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正是宴會最熱鬧的時候,宮里宮外都很熱鬧,眾人為了慶祝鳳于飛的康復(fù)和歸來費(fèi)勁了心力,上上下下忙得不可開交。
制衣局內(nèi)的丫鬟都去前面看熱鬧去了,唯獨(dú)凝歌一個人守在制衣局,瞧著半空中綻放的煙火艱難的數(shù)著時間。
來到這里之火,一直對于這里的計(jì)時方法沒轍,煙火上了一陣又一陣,似乎是宴會進(jìn)入了高潮,這時候正是熱鬧的時候,不必?fù)?dān)憂會有人忽然回來,凝歌推了被子起身,披了一件半舊的衣衫,挑著燈籠就往后山走。
已經(jīng)是春日里,到了夜晚的時候還是有些寒涼,越接近后山的地方越加的黑暗,也更加的清冷。凝歌的燈籠就如黑夜中的螢火,只晃蕩在一片無邊的沉寂之中,周遭安靜的厲害,只聽見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的聲音,偶爾有穿過樹葉時候發(fā)出獨(dú)特的長鳴,聽起來就好像人的**。
難為了蓮香說這里一到晚上就鬧鬼,只不過是風(fēng)聲被神化了之后變成了鬼叫聲音。
走了許久,才走到蓮香所說的桃木籬笆,足足圍了有一人高,生生的把里面和外面的世界間隔開來,凝歌四下里看了看,正尋到一顆半人粗的歪脖子樹,正橫在那籬笆中間。凝歌把手里的燈籠掛在那籬笆上,靈活的攀附著那樹干,借著上方一根樹枝的力道,一個用力就上了枝椏。
好在是一場大病之后,沒有把她身體里的元?dú)馊慷颊蹞p光,生平的本事和平衡能力也都還在,凝歌深吸一口氣,向前匍匐了幾步就跳了下去。
落地的時候清晰的聽見枯枝斷裂的聲音,很快又恢復(fù)了安靜。
凝歌踮著腳尖拿下了燈籠,剛轉(zhuǎn)身,就聽見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腳步聲音,不,準(zhǔn)確的說是枯枝斷裂的聲音。
凝歌飛快的貓下腰,順勢熄滅了手中的燈籠,伏在下坡的地方靜靜的待著,只是那腳步聲不停,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腳步端正平穩(wěn)如履平地。
這個時候會有誰到這里晦氣的地方來呢?
還有這悠閑的腳步,實(shí)在是想不到除了散步還能做什么。
誰會無趣到這堆滿尸骨和垃圾的山上來散步呢?
凝歌這樣想著,也愈加的好奇起來,匍匐在地上向前爬行了去,不多久就伏在在山坡頂端,正見著下坡處有一處螢火般的燈籠,有人孤身一人背對著凝歌站在樹下,透過那微弱的燈光,可以看見那人手中提著一個食盒。
這是……祭奠來了?
凝歌滿頭黑線,瞬間覺得自己好像是觸了霉頭,正準(zhǔn)備往后退,就聽見站在山坡下的人已經(jīng)開了口。
“對不起……”那人說。
凝歌渾身冰冷,霎時僵硬在原地,頭頂上多出來幾朵烏云,大雨傾盆下來,兜頭澆了凝歌滿身滿臉。
她猛地回過頭去,仔細(xì)看,之間遠(yuǎn)處那人已經(jīng)是半蹲在地上,面前點(diǎn)著微弱的燈籠,正一件一件的從食盒里往外面拿東西。
而那人對面不是別的東西,是一座只有膝頭那么高的墳頭,直直的數(shù)著一塊窄窄的墓碑。
“終究是我來遲了。”那人說。
一陣長風(fēng)起,把那人的聲音吹的凌亂,一句句的吹進(jìn)凝歌的耳朵里,眼眶措不及防之間一陣酸澀,一大滴眼淚就砸了下來。
凝歌背對著山坡躺著,看著頭頂上的天空張大了嘴巴呼吸,胸口好像是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一樣的沉重。
說話的是鳳于飛,那聲音在腦海里演練過千百萬次,只需要開口一個字就能確定。
凝歌這些天把自己困在自己的牢籠里,表面看起來平靜似水,心里翻來覆去卻都是他的影子。
恨或者是愛,橫豎都是交疊在心里的。
“我想你一定恨我,在我滿載而歸的時候,你卻名歸黃土,你那樣的性子,怎么會輕易原諒自己被人魚肉?呵呵……定然是我太傻了,竟然真的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以為我掐算的時間剛好。”鳳于飛探手撫摸著那墓碑輕聲說著話,眼神微微有些迷蒙,似乎是剛喝過酒的模樣。
“你看我,連來看你都要偷偷摸摸的。喚月說,你情愿遠(yuǎn)離鳳翎國也不愿意葬在皇陵,若是有一日我也不在了,我也不愿意葬入皇陵。你明明那么倔強(qiáng),說自己是不會倒下的,為什么沒有堅(jiān)持到我來呢?凝歌……你且在這里多住一陣子,他日,我定叫凰家血債血償,用害你的人的血澆灌你的墓碑。你說,可好?”說著,鳳于飛直接坐在了地上,順手摸了面前一個精致的酒壺就往嘴里灌酒,咕嚕嚕一大口下去,又無比豪氣的抹了一把嘴角,喃喃自語道:“說到底都是我的錯。我身在帝王家,我受制于凰家,我瞞著你開拔江南。你恨我,也是應(yīng)該的……”
這樣的鳳于飛看起來憂郁多情,若非凝歌是當(dāng)事人,她會為這樣的深情而撼動,可是她不是,她身在局中,是死過一次的人,對于鳳于飛這些亡羊補(bǔ)牢的話除了心痛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感覺。
甚至聽著覺得自己幾乎要窒息,心思卻是在這樣沙啞的嗓音中慢慢的沉靜下來。
這一剎那,她說不出來自己有多不甘,說不出來自己有多恨。不管怎么樣,離開才是她最好的結(jié)局。
想到這里,凝歌不再去聽鳳于飛說些什么,直起身子來準(zhǔn)備離開,只是剛動一步,就感覺身體下的枯枝承受不住她的力道,卡擦卡擦爭相斷了個干脆。
這聲音驚動了坐在墳頭的鳳于飛,原本半是迷蒙半是憂傷的鳳于飛瞬間精神抖擻,倏然直起身子來,三兩步就到了凝歌匍匐的山坡上方,冰冷的低喝一聲道:“誰?!”
凝歌貓著身子飛快的閃到了一棵大樹后面,緊緊咬著紅唇不敢作聲。
鳳于飛撲了個空,眸色瞬時清明起來,半瞇著眼睛瞧著那顯然是被人壓過的山坡,上面的枯葉都是平整的。
這里顯然是有人來過,這么晚了,除了跟蹤他的人,還會有誰呢?
鳳于飛的長衫飛揚(yáng)起來,身上的殺氣一絲絲的凌厲起來,邁著四平八穩(wěn)的腳步向前小心邁進(jìn),目光在黑暗中如火如炬,幾乎能看見這樹林中的每一個角落。
凝歌仰頭靠著樹,胸口一陣劇烈的起伏,閉上眼睛重新睜開,眼前卻倏然出現(xiàn)一張放大里的俊臉。
“啊——”凝歌一聲驚叫,本能的側(cè)身反肘就向那人撞去。
胳膊肘是人身體上最堅(jiān)硬的地方之一,近身搏斗的時候也是最好用的地方。凝歌不過是本能的反應(yīng),卻不料個胳膊卻是被一雙溫?zé)岬氖中度チ肆Φ溃麄€人都被拉扯的站起來,后背死死的磕在身后的樹上,凸起的樹枝戳在細(xì)嫩的后背,登時疼的凝歌一身的冷汗。
凝歌微微向后仰著頭,想要避開鳳于飛鼻息之間的酒氣,只是那帶著魅惑的聲音繞著她不放,就連那酒氣吹拂過來也是極好聞的。
關(guān)于鳳于飛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凝歌一邊罵自己沒出息,一邊抬手偷偷的拔了頭上的簪子。
“朕……認(rèn)識你……”鳳于飛湊近了凝歌,許久忽然皺眉說道。
凝歌心中一驚,險些連手上的簪子也給丟了,只是愣愣的瞧著面前的鳳于飛,明顯的感覺到他身上的銳氣冰冷在漸漸的散去,即便是感覺不到溫暖,但是也終于能叫人直視了。
他認(rèn)識她?
鳳于飛已經(jīng)認(rèn)出來她了嗎?
凝歌心跳陡然加快了起來,一陣快過一陣,心房像是要突破那薄薄的一層胸腔跳出來一樣。而凝歌攥著簪子的手也開始不斷的冒汗,不多時就把那碧玉簪子捂了個滾熱,滑溜溜的拿不穩(wěn)。
“你是今日里在彥貴人門口的那丫鬟。”鳳于飛皺眉道,手上的力道卻絲毫沒有放松的意思,反而是越攥越緊,疼的凝歌倒吸一口冷氣。
“說,是不是彥貴人叫你來的?”鳳于飛忽然冷聲道。
凝歌一愣,旋即知道了鳳于飛的意思。看起來他是因?yàn)榻裉焖蛟陂L歌殿門口等著蓮香的事情引起了誤會,竟然是以為她就是彥貴人的人。
如今兩人恰如其分的出現(xiàn)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皇帝是來祭拜他死去的妃嬪,她現(xiàn)在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制衣局粗實(shí)丫頭,這大半夜的來這里能干什么呢?
“我……哦不,奴婢……是來這里找些東西……”凝歌低聲囁嚅道,說話之間眼神不敢躲閃,只是愣愣的盯著鳳于飛的襟口。
鳳于飛順著凝歌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襟口,不耐的探手扯了一把交疊的衣襟,邪笑道:“怎么?朕的脖子上是叫你繡了花?”
凝歌渾身一震,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就要下滑行禮。
“奴婢逾距了……”凝歌聲音輕若蚊吟,加上嗓音沙啞,重重的混在一處,鳳于飛竟然沒有聽清楚。
“你說什么?”鳳于飛把耳朵湊近了凝歌道。
凝歌瞧著那刀工斧刻輪廓的側(cè)臉,心思飄搖起來,鼻息之間的香氣一陣一陣的吹拂在鳳于飛的耳廓里。
鳳于飛眸色倏然一深,雙手撐著凝歌背后的樹干把她困在雙臂之間,迷蒙著一雙修長的鳳眼,瞧著面前的女子失聲道:“是你嗎?”
凝歌聞言鼻頭一酸,當(dāng)時就紅了眼眶。只是她清楚的知道鳳于飛此時不過是醉了酒,沒有分毫的判斷能力,所以她不過是低垂著頭,在鳳于飛幾乎要以為她是在默認(rèn)的時候忽然開了口:“皇上,奴婢是制衣局的丫鬟心水,皇上怕是認(rèn)錯人了。”
鳳于飛的眼睛危險的一瞇,上下打量著凝歌道:“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