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霖前頭都好好的說著,說到后頭,聲音卻低了下去,他眼眸還不時的偷向云筱這邊轉。云筱應聲道:
“對,不去不大合適。”
見云筱也承這個情,風霖長舒了一口氣。她最憊懶于世俗人情的交往,和她關系不大的,更懶得去逢迎,風霖心中暗暗擔憂她會拒絕同他一起去侯府拜會,況且他將云筱的身份冒充成了他的夫人,她若介意當真不來,他還十分不好收場呢。
云筱這么干脆的就答應了他的請求,風霖心里激動不已,無以為報只有緊了緊手中那只細膩手掌。
兩人學著凡人,坐上顛簸的馬車。好在雪天道路還算平整,只是行走時容易打滑,到了侯府,也算經歷了千難萬險。風霖扶著云筱下車時,越發的小心翼翼,他都忍受不了顛簸的馬車,脾氣尤為火爆的云筱小姐到如今都沒有發脾氣,實在讓人放心不下來。
誰知云筱真如破了洞的皮袋,一點氣都沒有,悠游自在的同他挽著手進了侯府,仿佛扮演風霖夫人這個角色,倒是一件頗惹得她興趣的事情。
寧侯爺親自出來迎接兩人,可見風霖對他的幫助,著實不在小,而侯爺這個人,又著實是個知恩圖報的正人君子。
他是個清癯的中年人,眉目儒雅有書卷氣,侯夫人則雍容華貴,一看就知出嫁前定是個嬌滴滴的小姐。兩人千迎萬請的伴著兩人進了屋,侯爺府未見得比二人暫落腳的那處園子富貴了多少,可見這侯爺是誠心誠意的感恩著風霖。是以云筱對寧侯爺夫婦的好感又多了一分。
只可惜,只能有些好感了,她也曾相識過許多凡人,諸如劉陵君符彤瑜之輩,當時好是好,不過許久不見便會生分,更久不見,故人便溘然長逝。只因凡人壽數太短,而神仙生死太長。
寧侯爺與風霖對坐案前,與他抵足而談,親切不已。侯夫人便挨到了云筱身邊,拉著她的手和她說些婦人之間的事情。云筱本來沒有多大興趣同她聊天的,只因她是個長相甜膩討人喜歡的女子,那雙握住她手的柔荑又溫暖滑膩,叫她實在受用。而且只消微笑著聽她絮叨就好,不必發表什么言論,侯夫人也不會覺得她他怠慢。
四人談天許久,飯菜才端上,云筱早就餓極了,但想來飯菜上的晚,也許是侯爺刻意安排,他想和貴人多交談一忽兒。
侯夫人坐回自己夫君身邊,風霖也坐到了云筱的身旁。寧侯爺率先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之后再次舉杯,勸風霖滿飲。風霖喝罷,寧侯爺又來勸云筱的酒,云筱皺皺眉頭,剛想拒絕,風霖見機立刻在她耳邊說道:
“這是梅花酒,祈來年好兆頭的,須得喝了?!?
云筱又皺了下眉頭,還沒有說什么,風霖就端走了她手中的酒杯,舉起一飲而盡,這才道:
“侯爺,我夫人不勝酒力,我代她喝下也是一樣的,望侯爺不要見怪?!?
寧侯爺有些發怔,但嘴上還是沒有見怪。侯夫人輕輕推了推自己的夫君,嗔怪道:
“侯爺素來耿直,甚不知人情,恩人夫人懷娠,怎能喝酒,該要恩人代喝的。倒是你,從來也不知憐香惜玉了!”
侯夫人說著說著竟開始埋怨夫君不體貼,侯爺急的額頭見汗,連不迭的解釋,云筱見這二人歡喜冤家的樣子,吃吃的笑了起來。風霖見她又笑了,心里也像開了一朵花一樣。于是伸筷夾起一塊餅送到云筱嘴前,云筱下意識的一咬。侯夫人拍手笑道:
“咬了春了!咬了春了!恩人夫人,你有福氣呀!”
云筱不懂什么叫咬春,侯夫人又耐心的同她解釋了一遍,更附贈為她耍了更多凡人迎春為了討彩頭的把戲。云筱聽來雖覺得幼稚無理,但卻暗暗佩服著凡人。
你說凡人啊,壽數這般短,命數又總是多舛,卻能想出這許許多多的無中生有來為自己苦難的生活迎來希望,凡人快活不就源自于此么?
云筱在心里感慨,有人已經將之說出來了。酒過三巡,寧侯爺頰顴上酡紅一絲醉意,他再次倒滿酒觥,高高舉起再敬風霖,雙眸中竟有了水澤。
“恩人乃是天上的仙人,我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峙挛夷脕碚写魅说木剖?,自以為已經是玉食香饌,在恩人眼里不過稀疏平常罷!我知人力之短,亦知仙壽之長,平生恨只恨不能長壽好報答恩人。請恩人滿飲此杯!自此別后,不知松源他日是否還能有幸見到恩人,只能祈求今日之歡會酣暢了!”
寧侯爺說道激動處,從案前站起身來,高高的舉著酒杯,朝著風霖的方向遠遠的捧著,看他搖搖欲墜的樣子,真擔心他一個站立不穩跌一大跤。他人跌了也作罷,他寧松源如今都做了侯爺了,依然跌跤,豈不讓望族出身的同僚笑掉大牙,說他一身窮骨褪不去?
風霖連忙為自己的酒觥填滿了酒,起身如寧侯爺那般將酒杯高高的舉著,說道:
“侯爺言重了,俗言心誠則達,侯爺若惦記我,便是投胎轉世,也定與我一見投緣,似是故人。”
“真的嗎?”寧侯爺長大了眼睛,臉上滿是期待的神色,他像個孩子一樣不停的追問著云筠,“松源若是投胎轉世了,您一定要來與松源相認!”
風霖連聲答應,寧侯爺這才一飲而盡,心滿意足的坐下。風霖也滿飲杯酒,復坐到位置上。
酒已喝完,寧侯爺的心情卻久久不能平復,他將自己哭成橘皮的老臉藏在寬袖后,嗚嗚咽咽的聲音卻無法隱藏。風霖和云筱都默默的坐著,這時該要如何進行一番勸解,他們也并不知曉。畢竟他所悲傷的,正是世界上的規律,人壽有限,別離有期,這些莫不是自古而有的,若他不能樂觀看待,他們也難以安慰他。
侯夫人不知被觸動了哪份心扉,也兀自默默的擦著眼淚。一個好端端的迎春宴,竟惹得這樣富貴難言的夫妻雙雙垂淚,云筱心中暗嘆,看來這世上無論相逢別離,總有苦意,寧侯夫婦面對相逢尚要落淚,倒不及她雖不能笑看別離,至少能喜對相逢。
因著寧侯夫婦留客的強烈熱情,夜到深處兩人才能告別侯府,回暫住的園子去。云筱早已昏昏欲睡,上下眼皮打架了,好容易能擺脫這對夫婦的糾纏,她心里好不歡喜!
她自己都記不起來是怎樣被風霖牽出侯府的,夜深馬車更難走,可云筱還是窩在風霖的懷中睡熟了。迷迷蒙蒙的再醒來時,已經回到了園子門口,連忙閉上眼睛繼續裝睡。風霖推了推她,她“昏睡不醒”,風霖只好將她扶下車,背在背上。
應是又下了新雪了,云筱聽到風霖踩雪的聲音咯吱咯吱,覺得非常動聽,這樣聽著聽著,竟然又睡著了。她迷迷糊糊里又被安置到了床榻上,又一雙手拉來厚軟的棉被蓋在她身上,讓她覺得很受用,真喜歡這雙溫柔的手。
風霖在她耳邊說:
“讓你受累陪我這一天,好好睡一覺吧?!?
這句倒一字不落的被她聽了進去,她在似夢非夢中還在疑惑,我究竟是誰呢,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呢?她來不及想清楚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就徹底的陷入了黑甜睡境。
次日云筱醒來的很早,許是昨夜睡的很熟的緣故。她躺在暖融融的被窩里頭不想動彈,看著外頭的天色,正在好奇風霖怎么沒像昨日那樣早早的將她叫起來,拖她去同五花八門莫名其妙的他的凡人朋友來往,內室的珠簾被掀起,一張俊臉探進來。
“醒了就別裝睡啦!起來啦!”
“起來干么?難道你還施舍了什么王侯爺李侯爺的沒去拜會?”
風霖走進屋中,將云筱從被窩中一把撈出。云筱打了個激靈,伸手就打:
“干么?我不去裝你老婆!”
風霖松開她,她捂著肚子坐回被窩,皺著眉嘟噥著:
“我可是懷娠的人了,你居然就這么凍我!”
風霖又來抓他,面上卻沒有一絲不耐,相反還挾著淺笑,可那笑仿佛從面皮底下藏不住似的往外冒。他雖看上去只有一分兩分的開心,實際卻有九分十分的開心!
“懷了娠這般嬌氣,定要生出個嬌滴滴的小姐來!”
云筱窩在床上頑強抵抗,風霖和她嬉嬉鬧鬧一番,最后連人帶被的扛出了門:
“帶你去拜拜娘娘,這里的人都拜她,很靈的!”
云筱被被子裹住了手腳,抽身不得,又被風霖的肩膀硌的喘不過氣,只氣到沒脾氣了:
“看什么娘娘!我就是娘娘,神仙拜神仙么?!”
“湊熱鬧罷了,難道你還真打算拜她了?”
今日不是拜會王侯,風霖甚至不管云筱穿成什么模樣了,哪怕打扮的像個小乞丐么!他將云筱扔進馬車,把棉被往丫鬟手中一丟,驅車就往黃河娘娘廟而去。未走得一半路程,馬車咣然停在原地。云筱一個不防,險些撞到車門上,撞破了相去。風霖哪里看得下她受傷?登時怒火大盛,揮門下車,足未粘地就開始張口罵咧。車夫同他在車外議論了忽兒,嘟嘟噥噥不知說了些什么,風霖又帶著一臉的怒氣和一身的寒氣鉆進了馬車。
“沒想到拜娘娘的人會這么多,不知是哪路神仙,我倒真想見識見識了呢!”
風霖嘟噥道,還不時抬起頭看看云筱的臉色。
風霖無論如何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為何偏總愛看云筱的臉色呢?只因愛之愈深,畏之愈甚,心尖上的人,一顰一蹙都惹他半日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