和她這個堂嫂明顯要比親二嫂要顯得親密一些,肖氏性子沉默寡言,溫吞老實,看上去一副典型的受氣包形象,跟席玉茹姑嫂兩個沒少遭受來自席克軒夫婦和席子宸的罪。
她的生母陳姨娘也是膽小怕事之人根本護不了女兒,久而久之,席玉茹就到席老夫人和聶含璋這兒來尋求庇護了。當然了,聶含璋也從席玉茹方面打聽到了不少二房的消息,她們也算是互惠互利。
半個時辰后,馬車到了皇宮大門,聶含璋便與席梟分道揚鑣,一個前去乾坤殿上朝,另一個則去后宮拜謁公主。
手執溫宜公主寢宮“淑芳殿”的腰帶,領路的太監將聶含璋主仆帶到了西邊一處小巧精致的宮殿中,通報了內侍之后便有宮女出來引她們入了殿。
看見殿中主位上端坐著的衣錦明麗、儀態萬千的女子,很熟悉卻又很陌生,聶含璋驀然反應過來那就是如今的溫惠公主不再是昔日故人,趕緊伏身行禮道:“臣婦席聶氏,參見溫惠公主千千歲。”
“快快免禮請起吧,來人啊,給席少夫人看座。”
見到故友,柳尚香眼中隱隱閃動著激動的淚光,語氣卻十分平常,幾乎查覺不出當中的情緒。
“多謝公主。”聶含璋領命落坐,中規中矩踐行著禮數,生怕有不恰當之處誤了自己連累好友。
“你們都退下吧,到門口候著,我與席少夫人有些體己話要說,需要你們服侍時再聽傳喚吧。”
宮女們依次有序退出了內殿,就連千霖千雪也一并遣了出去,關上大門之后,偌大的殿中只有她們二人,愈發顯得冷清起來。
“公主在宮中一切尚好?”沒有外人在,聶含璋說話也放開了些,這一句是屬于朋友間的問候,無關其他。
“都挺好的,皇后娘娘對我很是照顧。你能來看我,我十分開心,私底下璋妹妹還是像從前一樣叫我吧,什么公主呀,聽得我渾身不自在,咱們還像從前一樣,別因為這個生份了。”
柳尚香露出淺笑,有人真正關心她的死活,這種體貼讓她心生溫暖。
見她眉間輕籠愁緒,聶含璋大抵也明白作為一顆棋子的身不由己,皇后娘娘對她的照顧,何償又不是一種變相的索取。
“在這后宮
里頭你無親無故,萬事只能靠自己,一切要多加小心。雖有皇后娘娘作后盾,可總也難免有人要你作筏子對付皇后,你多加忍耐一些,嫁到婧安侯府以后,或許這境況能好些。”
對于好友目前的情況,聶含璋是愛莫能助,只能言語上多加安慰,讓她寬心一些,至少心里能好過一點。
“這是我自己選的路,早該料到會有今天了,可我不后悔。若是不依附皇后娘娘,我在那個家里真是生不如死,或許早就不知被那個老虔婆嫁給什么人糟蹋了,這至少是我自己選的,便是命果不好,我也認了。”
柳尚香這一路走來命途比之聶含璋更為坎坷,兩人也是因相同的身世和遭遇而惺惺相惜成為了無話不談的摯友。
“我大抵也猜到了皇后娘娘將你下嫁給沈小侯爺的用意,不過你不必太悲觀,沈小侯爺真心是個良配。我夫君與他有些交情,說此人品性高潔,才德兼備,值得托付終生。你能嫁于他,我很是為你高興。”
柳尚香能陰差陽錯地嫁給沈睿鋒,是聶含璋覺得這些不幸里面最值得慶幸的事了,假如她能好好把握的話,未必不能與沈家人和睦共處。
“原本沈小侯爺那樣的人物,我是萬萬不敢肖想的,當日皇后娘娘賜婚一事先并未言明,我也是嚇了一跳,可后來覺得能嫁于這樣的人家,已是我高攀來的福份,如今我是心有惴惴可是又飽含期待。”
柳尚香大概是心儀沈睿鋒的,說起未來夫婿時,臉上泛起了點點紅云,眼中光芒閃爍。哪怕生活再灰暗,可依然阻擋不了她對幸福的向往與渴望。
“好期待你的大婚啊,日后你嫁入沈家,咱們倒是可以時常往來了,還可以像做姑娘家時,兩家人沒事便相約出去逛街游湖。”
聶含璋笑道,好像結婚之后人身自由要比沒出嫁前要高一些,只要有正當合適的理由,做好安全工作,出門是相對自由的。
“嘻嘻……”柳尚香掩唇輕笑,“看來席將軍對你真是寵愛有加,百依百順心呢。著實沒想到他那樣冷峻的一個人,到頭來竟然折在你手里了。”
“你們只看到他對我好,其實我對他也不差啊。我為了給他做生辰禮還親自做女紅呢,你看我這手指頭都快扎成篩子了。”
聶含璋撒嬌叫屈道,把護暖手套摘掉,高舉雙手在柳尚香面前晃了晃,蔥白如玉的幾根指尖上果然布滿了細密的小針眼,她怕席梟發現,平時都以怕冷的借口戴著手套不讓他看見。
“璋兒,我好生羨慕你呢,你與席將軍兩情相悅、佳偶天成,不知我與沈小侯爺將來會是何等模樣。”
柳尚香的笑容漸漸垮了下來,言語中帶著淡淡的酸澀,一是因為自卑作祟,二則因為動機不純。
“我只知真心換真心,想要他人對你好,必先要對他人好。恩愛夫妻之間從來沒有一方一味付出,另一方無動于衷之說。雖說你嫁進沈府可能身負重任,但我希望你能為自己多加著想,留些后路,只要你真心對待小侯爺,我相信,假以時日,他必定也能感受到你的誠意,縱使做不成一對恩愛夫妻,但若能舉案齊眉亦不失為一個好的結局。”
“今日聽你一席話,真是讓我豁然開朗。璋妹妹,謝謝你!”
柳尚香激動地握住她的手,淚光點點,在她覺得人生黑暗無望之際,聶含璋的話像一道穿破層層烏云的亮光,為她照亮了前方的路。
“你我之間何必言謝,況且我未必真的能幫上你什么。我只希望,在這動蕩的朝局之間,咱們姐妹日后千萬不要被迫成為對立的一方便心滿意足了。”
聶含璋蹙眉輕嘆,表面上朝堂
一片安寧,暗地里實則風起云涌,如今乾明帝重病但尚在人間,萬一他哪天撒手歸西了,京城恐怕難免一番血雨腥風。
“噓……”柳尚香緊張地壓低了聲音,環顧四周確認無人之后,才俯身在聶含璋耳邊低語。
“皇上的病據說已是病入膏肓了,如今太醫院人人自危,便是皇后娘娘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見過圣顏了。皇上的寢宮被禁衛軍里外三層地把守著,沒有皇上的口諭與圣旨,任何人不得入內,違令者殺無赦。”
聶含璋聽得心驚膽顫,看來皇上真是時日無多了。席梟也說,皇上現在只是偶爾早朝了,有時候就由幾位皇子輪流代掌執政,不偏不倚的態度叫人還是摸不清皇上到底屬意哪位皇子繼承大統。
“那柳姐姐你在宮中更要小心為上,我近來常有一種莫名的心慌,總覺得會有什么大事發生,不知是不是因為聽夫君說了太多朝政之事所以太過敏感了。”
柳尚香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握緊聶含璋的手,悄聲道:“璋妹妹,有道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我在宮中聽聞了一些三皇子的風liu軼事,仿佛與你娘家那位四妹妹有些關系。”
“你是說聶含瑧?究竟如何傳的?”
聶含璋大吃一驚,有些難以置信,無緣無故聶含瑧怎么會跟三皇子扯上關聯。
“具體我卻不知,只聽說三皇子書房里藏有一副聶含瑧的小像,某日不小心被掃灑的下人撞翻顯露了出來,你也知道令妹那副長相,讓人過目難忘,恐是不會錯的。我還聽聞,三皇子有意納她為側妃呢,只是這宮中素來流言滿布,不知真假。如今這個階段各府還是明哲保身地好,無謂被卷入奪嫡風波,一個不小心,連累的何止一家九族……”
柳尚香面色凝重說得煞有介事,想來這個傳聞并非空穴來風。聶含璋仔細回想了幾遍那一天在靖安侯府遇到聶含瑧的情形,終于想起來那片在自己眼前一晃而過的衣角,上面繡制的圖案好像是形態各異的麒麟神獸,而本朝所有有品階身份的官員和侯爵中,似乎只有皇子才有資格身著麒麟圖案的衣服。
可見,自己那日在靖安侯府所見并非眼花,當日與聶含瑧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極有可能就是三皇子趙堇懿,這兩人暗渡成倉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柳姐姐,多謝你了,此事我回去后會與家父商量,多加提防,一個一個地真是不讓人省心哪。哎……”
聶含璋登時頭大如斗,自古以來站隊這種事情都超級高風險。站對了大家一起升官發財,可要是站錯了,那就一起入土跟人間說拜拜。若不是怕聶含瑧攪出事來連累到席聶兩家,她才懶得管她那些破事兒。
接下來的談話聶含璋頗有些心有在焉,因為心里總惦記著聶含瑧和三皇子的事情,柳尚香也知她所為何事,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便結束了今日的見面。
早午晚三餐她都得陪侍皇后娘娘身側,不能誤了時辰,沒有對方的同意,更是不敢私自留下客人在宮中用膳。
臨走前,聶含璋硬塞給柳尚香三千兩的銀票讓她防身用,這錢是席梟出的,權當是他們夫婦送給她晉升為公主的一份心意了。
在宮里處處要用錢,柳尚香那個扣門的老爹和后娘根本指望不上,而后妃們賞賜的那些東西又只能戴不能花,又變不了現,沒什么卵用,還是真金白銀來得更實際。
聶含璋走后,柳尚香倚靠在冰冷孤清的殿堂內久久凝望,手中捏著還殘存余溫的銀票不禁潸然淚下。
倘若這世間還有什么東西值得讓她留戀,大概就是這份難得的友誼了,它是她心底唯一的溫暖和光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