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中影扶起格羅仁,走出了酒店。這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居然小了許多,淅淅瀝瀝的飄灑,一陣一陣的風吹來,盡是襲人的寒意。遠遠的天邊,微微露出些許的亮色,而頭頂處,那烏云卻更加的陰沉。
一時,兩人走進了公主府。只見里面快步跑出兩名侍衛,見他兩人,便迎了上來,一人道:“岳大人,公主正在召見兩位呢,怎么格統領會醉成了這個樣子?”
岳中影看了看格羅仁,只見他渾身無力的倚在自己身上,口中喃喃自語,卻聽不清說些什么,此時玉龍公主召見,實是不便,便道:“格統領跟在下去喝了幾杯,格統領有些不勝酒力,聽怕公主見了會責備,不如先扶格統領去休息,在下一人去向公主解釋清楚。” 那兩人見格羅仁的是酒醉的厲害,公主御下甚嚴,格羅仁這般模樣見了公主,只怕公主當真會不高興,當下便答應了一聲,上前扶了格羅仁去休息,道:“岳大人,公主在前面的御劍堂召見,岳大人快去吧”。
岳中影答應了一聲,整了整衣衫,便向前來。走了十余丈,便見一座甚是肅竣的大屋,前面匾上極見雄渾的三個大字“御劍堂”,當下便欲上前。忽見堂前階下,居然跪著一個人,岳中影微微一愣,不知是哪一個侍衛,犯過在此受罰。
正想著,忽然聽里面一個冷竣的聲音道:“楊大人,進來吧!”正是玉龍公主的聲音。那人答應了一聲,起身走堂。
岳中影聽那人答應的聲音,心中一驚,只覺此人聲音甚是諗,仔細看那人身形,心中吃驚更甚,此人正是那日在絕龍谷圍攻段思平,也是在陽咀咩城外追殺自己的段仁遠。
岳中影心道:“楊仁遠是明王屬下,怎么會還公主府,莫不是聽聞公主招攬了我,便前來向公主告密?”楊仁遠陰險狡詐,必無好事,岳中影便不肯上前,略看一下周遭情勢,見四顧無人,閃身掠往書房之后,猱身鉆入后廊下,輕輕躍起,緊貼了屋頂,靠近書房后窗,偷聽兩人談話。
仔細傾聽了片刻,卻不見房內有何動靜,岳中影心下微覺奇怪,見后窗微開一縫,便慢慢貼近,向里面看去,只見書桌前玉龍公主背對著自己而坐,正在看一些文書,兩邊皆是侍從,卻不見楊仁遠身影。岳中影仰直了脖子,再向里看,忽見著楊仁遠正對著自己,跪在下面,岳中影心中一驚,一縮身,只道楊仁遠發現了自己。
然而過了片刻,卻還是不見里面有什么動靜,岳中影心中奇怪,再向里望時,不禁啞然失笑,原來楊仁遠雖在房中,卻是一直伏身跪在下面,從未曾抬頭,怎么會發現自己,不禁為自己方才舉止慌張搖了搖頭,然心中的怪異卻更加甚了:“公主怎么一直讓他跪著,不讓他起來,莫不是他有什么得罪公主的地方嗎?只不過他是明王屬下,在公主面前,雖屬臣子,但也不能這般對待大臣啊?”
正疑惑間,忽聽里面玉龍公主發話了:“起來吧,楊大人,你是朝廷大臣,本宮雖是公主,豈敢受你堂堂劍川節度使大人的一跪啊?”玉龍公主如此一說,那楊仁遠身子伏得更低,顫聲道:“臣不敢,臣焉敢。臣辦事不力,有負圣恩,此番特來向公主殿下請罪,請殿下重重責罰。”玉龍公主冷笑一聲,道:“哼,本宮怎么敢罰你啊,本宮有事,想‘請’楊大人過府相商,卻沒想到‘請’了三四回,楊大人莫不是身體不適,就是公務纏身,竟然抽不出一點時間來見本宮,楊大人既然要事纏身,那不見也罷。”
楊身遠微微抬起頭,卻仍不敢仰視,只答道:“公主明鑒,臣不敢欺瞞,前些日子,臣操練兵馬時,不慎受了重傷,十余日不能下床,絕非有意。”玉龍公主哼了一聲,不再答話,楊仁遠也不敢回口中。
岳中影聽了二人對話,知道楊仁遠并非前來街頭,心下稍安,正要離開,卻忽聽玉龍公主道:“幾個月前,你追殺段思平,是受了圣意嗎?”岳中影一聽,復又留意,只聽楊仁遠囁喏了一下,道:“這個,公主,臣。。。”
玉龍公主道:“怎么?莫非楊大人是自作主張了?”楊仁遠不敢答話,只是伏下了頭。玉龍公主道:“你與段思平有怨?”楊仁遠嗑頭道:“回公主的話,臣與段思平雖一殿為臣,但素無往來,豈會有怨!”玉龍公主又道:“有仇?”楊仁遠聽玉龍公主語氣越來越不善,咽口唾沫,這才道:“回公主,無仇!”
玉龍公主道:“段思平是通海節度使,屢立大功,實為朝廷重臣,國之柱石,就算是犯了罪,也須朝廷查明實情,明正典刑,詔示天下,你即未受圣意,又無私人仇怨,居然私自追殺大臣,哼哼,楊大人,你膽子不小啊?”玉龍公主說話雖然慢條斯理,但語氣中的寒意卻越來越勝。
楊仁遠聽了此話,心膽俱裂,不敢再回。玉龍公主一抬手,扔下一張紙來,道:“看看這個,楊大人,你追殺段思平,不但勞而無功,反倒幫了段思平不少忙,嗯?”楊仁遠急忙撿了起來,只看了數眼,忽然間臉色大變,道:“回公主,段思平雖然沒有稱兵造反,但擁兵自重,殺罰自決,不遵朝令,不臣之心顯露無遺,圣上不處分他,已經是皇恩浩蕩,又豈可再大加封賞,這個,這個,臣追殺段思平,雖屬擅作主張,但也是為了我大義寧的江山社稷著想,還請公主殿下上奏皇上,收回圣命!萬不可再讓段思平再豐羽翼。”
玉龍公主冷笑了一聲,道:“哦,如此聽來,楊大人倒是一意忠心為國了。”說著,又扔下一張紙來,道:“楊大人,念來聽聽。”楊仁遠撿起來,看了幾眼,驚懼更盛,道:“這,。。。。”玉龍公主冷聲道:“念?”
楊仁遠無法,只得念道:“臣,通海節度使段思平奏曰:今接圣諭,賜臣以武威郡公、召親大軍將、加通海都督。臣受諭以來,初感皇恩浩蕩,雖萬死不足報陛下恩德于萬一,繼則誠惶誠恐,惟受無功受賞之疑。臣本寒微,幸蒙圣恩收錄,得以效命彊場,以盡貞忠。又蒙圣恩,許以封疆,戍守邊鎮。臣受命以來,謹守職使,不敢稍有懈怠,有負圣上期許。然臣實駑鈍,雖夙夜不綴,殫精竭慮,限于才力,多有闕失,陛下不加責罰,臣已深受恩感激。夫人臣之道,內則匡正闕失,以協朝政,外則撫民戍邊,和眾安民,份內事也,今臣未有尺寸之功,而受重賞,臣恐內外物議沸燃,士卒譏謗不絕,忠臣之事君,計功而受賞,量力而受官,豈可貪爵祿而無愧色,實非臣所敢受也。今值江山正興,立功之機夥矣,臣方將策駑厲鈍,冀效尺寸以報陛下之德,惟貪爵祿則誠恐不足為將士之勸,伏望睿慈追寢成命,特賜諭詔有司留以為臣異時涓埃之賞。”
玉龍公主聽楊仁遠念畢,頭也不抬,只淡淡道:“如何?”楊仁遠道:“啟公主,讀段思平謝表,臣心更驚更懼,驚段思平偽忠實奸,城府之深,懼我大義寧有此奸侫小人,實非江山社稷之福。”
玉龍公主猛然抬起頭,冷聲道:“怎么,到現在,你還想攻訐大臣,毫無悔過之心?”楊仁遠雖然驚懼交集,但終究一鐵心,昂頭道:“公主,段思平狼子朝野皆知,臣雖愚鈍,誓不與段思平共居一殿之臣。”說著,直挺挺看著玉龍公主。
玉龍公主似是愣了一下,稍稍一頓,這才道:“本宮不是笨蛋,自然明白,然此事須從長計議,豈可單憑一時之勇,而鑄大錯,你帶人追殺段思平,不但無功,反要逼得段思平攤牌,皇上為什么給段思平封侯賞爵,不就是為了安撫住段思平嗎?如今皇上有意北進,亟須數年國中不致生變,此乃重中之重,你既然是統兵大將,自當有遠見之能,豈可因一時之氣,壞了大局。”
楊仁遠點了點頭,道:“公主教訓的是,臣一時行事不及細慮,差點壞了大事,致圣上生憂,臣實罪無可恕。”玉龍公主見楊仁遠伏首認錯,甚是滿意,緩了緩口氣,又道:“本宮也不是怪你, 楊大人素來忠心耿耿,只要是一心為皇上盡忠,便有一二差錯處,本宮自然也可以替楊大人包容,再說了,本宮也知道,此事并非全是由楊大人的主意吧,我叔叔向來同段思平不和,在皇上面前,輒言其過,楊大人是我叔叔麾下,我叔叔有何吩咐,楊大人怕是不敢不遵。”楊仁遠聽了玉龍公主此言,似是大受感動,忙俯身道:“公主明見,臣感激不盡,此事皆由臣起,與寧王陛下并無干系。”玉龍公主點點頭,道:“我知道楊大人的心思,不便言我叔叔之過,算了,本宮理會得。楊大人,回去轉告我叔叔,最好不要再招惹段思平,也不要揚再插手朝廷之事,好好的帶好劍川的兵馬就是了。北上之事,已經定論,劍川之兵,乃大義寧精銳所在,還怕沒有大功可立嗎,何必在此事上糾纏不休。”
楊仁遠忙道:“是,是,臣定將公主的話帶給寧王殿下。”玉龍公主擺擺手,道:“下去吧。”楊仁遠嗑了頭,便起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