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馮導的家裡出來時,已是午夜十二點。
歡姐扶著慕希雅疲憊地下樓,剛走到她們的保姆車旁,一輛黑色的賓士,卻突然殺至她們的跟前,‘吱’地一聲停了下來。車門打開,一雙蹭亮的皮鞋首先出現,緊跟著,宋天銘帥氣偉岸的身影,赫然便出現在慕希雅的視線裡。
“希雅,忙完了嗎?”溫朗如玉的聲音,是宋天銘一貫對她的紳士風度,如他所說,他的溫柔從不對別人,唯有慕希雅。
“嗯。”
淡淡地應了一聲,慕希雅幾分心虛地握緊了自己手裡的手提袋,不明白這麼晚的時候,在這麼敏感的地方,宋天銘爲什麼會出現。
“過來吧,我送你回家。”
他似乎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很溫柔地邀請她上車,慕希雅緊張地扭頭看了歡姐一眼,在她的點頭示意之下,終於還是微笑著向他走去。
“銘,你怎麼想到要來接我?”
“想你了。”
宋天銘是個很能說甜言蜜語的人,雖然,大多時候他都不喜歡這麼說,不過,只要對方是慕希雅,她喜歡的,他都會盡力去滿足。
意外地聽到這三個字,慕希雅先是一愣,末了,竟是難得地紅了臉。想聽的時候總是聽不到,最擔心的時候,突然聽到這樣的話,到底還是暖了她的心。不好意思應他的聲,慕希雅只是微笑著打開車門,主動上了他的車。
車開出很遠,宋天銘都沒有再說話,感覺到氣氛的僵硬,慕希雅側過臉,沒話找話地問他:“銘,我剛纔跟導演聊了很久的劇本,他要求我把長孫皇后演成一個溫婉賢淑,但又顧全大局的人,你覺得好嗎?”
“印象中,這個女人應該就是這樣的。”
對歷史,宋天銘並沒有什麼太大的研究,但,這麼有名的長孫皇后他還是知道一些的。所以,當慕希雅問到他,他也很坦然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我覺得這樣的她太過委屈求全,我不喜歡。”
微一挑眉頭,他扭過頭來看她:“委屈求全?指什麼方面?”
“愛情,她的愛情應該是獨一無二的,不該是委屈求全。”
慕希雅的世界裡,沒有第三者生存的空間,就算是她的劇本里,也不喜歡有這樣的角色,她喜歡被捧在手心裡的感覺,而不是像長孫孫皇后一樣,體貼丈夫,服從丈夫,甚至主動幫她娶妻納妾。
“前時不同於現在,那個年代,女人的愛情比起男人的天下,不值一提。”
他說的很實際,可這樣的實際,卻狠狠刺激著慕希雅的神經。她不是信奉女權的人,但,她對愛情的要求近乎偏執,是她的,就只能是她的,誰動也不行。
“你這是大男人主義。”
“我不過實是求是而已,古代的君王,哪會有獨一無二的愛情?宮妃無數,一半是多情,另一半也是君王的委屈求全,不是嗎?”
男人看問題和女人看問題的角度不同,立場不一樣,理解的東西自然也不一樣,既然是討論,自然不能說事事都順著對方說,所以,雖然明知道說出來可能會讓慕希雅不高興,但宋天銘還是選擇了單刀直入,切入要害。
本只是隨便找個話題聊聊,可說著說著,慕希雅卻開始控制不住自己:“藉口,這些都是你們男人左擁右抱的藉口。”
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宋天銘奇怪地問:“唉!和我有什麼關係,咱們聊的不是李世民嗎?”
“你的觀點,代表了你的心意,因爲你也這麼想,所以纔會這麼說對不對?”
“你這是強詞奪理吧!”
“哼!”
負氣地別開臉,慕希雅嬌好的臉上,滿是不悅。話不投機半句多,雖然是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可到底還是沒能聊到一塊兒去,他不懂她的用意,更不懂她的話裡有話,再說下去,也只能讓對方更尷尬,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說話的好,省得慪氣。
許是見她真的生氣了,宋天銘搖著頭,嘆息著討饒:“好了好了,我錯了還不行嗎?都是李世民這個昏君的錯,他就應該只愛長孫皇后一個,其它什麼妃子才人的,都應該打入冷宮看都不看一眼纔對。”
“噗!你敢罵人家一代賢皇是昏君?”
一聲昏君,當下就逗笑了慕希雅,她也知道自己如此任性並不是很好,所以,見他這樣討好自己,她自然也就順著臺階下了。
“爲什麼不敢?他還能爬出地宮來尋我的仇不成?”
“呸呸呸!大半夜的不要說這種話,嚇死個人了。”
“好了,這下不生氣了吧?”
忍著笑意,慕希雅又一次驕傲地擡起了頭,故意道:“我本來就沒有生氣啊!只是不喜歡你們男人吃著碗裡的,還看著鍋裡的。”
“誰這樣了?”
“李世民啊,明明有了長孫皇后,還非要寵幸什麼楊妃,簡直是爛人一個。”
“剛纔是誰說不許罵人家一代賢皇的?”
“哼!罵的就是他。”
她故意借題發揮,將太宗李世民罵了個裡裡外外不是人,宋天銘看著她偶爾流露出來的幼稚眼神,聲音一柔,竟似長輩一般慈愛溫和:“希雅,你這仇視賢皇的心理,能演好李世民的賢內助麼?”
“爲什麼不可以?就算是演得再差,也絕不可能比楊妃還差。”
“嗯!好好演!”
敷衍地回答著,宋天銘思緒飄飛,一恍神,竟似已不在當下。
一連三番地擔到楊妃這號人物,宋天銘就是再不願多想,也不得不多想了,收回目光,他繼續認真地開著車,只是,握著方向盤的手,卻已是不自覺地越握越緊。
“銘,你說實話,你覺得李世民對那個前朝公主是真愛麼?”
“這個,恐怕只有他本人才能回答你了。”
不喜歡做無謂的猜測,更不喜歡她故意拿這個死了千百年的男人來試他,宋天銘表情淡淡,就連口氣,也漸漸淡了下去。
“那麼你呢?如果你是李世民,你會愛長孫皇后還是楊妃?”
“真的要我回答?”
“要。”
回眸,他一臉輕佻:“如果我是李世民,那就都愛吧!”
他故意說得自己很隨便的樣子,可慕希雅卻聽得心情很不爽,她要的結果,要麼愛,要麼不愛,沒有模棱兩可這一種,什麼叫都愛?潛臺詞不過是,他不肯承認更愛哪一個而已。
假如她是長孫皇后的話,那麼蘇戀就像是楊妃,那麼,在真實的宋天銘的世界裡,他的答案又會是什麼呢?
不知是碰到了誰的底限,氣氛瞬間凝結。兩人都沉默著,就連周遭的空氣都似要結冰,不願再繼續糾結剛纔的問題,宋天銘突然主動扭頭,問道:“對了,你今天回哪裡?”
“你來接我,卻要問我回哪裡嗎?”
慕希雅的家只有一處,可宋天銘的家卻有兩處,他來接她,她本以爲理所當然應該是去宋天銘的家,可他卻反過來要問她自己。宋天銘如此的反覆,實在讓慕希雅覺得無語,說起話來,也就顯得更加生硬了。
“你想回哪邊就跟我說,我送你去不就好了嗎?”
似都在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但似乎都沒有控制好,宋天銘明明還在笑,但那明朗的笑意,卻始終只停留在表面上,從他的眼眸深處,一點也看不到。
“不好。”
聞聲,他很有耐心地問:“那你要怎樣?”
“你說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我要聽你的。”
其實,這個問題爭論得毫無意義,但僵持的氣氛,影響了兩人的心情,所以,明明可以很輕鬆地選擇一個方向,可他偏偏沒有這麼做,而是故意反問道:“我說了你就會聽?”
聽出他的不悅,慕希雅也再忍不住,直接問道:“銘,你繞了這麼久,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希雅,我反倒覺得,是你更想要跟我說點什麼,是嗎?”
“…………”
氣氛,忽然又冷了下來。
以前,他們是出了名的模範情侶,一直是最溫馨的一對,從來不吵架,從來不爭論。可是,自從蘇戀重新出現在他的世界裡,一切都變了,他依然溫柔,可是他的溫柔卻不再僅僅留給她一個人。他依然縱容,只是縱容的背後卻不再什麼也沒條件,是什麼改變了她們的相處模式呢?
真的是她蘇戀?慕希雅不信,打死也不願相信這一切。
“其實,我確實有話要跟你說,一直猶豫著,是因爲我覺得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答應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慕希雅的表情很是失落,彷彿已預計到了結果,所以顯得特別憂傷。
沒有回頭,他只是從後視鏡裡默默地注視著她,良久,方纔清楚地開口:“我什麼時候讓你失望過?”
“以前,你確實沒讓我失望過,以前我也一直堅信這一點,不過,今天我卻不那麼確定了。所以,我只能親口來問你,銘,如果我對你提要求,你是不是真的願意什麼原因都不問就答應我?”
“當然。”
不問理由,不問原因,這樣的要求,天底下怕是沒幾個人願意這麼做。可他是宋天銘,面對慕希雅他一直都是這麼做的,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會是。
“我找馮導,不是爲了談劇本,而是要求她換下楊妃的角色,不用蘇戀。”
“………”
她的太過直接,確實讓他狠狠地意外了一把。宋天銘不動聲動地繼續開著車,平靜已久的心頭正排山倒海地翻著浪,可他的面色卻依然從容。
“很意外嗎?還是很失望?”
“都不是,只是覺得很驚訝,若是以前,這種事你都不屑於跟我說。”
慕希雅會有今天的成就,一半是仗著有宋天銘給她撐腰,另一半,卻得益於她火眼金晴的洞察能力,爲了上位,爲了接好戲,她明踩的新人不算多,但暗整的新人卻不少。只是,做這種陰暗的事情,她從來都只是悶著頭做,不敢告訴宋天銘。唯有這一次,她不但做了,而且,還親口跑來跟他說。
沒有否認他說的一切,慕希雅只是高昂起下巴,理直氣壯地說:“那是因爲,別人都不是蘇戀。”
“她有那麼重要嗎?”
“沒有嗎?”
很早的時候,慕希雅就知道,宋天銘會喜歡自己,除了美麗的外表以外,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因爲她的個性。
她是個很懂得權衡輕重的人,不值一提的事情,她從來不會去煩宋天銘,也正因爲如此,宋天銘幾乎對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很滿意。這種滿意,也直接影響了她們之間的關係,所以,雖然她是落魄豪門的僞千金,但他依然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她,一選就是十多年。
太瞭解宋天銘,所以她纔會害怕,太害怕失去,所以纔會無情。只是,終於到了要驗證自己的地位的時刻,她的心跳,瞬間又失了平時的沉穩。
“那麼,馮導怎麼說?”
似是鐵了心,慕希雅直來直去地說著,根本沒有給他退讓的餘地:“他說,他答應了不算,要我來問你,銘,你會答應嗎?”
“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笑,淺淺的,看不出什麼情緒的表情,籠罩在朦朧的夜色之下,淡淡的,一片模糊
“對啊,和你有什麼關係?爲什麼馮導會這麼說?”
“既然馮導需要我的意見的話,我馬上給他打電話。”說完這話,宋天銘沒有猶豫,騰出一手就開始撥電話,很快,電話接通了,宋天銘隨意和對方寒喧了幾句,便直入正題。
“馮導,剛纔希雅找過你嗎?”
“好,那就按她說的辦,我不介意。”
“對,換人就好了。”
“那沒什麼事了,我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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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廖幾句,清楚明白。
他的決定一如他本人一般果斷,慕希雅看著身側的男人,聽著他所說出來的那些話,一股暖流漸漸又涌流回心頭,溫暖了她所有緊繃著的神經。
“銘,謝謝你!”
回首,他只是儒雅淡笑,暈黃的路燈,透過不甚透明的車窗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誘人心魂的俊美。在那樣絕佳的畫面之前,慕希雅怔怔如傻,不能說話,不能動作,只能呆呆地看著他,一動不動地傻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