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歌甩甩頭,見里面的炎沁已經一眼看過來,連忙三兩步進屋跟太后行禮。地上的玉卿還在跪著,太后見了凝歌來瞬間就收斂了臉上的悲傷哀戚,一臉肅然的上坐于主位。
鳳于飛的眼光一直流連在玉卿身上,卻不料玉卿總是有意無意的垂著頭,似乎是在躲避鳳于飛的眼光。
氣氛一時之間隱約可見劍拔弩張之勢,緊繃的好像那拉滿的長弓,只要稍加波動就會崩斷。
凝歌看得通透,自然不愿意做那弓弦上的替死鬼,只是低頭端了手邊的茶水來喝,剛入口就聽太后道:“殺秦嬤嬤的兇手自首到哀家這里了,聽憑皇上處置吧……”
分明說的是玉卿,眼光卻始終停留在凝歌身上,加上那不咸不淡,一字一咬牙的語氣,凝歌聽得渾身汗毛倒數,下意識就側首看向一邊的鳳于飛。
鳳于飛瞇著眼睛,信手打開了手上的一把折扇,笑道:“太后誤會了,那秦嬤嬤昨夜里以釘板刁難凝嬪,恰好孤路過看見,賜死秦嬤嬤而已。哪里有什么兇手可言。太后若是氣兒皇賜死秦嬤嬤,盡管責怪兒皇便是。就不必為難玉卿了。”
“哦?是么?秦嬤嬤是奉哀家旨意監督凝嬪,何以到了皇上這里就成了刁難?難道在皇上眼里,哀家果真成了一個不講情面心狠手辣的孤老婆子了?”
“兒皇不敢。若母后生氣,責罰兒皇便是。地上寒涼,還是叫玉卿起來吧。”
鳳于飛對于玉卿有一種難得的溫和,即便是不曾直接對玉卿說,也從字里行間一點一點的泄露出來。凝歌自然沒有料到一向冷言冷語不曾對誰上心的種馬尚且還有這樣溫柔熨帖的時候。
只是可惜了……這些有關于溫暖的東西都和她凝歌無關罷了。
凝歌只靜靜看著這三人成戲,愈發的對玉卿感興趣了。
玉卿在太后身邊的位份不低,自然是要高于那個已經死去了的秦嬤嬤的。聽著太后痛心疾首的斥責,厚重的卻又好像是太后的親生女兒一般。
親生女兒?
凝歌蹙眉,仔細端詳了一下玉卿和太后。
這眉眼之間莫說還真是有三分相似。就連親生子鳳于飛也未必有這樣的相似度。而玉卿剛剛說這孩子是……鳳于飛的?
這算是什么?
狗血兄妹戀?
違禁?
凝歌一個寒顫,被自己心中的想法嚇了一跳,杯中滾燙的茶水撒了出來,落定在那細白的手背上,一陣灼熱的疼痛感蔓延上來,手里的水杯“砰”的一聲落了地,連著被子里起起伏伏的茶水一并綻放在凝歌腳下。
云安和鳳于飛的目光齊刷刷的掃過來,凝歌連忙滑下凳子跪于地上:“太后娘娘,那秦嬤嬤是因臣妾而死,太后若是要責罰,就責罰臣妾好了。”
一句話出口,就連玉卿也定定的看著凝歌。
云安太后只是冷哼一聲,鳳于飛卻插進話來:“你之前的罪過尚且還沒有跟你清算清楚。本來也是叫你來給太后賠罪來了,正好跪上一跪給太后消消火。”
凝歌撇嘴,好一個移花接木的法子,為了救玉卿順帶搭上了她,話說的冠冕堂皇,深有恬不知恥的味道。
云安太后不屑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凝歌,卻依舊轉向鳳于飛:“你不必轉移哀家的視線,哀家素日里依著你,但是皇上也要看清自己的身份。玉卿不過是林家養女,論身份地位尚且不如凝嬪。”
林家養女?
凝歌飛快的看了一眼鳳于飛,之間鳳于飛目光復雜,拳頭不斷的在膝頭攥緊又松開,不多時就隱約見那膝頭的白袍上染上了汗漬。
是有多緊張呢?又有多想娶玉卿?
玉卿則微微垂著眼睛跪著,似乎聽不見他們講話,又似乎因為他們說的每一句話而保持沉默。
“母后,身份并不是問題。入宮選秀的秀女也并非個個都是名門閨秀,這后宮總要平衡朝堂勢力不是?難道,您不想要您唯一的孫子了?”鳳于飛咄咄逼人。
“玉卿有了孤的骨肉。不管如何,他是孤唯一還在存活的骨肉。母后忍心看著您的孫兒被打落嗎?”鳳于飛見云安太后不做聲,又強調了一個事實。
太后登時無言,妝容精致的臉上瞬間就涌起了一陣潮紅,拂袖站起身來憤憤道:“這孩子不準要。你們兩個也不會有機會在一起。若是你們非要逼哀家,就休怪哀家不客氣!”
“太后娘娘!”玉卿急道。
鳳于飛眸色一沉,沖著玉卿遞了一個眼色,玉卿登時不動了,只靜靜的跪著不做聲。
鳳于飛也不惱,只恭敬的合了紙扇,掀起長袍跪在地上,懇切道:“母后這些年事事都依著我,華太妃一事卻不曾應我的懇求。當日您親口承諾他日只要我想要,只要您有,所有的條件都依著我,難道母后忘記了?”
“你這是在逼你的母親!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你知道你這樣做事要遭雷劈的!”太后氣急敗壞的站了起來,又似乎意識到還有凝歌這個外人在場,只低喝了一聲又冷著臉坐下,冷冷的瞪著凝歌。
鳳于飛堅定道:“我不知道玉卿該是誰。但是我記得母后的承諾。兒皇只問一句,母后應是不應?”
“你!”太后指著鳳于飛,許久才咬牙切齒道:“她是你親妹妹!”
凝歌心中的疑惑正在一點點的解開,所有的事情都如她想的一樣。
玉卿或許真的是太后的親生女。或許是因為其他的原因流落在外,卻不巧又隱姓埋名回到了皇宮。
只是這些,身為一國之君,掌管天下情報的鳳于飛會不知道嗎?
若是不知道的情況下,尚且可以諒解,若是知道,這樣的兄妹情深要何去何從?
凝歌的心一寸寸的提起來,側首看向鳳于飛,心中說不出來是什么樣的滋味。
他眼里的心里的,原來是玉卿。
可是他相愛的卻是不能愛的,那他可曾把她這樣一個人放在心里某一個溫暖的位置呢?
只是叫凝歌意外的是,鳳于飛開口輕輕的說了一句:“我知道!”
知道……知道……
玉卿的身子微微一晃,忽然泣不成聲。哭聲斷斷續續的,能聽出來主人的每一秒的壓抑。凝歌愣在原地,只感覺心都揪在了一起,一時不知道該要羨慕玉卿還是要同情玉卿。
難為了地位崇高,又氣質超然。
卻不想是一個不能暴露在陽光之下的公主。
太后一下坐在地上,一把抱住泣不成聲的玉卿低喃道:“作孽啊!哀家這是……這是在作孽啊……”
鳳于飛筆直的跪著:“母后……若是孤不娶玉卿。玉卿會被萬夫所指,難道您希望看著她備受壓力不能喘息嗎?”
云安太后一把推開了鳳于飛,厲吼道:“你離她遠一些吧!你看上誰不好?為什么偏偏是她?你可知道這些年她在受什么樣的苦楚,哀家好容易把她帶了回來,你卻在把她推入萬丈深淵。哀家處處依著你順著你,你如何來報答哀家這些年來的辛苦?你只是要娶了你自己的妹妹為妻嗎?!皇帝!你太叫哀家失望了!”
鳳于飛抿唇,眼神一陣明一陣暗,許久之后卻一把拉起一直在做小配角的凝歌起身風風火火就出了慈寧宮……
過了拐角,凝歌就甩脫了鳳于飛的手:“那孩子不是你的。”
“那又如何?是不是孤的孩子,她都要嫁給孤。那是她心之所向,也是情勢必須。”
“她是你的親妹妹。”凝歌蹙眉。
“沒有人知道她是孤的親妹妹。”鳳于飛沉吟,言辭之間有些無奈。
凝歌第一次發現原來鳳于飛也不是神一般的存在,即便是他高高在上也還有一些不能言說的苦楚,要娶親妹妹,還要頂著太后的目光成為親妹妹腹中骨肉的親爹爹,這是如何的壓力?
凝歌喉頭有些發干,無意識就拉住了鳳于飛的手:“或許我可以幫你。”
鳳于飛一愣,深深的看進凝歌的眸子里。
不若所有女子眉眼中的清淺水靈,凝歌的眉眼如深海一般幽藍不見底,晃晃蕩蕩的又如同平靜的海面上迭起的波浪一般,稍稍一個晃動就能把人吸引進去。只是即便你趟入了那深海,也未必能見到那深海里隱藏的東西。
神秘幽深,卻又不曾于銳利狠絕。這和凰九的隱忍是完全兩種概念。
凝歌的眸子,只消一眼就能看出來主人聰明慧絕,非同凡響。
她說她或許能幫他。在這孤立無援的深宮里,即便她只是只身一人,也愿意同他比肩。她沒有像這里的所有人一樣從他這里尋求庇護,沒有從他這里奪取恩寵,只是說可以幫你。
有此一句,此生足矣。
這或許就是比翼鳥為人羨慕的地方,不管天多高地平線多遠,他們永遠都能并肩飛在一起。
鳳于飛腦海中微微一頓,一把攬過凝歌低語道:“今日一句話的情義,孤當永生不忘。”
凝歌被鳳于飛這樣的反應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腰身和肩膀被勒進那人懷里,卻張著雙手不知道該放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