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過了七日,岳中影在兩人墳前焚紙后,便下了山來。此時因雅王之亂尚未平息,成都亂成一片,岳中影想再回獄中,已是不可能。他在成都呆了三四天,終覺得無甚去處,便終于決定,先赴南詔,完成南思昭的托付。
岳中影并未曾去過南詔,但想南詔在南,自己擇路南走,必不會錯,當即便取道南下。不幾日,過了眉州,只見一路山勢連綿,橫亙無際,道路日趨難行。這一日,岳中影正自趕路,突然前方不遠處傳來急促的兵器撞擊聲和不時響起的慘叫。只是山勢環(huán)繞,看不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其實,這種事情,岳中影這幾日已經碰上了好幾起,都是蜀兵捉拿叛逆官兵,因而也不覺得奇怪,依舊信步前行。
再走了十余丈,卻聽山角處傳來一陣大笑,岳中影突然一愣,只覺得此笑聲在哪里聽過,怎么會如此熟悉?稍稍放緩了腳步向前,只聽前面一人道:“老子當了二十年強盜,又當了十年的官,算起來還是當強盜自在,所以老子現(xiàn)在不當那鳥官,當回強盜了。羅少掌柜,您跟搶盜講王法,嘿嘿嘿,甚是欠通啊。”
岳中影心下大明:“原來是他,正好,我正想給南大哥報仇呢!”當下輕輕掠過山角,只見轉彎處豁然開闊,便如一個大葫蘆,這山角處便是葫蘆口,腹中卻甚廣。只見“葫蘆”腹中站滿了人,一邊是六七十名官兵,為首的便是雅州防御使,鷹王向俊,另一邊卻有二三百人,五六百匹馬,馬上馱了滿滿的貨物,看來是從南邊過來了客商。兩拔人中間,橫七豎八躺了百余具尸體,岳中影細細來看,見大多數(shù)都手執(zhí)兵器,想是鏢師之類,還有七八個商鋪伙計打扮的和十來名士兵尸體,度其形勢,想來是向俊率人在此山口上布下埋伏,突襲商隊,護鏢的鏢師上前接仗,盡數(shù)中伏。百余名鏢師盡數(shù)被殺,可見向俊下手之狠。
只聽向俊道:“今天是我山寨開山之日,現(xiàn)在已經殺了百十來人,算來已經見了紅,沖喜是足夠了,羅少掌柜,念在向某和令尊還有些交情的份上,可以饒了你羅記的所有伙計姓命,不過你這些貨物嗎,嘿嘿嘿,向某頭一天開張,沒些收成,怕是不成,這樣,你人走,貨留下,如何。”
只見商隊前列是一個年輕公子,不過二十來歲年紀,想是眾商隊的頭,聽了向俊的話,道:“那向大人,其余商戶的人怎么辦?”向俊冷笑道:“羅小掌柜,你自已能逃得姓命,已是向某格外開恩了,還管別人干甚。”其余眾商戶一聽,不由得發(fā)出一陣驚呼。
那羅少掌柜拱拱手道:“向大人,這些財物都歸大人便可了,何必一定要多傷人命呢。”向俊臉色一寒,道:“羅少掌柜,向某既然饒你不死,就少啰嗦,趕緊滾,不然的話,連你也一起殺了。”那羅少掌柜臉色慘白,雖然十分害怕,略一猶豫,還是道:“求向大人高抬貴手。”
話未說完,卻見向俊一舉手。他身后數(shù)十名士兵齊齊拈弓搭箭,指向了眾人。向俊道:“好,羅少掌柜,既然閣下想當英雄,那便和他們一起去吧。”說著,猛一揮手,眼見數(shù)十道長箭便要射向眾人。
便在此時,忽聽向俊身后有人猛喝道:“住手。”一道身影凌空而至。那弓箭尚未射出,便已經有名士兵慘叫著躺倒。向俊大怒,回頭看時,突然間只覺得心膽俱裂,慘叫道:“姓岳的,又是你。”
岳中影身在半空,知道向俊武功不弱,絕不能給他喘息之機,否則眾客商必有損傷,當下也不答話,一柄長劍如刀砍斧削,攻向向俊。
向俊大駭,急向后退,然而岳中影一劍即出,連綿不絕,向俊那有還手之機,只聽他吼叫連連,越來越弱。岳中影連攻數(shù)十劍,長劍一收,向俊向外跌出,渾身血污,人已氣絕。
他屬下眾士兵見狀,哪還趕停留,愣了半響,突地驚恐著,四散逃去。
那客商們見危急之時,居然逃得性命,不由得大喜,紛紛上前跪倒,拜謝救命之恩,一時間黑壓壓的跪了一地。岳中影忙扶起眾人,口中不住稱遜。
當下,同那些客商客氣幾句,知道那羅少掌柜乃是成都最大的商戶羅記莊的大掌柜羅康長子,名叫羅寅。那羅寅聽岳中影要去南詔,不禁一愣,道:“大俠要去南詔?如今天寒地凍,此去路途極為難走,隆冬季節(jié),是萬萬行不得的。今日大俠救命之恩,真不知何以為報。不如大俠屈尊大駕,小人等略稍報大恩與萬一。待來年春暖雪化,再赴南詔不遲”眾客商便紛紛附和。
岳中影從未去過南詔,心中本也不自安,聽他們如此一說,倒覺得甚是有理,忙道:“如此,有擾了。”當即同羅寅等人一同折回成都府。
此時,雅王之亂業(yè)已平復,眾客商到了成都府,便各自回自家貨棧,岳中影便隨羅寅一起,到了羅府。
羅康因雅王之亂的原故,久候羅寅不歸,只道是路上亂兵為非作歹,出了什么差錯。不料突然家人來報大公子安然歸來,當下忙出門來接。聽羅寅略述路上遭遇,自然深感岳中影救命之恩,便忙讓進上房奉茶。
這時,見里間出來一人,羅寅見是弟弟羅庚,便忙上,歡喜道:“二弟,別來可好。這次大哥在驃國給你帶了好些奇珍,一會給你。”神情甚是歡娛。
那羅庚卻甚是淡漠,只微微笑了笑,道:“多謝大哥。”岳中影在一邊見了,不由的暗暗納罕。
于是,岳中影便在羅家住了下來,平素無事,便四處閑轉,羅家人知道他是大少爺救命恩人,自是盛情款待。羅家家業(yè)甚大,此番羅寅行商歸來,自然極是忙碌,又因路上數(shù)十名鏢師盡數(shù)為向俊所殺,同鏢行商議賠付命價,自然較往年更為忙碌。岳中影見上下大小事務,盡是羅寅操持,而他弟弟羅庚卻甚是清閑,日日陪同乃父來往于成都府各處官家衙門。轉眼年關已到,羅家上下齊備過年,岳中影客居他處,雖衣食豐足,卻越覺得冷清孤獨。
到了正月出頭,二月剛過,羅寅便又準備行裝貨物,同各處客商聯(lián)系,一同出發(fā)。整個商隊浩浩蕩蕩約三百多人,自邛崍、雅州一路南下。一路上崇山深谷綿延不絕,夾著大小河流數(shù)十條,中間也多經一些南蠻各族村寨,諸人也多不敢打擾,只在一些較開化的村寨中補充些糧秣。岳中影自在商隊中諸事不理,整日無事,便由羅寅陪著,說些南詔風俗禁忌。岳中影雖大江南北所到處極多,卻從未聽說過南詔風俗,至于一些禁忌更是聞所未聞,甚到有些懷疑了。如此一路行程甚慢,至三月初方到了與南詔相接的漢源。大隊休整數(shù)日,方始再次起程南下。
自漢源渡過大渡河,便已經到了南詔地界。羅寅與這商道上甚是熟悉,守關的官員也大都熟知,便親自帶了隨從辦理通關事宜。岳中影無事,便在那關口閑轉,只見那關口等候通關的商隊甚多,但大多規(guī)模甚小。因是交通要道,來望之人甚多,便也有些南詔百姓在此賣些水果特產等物,一些南詔諸部族百姓往來其中,甚是熱鬧。這些百姓無論男女,皆身著花花綠綠的服飾,甚是艷麗。岳中影也分不清這些百姓屬于那個部族,只覺得甚是好奇,心下對羅寅所述諸種風俗,便也漸漸信了。
此時關口的漢人商賈隨從,皆是短衫葛衣,唯有岳中影一襲白色長衫,再加上身形威岸,身處眾人之間,便有鶴立之態(tài)。那些擺攤、游玩的南詔年輕女子,便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起來,更有膽大者,竟然對著他唱起歌來。中原女子嚴守禮數(shù),若是如此放肆,只怕早被指為dang婦之流,而這些姑娘卻毫無顧忌,周邊諸人竟也并不覺得奇怪。
岳中影雖在羅寅處略知南詔風俗,然何曾有過親身經歷,此時聽那些姑娘唱歌,雖言語不通,但歌聲清脆甘甜,直泌人心脾,岳中影心頭一熱,竟然臉紅起來。幾個唱歌的姑娘見他手足無措,登時咯咯咯笑了起來。
岳中影忙稍攝心神,轉身回走,卻忽然眼前一道紅光,撲面而來。岳中影心下一驚,只道有暗器偷襲,忙側身一閃,使一個“燕子翻身”,左手一抄,將那物抄在手中。卻只覺甚是柔軟,低頭看時,卻是一聲紅色手帕。抬起頭來,眼前站了兩個南詔姑娘。
那兩姑娘本是想逗逗岳中影,因此偷偷從身后丟手帕給他。這本是南詔一些部族的風俗,岳中影卻以為是有人偷襲,竟弄的如臨大敵。那兩名姑娘見岳中影的慌亂舉動,不禁也是一愣,許久,方始嘻嘻一笑,雙雙跑開。周圍一些姑娘更是咯咯大笑,那些男子們也看著岳中影,露出笑來。
岳中影低頭看那手帕,上面一株盛開的茶花,周圍幾只蝴蝶上下翻飛,栩栩如生。一股淡淡的清香自手帕上透出,岳中影聞著那清香,不禁一呆,抬頭望去,只見遠處那位丟手帕的姑娘正呆呆的望著他,岳中影心中一動,將手帕輕輕放入懷中。那姑娘見他仔細收起來,臉上頓時露出甜甜的笑來,唱著歌走開。
便在此時,遠遠有人忽然叫道:“岳少俠,岳少俠。”岳中影看時,見是羅寅的副手胡青。胡青小跑著過來,向岳中影道:“岳少俠,我們家少主人已經辦好了通關文,準備要起程呢。”岳中影道:“那了,咱們便回去吧。”說著,兩人便即回走。身后便又飄來一陣甜甜的歌聲。
胡青聽到歌聲,轉身看了一眼,便看著岳中影笑了起來。岳中影一邊走一邊奇怪,問道:“你笑什么?”胡青笑道:“沒什么。岳少俠好福氣呀,居然有這么多姑娘喜歡你。”岳中影微微一窘,道:“這里的姑娘真怪啊!胡大哥聽得懂他們在唱什么嗎。”胡青道:“我們常在南詔經商,雖不會說,但大略還是聽得懂的。這幾位姑娘見您要走,都有些不舍啊。呵呵,她們還送你禮物啦?”岳中影 笑道:“你怎么知道?”胡青回身指著唱歌的姑娘道:“她們希望你好好保存啊。”
岳中影回頭看看,只見眾女子遠遠望著,心頭一熱,摸摸懷中手帕,快步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