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誰主 殤,青江送魂(四)
至於曾經(jīng)的海誓山盟,終身之約,在看到聶聽嵐手中的龍淵劍時,她已知那更是笑話。
她甚至無暇去揣測,韓天遙在跟她說笑或親吻時,在寫下那一封看似冷硬卻能直擊她心扉的信函時,在安排聶聽嵐取他的龍淵劍代他指揮對她的剿殺時,他究竟是怎樣的心境。
共同彈奏的醉生夢死,原來真的只是一場神智混沌的醉生夢死糌。
箭雨襲下時,秦南在驚呼,十一卻揚手,飛刀在距離老鬆不遠處割斷千秋索,卻儘可能地保持了千秋索的長度。
失去依恃的身軀飛快往下墜去時,十一將鞦韆索甩向下方另一處樹木楮。
鞦韆索甩中了樹幹,可惜十一力道遠不如平時,竟然不曾纏住,飛快又從樹幹上滑下。
“郡主!”
秦南已勉強在崖上立足,見狀連忙握緊千秋索,將十一的身軀拉住,待她勉強覓到立足之處,方將千秋索扣好,向下攀到十一身畔,低聲道:“郡主,屬下冒犯了!”
他將十一負到背上,才又放開千秋索,猿猴般揉身往山下攀去。
頭頂,猶聞聶聽嵐在喝道:“快射!快射!”
可十一、秦南已經(jīng)攀下十餘丈,雖在弓箭射程內(nèi),可峭壁和弓箭手近乎垂直,也無人敢探身到絕壁外搜尋他們掩于山壁間的身影,於是雖不時有羽箭在身前飛過,卻再無一支箭能傷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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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便是青江,水流奔騰激涌,並無道路可通,也不可能有所埋伏,趁著林深草密擺脫敵蹤並非難事。
秦南是鳳衛(wèi)中最拔尖的高手之一,在鳳衛(wèi)已久,與路過、齊小觀還算相熟,獨十一素來尊貴,且男女有別,鳳衛(wèi)對她敬若神明,從不敢心生親狎之念。如今秦南負著她,第一次與她如此親近,甚至感覺得到她的心跳和體溫,早已緊張得肩背發(fā)直,一邊儘量平穩(wěn)地向下攀爬,一邊語無倫次地說道:“郡主放心,他們追不上咱們……咱們一定能離開這裡……郡主,郡主你振作些,很快就咱們就能離開這裡,找到大夫……嗯,等我們和三公子會合,就能想到法子解去郡主所中之毒……”
三公子,齊小觀……
他和杜晨還在山上應付著那些殺手。
三十餘鳳衛(wèi),有戰(zhàn)鬥力的只剩了他們兩個,而且不能逃,只能戰(zhàn),才能阻攔殺手攀下山巖追殺十一。
十一努力壓制毒性,儘量仰起頭來,擡手搭在額前,擋住對她來說過於炙烈的陽光,希望能看清山上的的打鬥情形。
秦南覺出她不安,便道:“郡主別擔心,三公子武藝超羣,機警多智,必定可以殺出重圍……”
他一邊說著時,一邊不由地也向上看了一眼,然後呆呆地頓住了口。
有什麼東西正飛快墜下,煙黃的顏色裡伴著雪樣的劍光,如此的眼熟,偏伴著扎目的殷.紅……
十一吸氣,將自己手中的那截千秋索迅速甩出,卻看準了那煙黃色墜.落的位置,居然也能穩(wěn)穩(wěn)地纏了過去,輕鬆地捲了過來。
以她毒傷後的虛弱疼痛,居然能輕易地捲過來……
待得看清捲來的是什麼時,十一再也遏制不住,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慘叫,而秦南在震駭之下手一鬆,連同背上的十一一起往下摔去。
幸虧千秋索的另一端依然纏著一處樹木,二人直直墜下兩三丈,那樹枝雖因他們往下的衝力而搖晃著發(fā)出即將斷裂的吱嘎聲,到底讓秦南抓緊機會穩(wěn)住了身形。他驚魂未定,喘著氣側(cè)頭看向十一,顫聲道:“郡主,對不起……郡主……也別太擔心,也未必……”
千秋索依然纏著那物,十一小心地收回,將那物握在手中緊緊盯著,哆嗦著竟再說不出一個字。
竟是一截斷臂,猶自籠著煙黃的衫子;五指保持著劍客有力蜷曲的姿勢,兀自緊握著溯雪劍,竟不曾因手臂與身體分離而鬆脫,——持著溯雪劍的最後一刻,他到底以怎樣的力道在和敵人搏殺?
秦南深知齊小觀與朝顏郡主自幼形影不離,情同姐弟,額上冷汗直冒,結(jié)結(jié)巴巴地勸道:“郡主,三公子若是不敵,必定……必定會設法逃去……”
話未了,山上有細碎石子紛紛滾落,又有一道煙黃色飛快墜.落。
“小觀!”
這次那黃影隔得更遠,十一高喚著,再顧不得運氣壓制毒性,一把抓過千秋索,奮力在山壁上一蹬,用盡力氣去抓向黃影
她抓到了一角,卻只聽到布料被扯裂的“哧啦”一聲,她手中便只餘了一小塊布料,而那少了一條手臂的身軀已更快地往下摔去。
她甚至看到了齊小觀的臉。
雖然蒼白異常,卻還是那樣俊美端正,一雙黑眼睛正焦灼苦楚看著山頂,又好像正看著她,似隨時能舒展那緊蹙的眉,揚一揚脣,籠著一身陽光衝她朗朗地笑,高聲喚她,“師姐,師姐……”
“砰!”
齊小觀和那些碎石一起重重砸入青江,濺起大朵的水花,卻很快被洶涌奔來的激流掩去,再無半點形跡。
“小……小觀……”
十一的聲音低得連她自己都不曾聽清。
眼前昏黑著一頭栽下時,她滿眼都是齊小觀陽光般的笑容。
七歲的齊小觀跟她在石橋習武,她一頭栽下水中,齊小觀跳下水去,艱難地將她往上拉著,邊嗆著水邊叫著,“師姐,師姐……”
其後的好多年,他看著他的師姐,都像看著一個笨蛋。
長成後的齊小觀看著瓊?cè)A園人來人往,不屑道:“這麼壞脾氣居然那麼多男人喜歡,都瞎眼了?”
察覺她和寧獻太子的感情後,他嘲諷她,“你眼不瞎,心瞎了!你明明喜歡太子!”
寧獻太子死後,他不顧雲(yún)皇后的憤怒和猜忌,調(diào)來鳳衛(wèi)守護他的師姐;
師姐失蹤後,他領鳳衛(wèi)直衝仁明殿,矛頭直指皇后,要爲他的師姐討回公道……
師姐既笨且瞎,還常常欺負他,卻是他隨時願意捨命維護的師姐……
------------你也是師姐願意捨命維護的師弟-----------
“小觀!小觀!”
十一終於再度痛哭出聲,入耳卻細微如蚊吟。
“郡主!郡主!”
有人在耳邊喚,焦灼而驚恐。
劇痛已經(jīng)緩解,取而代之的,是渾身的痠麻無力,連手指最細微的動作都困難,腸胃卻還在一陣陣地抽.動翻涌,難受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小觀……”
十一吃力地轉(zhuǎn)動眼球,想要睜開眼來。
旁邊的人頓了頓,才道:“郡主,屬下秦南。郡主……我是秦南,你聽到嗎?”
十一低低地喘息著,心底忽明忽暗,終於慢慢將思維聚攏,已經(jīng)被毒得麻木的神經(jīng)便在驟然間被人撕裂般痛不可耐。
“小觀!”
她艱難卻清晰地吐字,努力握緊拳,逼自己睜開了眼。
秦南正跪坐她跟前,一雙黑眼睛正緊緊盯住她,見她醒來,才鬆了口氣,低低道:“郡主,請恕屬下冒犯!”
他扶十一坐起,倚在他臂腕間,取水袋喂她水。
十一嗓間灼燒得厲害,困難地吞嚥了幾口水,卻不曾紓解半分。
“小……小觀呢?”
她咳著,卻無論如何找不回原來的嗓音。
秦南垂下頭不敢看她的臉,低低道:“我……我只來得及將郡主救下……”
那樣的峭壁上,能將她救下已是不易。
何況,她失去知覺前,齊小觀已經(jīng)墜入青江,——更可能,墜江之前,他便已被敵人斬斷手臂,奪去性命。
十一渾身都在哆嗦,肌膚燙得怕人。
毒勢已無可阻擋地蔓延。
或許,下一刻,她便不得不跟隨她的師弟而去,把師弟用性命換得的逃離化爲泡影。
環(huán)目四顧,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
他們正處於一片密林間,隱約尚見得遠處回馬嶺的輪廓。
江流聲就在近旁,潺.潺而過的聲響在夜間居然顯出幾分悅耳,清澈無辜得好像從不曾吞噬那個一身陽光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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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