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歌半倚著鳳于飛的肩膀,狀似不經意之間問道:“皇上把凰九打入冷宮,是另有打算吧?”
鳳于飛眸色一斂,腳步微微一頓,微微向前傾著身子想要為凝歌遮擋些風雨。
奈何今日的雨太大,鳳于飛身上濕了個通透,凝歌也不能幸免。
剛剛是在和凝歌賭氣,行走匆忙之間竟然忘記了拿地上的傘。他有些擔憂的看著懷里的凝歌,卻發現她正睜著半瞇著眼睛上下打量著自己。
他避開了這樣的目光,嘆息一般的說道:“知道的太多于你并不好。”
凝歌卻是被這一句話刺激的心口發麻,微微側了身子不看鳳于飛,冷笑道:“原來凝歌的性命在皇上眼里竟然是這樣的卑微,險些用性命交換來的結果也不過是引發其他事情的導火索。接下來, 您還準備用我和固倫的性命換什么?”
此時正走到了正殿的回廊下,鳳于飛什么都沒說只放開了凝歌。看著凝歌倔強而又冰冷的側臉,他忽然有些后悔。
事實上他是從一開始就知道凝歌肚子里根本就沒有孩子,只不過因此能逃脫多都的交換條件還不得罪西涼,也是鳳于飛樂見其成的事情。他以為自己不過是來了個將計就計,卻是忘記了凝歌根本就不會為任何人所利用。
鳳于飛抿唇,端著手顯出一些疏離的姿態來,心中一忽兒驚濤駭浪,一忽兒平靜如鏡,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情緒。
他以為凝歌之于他而言不過是一個棋子,是一件見死不救的小人的女兒,也是后來從皇后凰九手中硬生生奪過來的棋子。
對于棋子,即便是有感情也不過只是附加的。
可是既然是附加的感情,為何今時今日他也會覺得心痛呢?
“早些休息。”鳳于飛只丟下一句話,就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雨幕斜斜的掃下來,半空中積起了一大片云霧,鳳于飛卻顧不得那漫天飛揚的雨水,也顧不得身上的潮濕,腳步匆忙的好像是見了鬼一樣。
凝歌抱著手臂,眼睜睜看著那明黃色的身影飛快的在自己的視線里消失,而她則抱著手臂緩緩的順著身后巨大的石柱滑坐在了地上,整個身體都在叫囂著疼,而凝歌卻已經無力掙扎也無力反抗。
時至今日,她才發現自己是有多愚蠢、多幼稚。她仗著自己是穿越過來的,總是覺得自己的智商謀略憑空比這些人要強出來許多。要知道算上前世今生,她凝歌前前后后活了三十余年,心思自然是要比這些個十幾歲二十歲的毛頭小子黃毛丫頭要細致許多,所以處事任性而為,不思后果。
今日這樣的背叛大概就是對她的報應吧。
就連鳳于飛也終于只是一個過客了,那么這皇宮里,到底還有多少她凝歌立足的余地呢?
如果鳳于飛倒向了凰九,那么她凝歌只有死的份。
可是她還想要好好的活著,至少是在看見凰九和凰家隕滅之前,她不能死。
“秋少,你看見了么?是不是我太貪心,以為這皇宮里總算還是有些良善的,所以才會有今日的下場。”凝歌閉著眼睛喃喃自語,一滴眼淚卻是在猝不及防之間砸了下來,直直的灼燒進凝歌的心底。
“他已經走了,你的眼淚就和這雨水一樣毫無價值。”忽地,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凝歌倏然睜開眼睛戒備的看著面前的人,卻又在瞬間送了神經,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是你。”
是了,這一身白衣翠竹,手里拄著一根豹頭拐杖還依舊風度翩翩的人不是鳳于曳是誰?
凝歌蹙眉,又想起今日喚月說的話來。
凰九被打入冷宮之后,第一個來免檢皇上求情的倒不是凰九的親兄長凰叁凰肆,而是早就離開了宮廷的鳳于曳。
裕王爺在宮中是洪水猛獸,只是出了宮之后在外面的名聲愈發的好起來。加之后宮并沒有主事的女主人,一夕之間就從不可撼動的洪水猛獸變成了帥氣逼人的鉆石王老五。
鳳于曳性子清冷,斷不會有那么多的興致去管鳳于飛后宮的家長里短,何況他本身就不是一個熱血心腸的人,他何以會為凰九求情呢?
凝歌看著鳳于曳的眼光中有打量,鳳于曳卻毫不在意,只是慢慢的在凝歌對面半蹲下,手臂撐在那條已經完全沒有感覺的腿上,眼中有溫熱的光芒閃過。
“我可以帶你離開皇宮。”
凝歌一愣,脫口道:“條件呢?”
鳳于曳苦笑:“你愈加的精明了。”
凝歌微微垂首,顯然是有些失望:“我也猜你要的要求我必定做不到。”
“不曾聽就知道了?”
“你是想讓我放過凰九吧?”凝歌一瞬不瞬的看著鳳于曳,目光尖銳的似乎是要在鳳于曳的瞳孔中鉆出一個縫隙來,再看進更深處去。
鳳于曳頓了頓才道:“我想讓你放下仇恨,跟我走,從此隱居深山,和這皇宮再無瓜葛。”
凝歌挑眉,側首道:“說到底,你還是在為凰九求情。”
鳳于曳皺眉,似乎為凝歌的難纏有些苦惱,思忖了片刻才認真道:“不,我只是覺得你應該放過你自己,不是嗎?”
凝歌撇開頭不屑的冷嗤了一聲,瞧了一眼絲毫不減停歇的大雨,道:“今日我這長歌殿出奇的熱鬧,只是天不開眼,卻不肯放晴。否則你說這時候坐在屋頂上看星星月亮,豈不快哉?”
凝歌岔開了話題,鳳于曳卻并沒有要放過凝歌的意思,隨著之前的話題緊追不舍。
“我以為你對這里沒有了留戀。”
凝歌想了想才道:“是沒有了留戀。”
秋少沒了,鳳于飛也早就不是她心中的那個鳳于飛,這高墻四筑起的地方早就沒有了她立足的地方,可能在下一個謀略之間,她就沒有這么幸運的存活下來。
她身上還有一些利用價值,這樣的價值什么時候才會被榨干呢?
“時至今日,凝歌已經沒有退路,我雖然不知道王爺為何會幫凰家,不,只當是王爺和凰肆爺交好吧,您就應該知道在這件事情上面,我不是最重要的那個節點。若是今日不是凰九入冷宮,那便是我死。凰九不過是暫時性的進了冷宮,就有人踏破了這皇宮的門檻,甚至要掀起各種風雨來拯救她,而若是凝歌死了呢?”
凝歌說著話,直直的看進鳳于曳的眼睛里。
鳳于曳并沒有躲閃,迎著凝歌的視線淡淡道:“若是你死了,我會難過。”
凝歌挑眉:“僅僅是難過而已,可是我若是死了,就不需要你的難過了。我可以相信你并不是真的想要害我,但是在我和凰九之間權衡,若非是我走,凰九就不能得救,所以你把我帶出皇宮,凰九就有一百萬個冤枉的理由了。說到底,你們談判的結果只是除掉我么?”
鳳于曳聞言,好似被人戳中了心事一樣倏然站起身來,拄著手杖的手指死死攥緊,知道指節都泛出一抹詭異的蒼白來才猛地松了手。
凝歌含著笑,好似看透了鳳于曳心中所有的掙扎。
鳳于曳的拐杖微微向前一放,“噠”的一聲輕響就點在了凝歌的腳邊,拐杖上面的豹頭依舊是保持這蓄勢待發的姿態,冷冷的逼視著視線之下的凝歌,倒是叫凝歌生出來一種錯覺。
好似這豹子和這拐杖的主人像了個十之**,何況若非是歷經沙場,這拐杖一直相隨相伴,又怎么會有這樣的靈氣呢?
凝歌這樣想著,愈發入神的看著那豹子的眼睛,就好似看著鳳于曳一般。
“說到底,娘娘還是舍不得這里。”鳳于曳忽然道。
凝歌搖了搖頭否定道:“并沒有什么好留戀的。”頓了頓又道:只不過是放不下罷了。我的仇恨早就在這皇宮里面根深蒂固,即便是我真的死了也不會泯滅。若是一切塵埃落定以后,凝歌還僥幸活著,定然要拋棄這里的一切出宮。”
“你……”鳳于曳被凝歌堵得無話可說,身上的白衣因為淋了雨的緣故,在昏暗的燈光下翻著一種詭異的黃色,薄唇微微泛著些許青紫。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鳳于曳忽然捂著嘴巴咳嗽了一聲。
凝歌抬眼看了一眼鳳于曳:“你生病了?”
鳳于曳一般咳嗽一邊搖頭,等收回手的時候,凝歌隱約從鳳于曳躲躲藏藏的袖口窺見了一抹鮮紅。
當下心中一緊,猛地覺得眼前一片漆黑,整個世界都跟著搖晃起來。
凝歌甩了甩頭,依舊是堅持這站了起來,探手一把抓過鳳于曳準備往身后藏著的手。
“你受傷了?”凝歌驚訝道。
之間那雪白的袖口上不見金線刺繡描繪的祥云滾邊,卻只見一大灘暗紅色的血液蔓延在掌心處,刺鼻的血腥味鋪面而來,顯然不像是造假的。
鳳于曳說話的聲音有些喘,不過是和凝歌來回拉扯的功夫額頭上就見了汗。
“多謝娘娘關心,這也是老毛病了,不必介懷。”鳳于曳強自扯出一抹笑容來。
凝歌卻不肯相信鳳于曳的說辭,堅定的看著鳳于曳道:“你今日和皇上談判,談的是什么?”
鳳于曳苦笑:“若是說談的你,娘娘信不信呢?”
“籌碼?”凝歌挑眉道,猛然覺得心口壓抑不住的一陣疼,而此時的凝歌只能強忍著,用手死命的按著心房處,免得痛呼出聲。
此時已經是天旋地轉,凝歌尚且還來不及過問鳳于曳身上的傷,身子就綿軟下去,緊跟著一個踉蹌就摔倒在地。
鳳于曳眼明手快想要拉扯住她,卻是在情急之間只拽到了凝歌的一角衣袖,隨著“刺啦”一聲絲帛斷裂的聲音,凝歌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頭正磕在下一節的階梯上,登時血流如注,并且在雨水的沖刷下一發不可收拾。
鳳于曳心中大驚,立馬丟了手中的拐杖,上前一把抱起凝歌的頭輕聲喚道:“娘娘?娘娘?”
該死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