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偎在船頭,聽著船夫劃著小船,發出“嘩嘩”的擊水聲。那彎月倒映在海水中,隨著波光,一晃一晃,一時被揉成片片鱗光,一時又回復清澈的原狀,便如那小舟一般無二。
董云楚看著岳中影似在微微發愣,輕聲道:“阿影哥哥,你在想什么呢?”岳中影陶醉也似地,道:“我在想,如果我們能夠一直這般,相偎相伴,那該有多好啊?”董云楚心中激動,道:“你真這想樣嗎?”岳中影張開雙臂,將董云楚環抱胸前,道:“自然是啊。”董云楚將頭埋在岳中影懷中,輕聲道:“我也是一樣,阿影哥哥,我們一定會永遠在一起的。”兩人相依相偎,滿心歡喜。
移時,董云楚忽然探起頭來,道:“阿影哥哥,我想起一件事。”岳中影問道:“什么事?”董云楚道:“那天我不是說要繡一頂帽子,將那些花花草草的,都繡在帽子上嗎?”岳中影道:“是啊,你繡好了嗎?我猜一定你戴上了它,一定非常非常漂亮。”董云楚微微笑道:“我還沒繡呢,你就開始這么夸,萬一我繡的不好看,看你還怎么夸。”岳中影哈哈一笑。
董云楚繼續道:“不過,阿影哥哥,我想單只將那些花兒繡上,還是不夠,你看,今晚的月亮多美,我想把月亮也繡到上面,那該有多好。”岳中影喜道:“不錯,不錯,你看,那彎彎的月亮,不正像一頂帽子嗎?”董云楚喜道:“你當真覺得不錯嗎?”岳中影笑道:“當然啦,不過,你這么一說,我倒想,單單是月亮和花,還是不夠,若是將蒼山也繡上去,那就更美了。”董云楚沉吟了一下,道:“好是好,可就是怎么繡呢?”想了一陣,拍手笑道:“有了,有了,蒼山頂上終年積雪,白皚皚的一片,好看極了,我把那雪繡到帽子上,不就是蒼山了嗎?”岳中影亦撫掌而笑,道:“好辦法,好辦法。云楚,你真是聰明。”董云楚輕輕捶在岳中影胸口一拳,道:“小聲點,也不怕人笑話。”雖然言語責備,心中卻是甜蜜萬分。
岳中影哈哈大笑,高聲道:“唉喲,打死人啦。哈哈哈。”
兩人隨口說說笑笑,不覺得已經到了洱海深處,忽然海面上隱隱飄過一陣絲竹之聲,聲間清悠悅耳,煞是動聽。岳中影回頭望時,卻見不遠處一艘畫舫,燈火輝煌,人影晃動。那絲竹之聲,正是從這畫舫上傳來,不由道:“咦,看這畫舫,當是大富人家,怎么這樂音卻如此清悠,竟還帶些傷感之意。”
說話間,小船又近那畫舫許多,絲竹之聲更清晰許多,樂間卻突然一變,泛出一股激蕩之意。便見人影中,一人搖搖晃晃,站在船頭,高聲唱了起來,細聽那歌聲,卻是中原小令,只聽那人唱道:“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冥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佇樓危佇立,倦鳥歸盡急,何處是歸程,長亭接短亭”
岳中影只聽了幾句,心中卻越發詫異起來:“奇怪,這聲音怎么如此熟悉,倒像是在哪里聽過似的。”董云楚道:“咱們劃近點看看,不就知道了嗎?”當下命船家,將小船向那畫舫劃去。
劃得片刻,已經能夠隱隱看得清畫舫上的身影,岳中影見那身影極是熟稔,心中忽然大悟,道:“哦,原來是他?”董云楚問道:“你說誰呀,你認識嗎?”岳中影道:“是成都府一家商棧的大少爺,叫羅寅,我便是隨他的商隊來南詔的。”說著,將自己救了羅寅,又隨他南來之事略述一遍,道:“不過奇怪的是,羅少爺不是要去天竺經商嗎,怎么會在洱海邊逗留呢?”
董云楚聽正是那羅寅將岳中影帶來南詔,心中甚喜,笑道:“說不定這羅公子也是看中了我們白家姑娘,這才樂不思蜀啊。”岳中影笑道:“對,這可當真是樂不思蜀啊,哈哈。”
說笑間,小船已接近那畫舫,只見那羅寅一人站在畫舫倉外,一手執酒杯,一手執酒壺,隨著倉內樂音,踉蹌起舞,邊舞邊唱。
岳中影長身而起,高聲道:“羅兄,月夜載酒,歌舞助興,當真雅致不減。”那羅寅住了口,向小船凝視片刻,這才道:“那位仁兄,竟識得羅某。”岳中影笑道:“羅兄,當真不記得在下了嗎?”說著,輕攬董云楚,輕輕的躍上畫舫。
羅寅待看清是岳中影,不禁又驚又喜,沖上前來,大笑道:“原來是大恩公岳少俠,哈哈哈,那日岳少俠不辭而別,小弟還一直為岳少俠擔心呢,卻不想在這里遇見,當真是意外之喜。”
岳中影亦笑道:“在下也是,不過羅兄不是要去天竺經商嗎,怎么會滯留此地呢?”羅寅哈哈大笑,道:“商旅之苦,怎及游玩之樂,人生如夢,不及時行樂,逐名追利,實不足取。岳兄,這位是……”
岳中影忙道:“這位是董姑娘,嗯……”想要解釋同董云楚的關系,卻忽覺得一時難以措詞,不由得遲疑了一下。
羅寅也是一怔,轉而更是笑的爽朗,高聲道:“岳兄,當真是好福氣,好福氣。”岳中影臉色微紅,卻聽董云楚笑道:“羅大哥,你在這里,不也一樣好福氣嗎?”羅寅見董云楚并無一般女子扭捏之態,倒也暗暗納異,當下肅手道:“好,兩位里面請。”
進得艙來,只見里面紅香翠綠,散作著十余名妙齡少女,擁琴調瑟,鶯歌燕舞。岳中影見狀,暗想羅寅怎地奢糜不自禁的皺皺眉頭,自然的顯出不滿之意來。羅寅自然看得明白,微微露出笑意,隨手一揮,道:“今日對貴客臨門,你們退下去,換些雅淡的曲子上來。”眾歌伎齊齊應了一聲,退出艙去。羅寅便命人撤卻殘席,另整了一桌上來。
岳中影昔時同羅寅一道南來,見羅寅精明決斷,果敢莊重,卻不料別來不過兩月,竟似換了一個人一般,不由的深為納罕。羅寅見了岳中影的神情,明白他心中所想,自失的一笑,道:“岳兄見小弟今日之作為,怕是很不以為然吧?”
岳中影笑道:“倒也不是,只是有些奇怪而已。羅兄帶了大隊商戶去天竺,誰曾料卻會在此地,莫不成羅兄的生意不做了?”羅寅搖搖頭,嘿嘿一笑,道:“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做嫁衣裳,羅某東奔西走,卻為何來。”說著,露出一臉苦澀之意。
岳中影立時想起,當日胡青曾向他言道,羅寅系庶出,雖然精明能干,終究不得繼承家業,縱算再怎么努力,也是無份。看來今日羅寅之舉,亦是憤懣難遣。
此時已有下人擺上酒來,羅寅給岳、董二人斟了。董云楚不素不喜多飲,只淺淺的陪了少許,岳中影雖不喜飲,但見羅寅甚為落寞,自不免多陪他幾杯,好在他內功深厚,并無大妨。
飲了幾杯,羅寅這才道:“其實,岳兄,這些年來,小弟也看得開了。以前倒也想爭,但爭來爭去,能爭出個什么,無非是兄弟相殘,以致高堂之憂。人生在世,不過百年,何必為這些身外這物爭的你死我活,倒不如縱情山水,終此一世。”
岳中影微微一笑,羅寅雖說得亦有些道理,但他心中自不會也如此去想,況且身邊尚有董云楚相伴,能同她共度此生,那才不枉一生。這樣想著,不由自主的向董云楚望去,恰逢董云楚亦轉頭望他,兩人相識一笑。
羅寅早看得清楚,心里暗暗艷羨,此時他酒已甚高,說話間便也無所顧忌,笑道:“岳兄自然是好,有董姑娘這樣的紅顏知己相伴,此生算是不枉了,羅某不過世俗之人,未必能有此福緣,亦未曾指望過,倚紅偎翠,終此一生,也便罷了。”說著,高聲唱道:“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唱畢,將一杯烈酒倒入口中,臉上雖漾著笑意,眼中卻盈淚欲滴,斟滿酒杯,高高舉起,向岳中影道:“岳兄,來,敬這落魄江湖的薄幸人。”
岳中影酒杯剛舉,羅寅已經仰首將一杯酒飲下。此時眾歌伎們又重整了琴瑟琵琶出來,纖指細彈,卻是一曲《霓裳玉衣舞》。羅寅踉蹌著起身,伴著琴音,擊節而舞。六七名彩衣女人,圍在他周圍翩翩起舞。琴聲柔媚,舞姿曼妙,羅寅雜在其中,目光漸漸迷離,終于腳下一虛,倒在地板上。
岳中影一驚,急忙要去扶他,卻見羅寅滿臉醉意,口中尚自喃喃吟道:“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盡時,此恨綿綿……”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卻愿來是醉了。
岳中影嘆息一聲,嘩嘩侍女們扶著羅寅去歇息,自挽了董云楚,下了畫舫。那舟子尚在水面相待,兩人上了小舟,向岸邊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