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琛在冰冷的石磚上哀慟了一夜,冰冷的穿堂風死命的往他身上刮,似乎就是爲了收穫第二天他陷入重病的。
魈琛躺在榻上,高熱燒的人事不知。這個時候,前線又驟然傳來急報,說是妖界入口的天兵突然朝妖界進發,大軍已經開進都邑了……
璇璣不肯見魈琛,一向驕橫跋扈的太后縮在寢宮中不知在做些什麼。
東華得了李天王的力兵,一鼓作氣,所向披靡,將妖界打的潰不成軍,都邑重新被佔回,新天兵大有朝夙夜宮進發之意。魆王帶領著殘兵剩卒,晝夜不息的在帳營中研究作戰方案。天兵步步緊逼,他們是節節敗退,若再這樣下去,不出五日,天兵就要攻到夙夜宮前,妖界最後的防線,也要被擊潰了……
魆王的壓力在他的額上都輕易可見,他是在這場戰爭中剛剛樹立起對魈琛的忠誠和信任的,假如他讓他失望了,他也不介意叫他也失望一次。大難面前,保家衛國又算得了什麼呢?魆王知道自己從來都沒有這樣高尚的心腸。
第一天,魆王帶領守兵英勇作戰,敗北而還,死傷不計。妖王處音訊全無。
第二天,魆王據城作戰,天兵未能強攻,死傷共計一百四十三人。消息傳來,說妖王清醒了一次,但到夜裡便燒的更重了。
第三天,城潰,魆王帶領殘兵迅速撤離,夙衛之處,距夙夜宮不過一百餘里。妖王好轉,重病有痊癒之勢。
第四天,天兵氣勢洶洶,猛撲而來,魆王拼死抵抗,無奈寡不敵衆,被迫撤離到夙夜宮之外三十里處。軍信說妖王已經披上戰甲,即將要上陣對戰了,全軍大賀。
第五天,妖王沒有如期而至,魆王實在無力抵抗,帶著剩下的殘卒,逃到夙夜宮圍城之下,天兵兵臨城下!
東華撫摸著上次大戰被魈琛不慎刺中的傷口,緊蹙著眉頭思索些什麼。他總是這副樣子,陷入沉思的樣子,誰也不知道,這位東華帝君爲什麼有那麼多事情要想。
他想的是,他還是太仁慈了,若上次將魈琛和雲筱一併殺了,怎麼會有這麼多複雜的關節呢?他也從諜報中得知,魈琛這幾日一直臥病在夙夜宮,並不在宮中,他很好奇,真不知他們後院又著了什麼火,若不然魈琛這個小子,很是有點猛勁,除了女人還能是什麼讓他這樣狼狽呢?
他對與毀滅妖界是一點想法都沒有,他只打算將魈琛擒回,用他們天庭流傳已久的對待珍貴人犯的方法——此舉也對待過齊天大聖孫悟空——將魈琛投到煉丹的爐中,將他身上的息玉之力全通過這種方法取出,再送還給羣玉山。
人做起什麼事來,都是能指責別人,想不到自己的。東華是個神就能免俗麼?他笑話魈琛爲了女人頹喪,他卻也是拼了命的要討另一個女人的歡心呢!
東華深沉的凝視著夙夜宮黑沉沉的殿宇樓閣,心裡也冷笑,魈琛爲了女人要滅亡了,但他是勝者,他成功了。
……
終南山上,合圍木下,雲筠兄妹,並著曲離芣苢圍聚在一起暢述別情。雲筠較他那好奇心甚重,又頗具冒險精神的妹妹知曉的少的多,他了解東華和西王母的事情,還是在北極紫微中天大帝玉虛子的引導下所知的。他繼承了死去的玉虛子鎮御北極的力量,從東華手中虎口脫生後,上一輩的事情像毒蛇一般纏心不去,他在東華離開之後,便回到紫微宮中,以子禮戴孝,送走了玉虛子。從那之後,他既沒有升到那紫微垣中繼位紫微大帝,也沒有迴天庭。他的足跡在短暫的近一年裡踏遍了天下各處,爲著是尋找自己的來處。
他回去過羣玉山,但那時的羣玉山,已經是荒涼無限了。他在玉息宮中發現了憔悴老嫗一般的西王母,原來息玉之力的離開,不僅使整個羣玉山支撐不下去,連她自己都要支撐不下去了。而云筠的到來,竟讓羣玉山復甦了起來。西王母爲他講解了陰陽守恆的道理,說明了來龍去脈,指著西方將要落下的太陽道:
“假如從東極扶桑升起的太陽是水,羣玉山就有如一隻大甕,每日等待著東邊的水傾倒而來。大甕不能滿盈,更不能破碎。所以你知道,頭一次東華要殺害你兄妹二人,是因爲你們讓羣玉山這口大甕漸漸滿了,第二次東華要阻止魈琛逃走,是因爲魈琛讓這口大甕有破碎的危險。這些都是我們在幾十萬年前辛苦造就的,爲了維持這種平衡,我們也幾十萬年如一日的煎熬著。你說,東華怎會不憤懣,怎會不對你們恨之入骨呢?”
雲筠適時反問道:
“那爲何開頭矛頭直指著妹妹,對我卻總是寬容——我知道,之後他想置我於死地,是不願相信我將要替代做了幾十萬年紫微帝的玉虛子在北稱皇了。那之前的寬容,又如何解釋呢?難道師父他只對我寬容?”
西王母連連嘆息,哀聲道:
“都怪你可憐的妹妹,生來是個女兒身吶!羣玉山的力量全是來自於我,形氣至陰,我將身上至純的那一份力量轉嫁到息玉上之後,羣玉山上便陰之又陰。你妹妹是女兒身,所修煉的精氣最終化成陰性,她越是強大,羣玉山裡的水越滿。是以東華防著她的緊,防著你的鬆。”
雲筠咬牙道:
“可那畢竟是我妹妹,她再該死有錯,也總不至於殺了她吧?!人誰無錯,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況且筱兒知道什麼呢?!”
西王母沉默不語,望著西邊的太陽最終沉了下去,天地之間陷入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許久,她戴著滿頭的星光對雲筠說話,聲音彷彿來自遙遠的地方:
“所以說,這就是東華啊。他不給別人留活路,怎能指望別人饒過他?”
雲筠那時沒有聽懂母親的這句話,他自說自話的以爲這是一種對他的暗示。他告別母親,承諾要爲她尋回息玉,西王母卻要他不要強求。雲筠懵懵懂懂的離開了羣玉山,他走之後,這山上又沒有了枯榮。
他就是在離開羣玉山後的路上遇到了芣苢和曲離,這兩個女孩,風塵僕僕,就爲了追隨他的所在。他帶上兩人啓程,最終找去了終南山,湊巧在此處遇見了雲筱。聽見雲筱的哭聲,雲筠更能確定這裡便是他和妹妹生身所在。
他走到這裡,這裡失去的靈力全部補足,被燒燬的大樹重回生機,人高的花朵也奇蹟一般的綻放了。
而關於芣苢和曲離是如何逃脫了羣玉山上西王母的“屠殺”,又是怎麼支撐到見到雲筠,這又是另一番話兒要說了。兩人神情尷尬,只是淺淺帶過,不欲與雲筱多提起了。
復甦的大樹和花朵都開始嘰嘰喳喳的說起話來。他們個個都認識雲筠的樣子,和他親密無間的寒暄開玩笑。雲筠和不適應這種陌生的親密,他化成人形之後,可一次都沒有來過這裡。
雲筱笑嘻嘻的爲他解了圍,和花兒大樹很快的打成一片。
“說說,你們是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的?”
花兒哀嚎一聲,哭訴起來:
“哎喲!你不知道啊!那天有多麼可怕。有個穿黑袍的男人,長著張冰塊似的臉,就是那種彷彿被凍的結結實實的臉。唉,倒是挺英俊的,只不過下手實在毒辣。對我們這羣手無縛雞之力的花花草草進行了慘絕人寰的屠殺。我真不知自己還有一日能死而復生。真是……小石頭,大石頭,不愧我一直給你們倆擋風遮雨!”
雲筱心想,若猜的不錯,那黑袍冰山色的英俊男人,就是東華帝君。他一定是因爲漏網了雲筠,纔來他生身之地放火泄憤的!
雲筠對“大石頭”這個親暱的稱謂渾身不適,羞赧的連客套話都說不出。他眼神連放的地方都沒有,挪到芣苢和曲離的臉上,她們捂著嘴兒吃吃的笑。這時恰有一陣清風拂過他的臉頰,緩解了他紅通的面龐,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仰頭朝上望,合圍的樹木,豐茂的冠頂將天空圍攏的只有井口大小,有兩隻失羣的大雁掠過天空,流下兩聲殘鳴。
樹林裡只有颯颯風聲了,真好。
雲筠勾了勾嘴脣,前所未有的鬆懈了身體,彷彿像要重新融回這片大地。妹妹的嘰嘰喳喳,曲離和芣苢的低聲說話大聲笑,都在他耳邊織成了旋律,和風聲和絃,蕩氣迴腸。
“真好……”
他閉上眼睛,險些落入了夢中,雲筱湊到他身邊,扳著他的肩膀狠狠的搖醒了他。
“快醒醒!別睡了!”
雲筠被打斷了還沒開始的睡眠,覺得妹妹非常莫名其妙。
“你得動身了!”
雲筱跪坐在他身邊,眼神嚴肅的瞪著他。他奇怪的看著妹妹,伸手貼在她額頭上,道:
“你怎麼了?”
雲筱不耐煩的拂開他的手,惡狠狠的說:
“雲筠!你忘了你的誓言了嗎?!”
“我什麼誓言?”
雲筠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額上已經見汗,求助的看向芣苢和曲離,她倆轉過臉去不看他,似乎她們三個商量好了什麼,串通著折磨他。
“你不是發誓要找師父復仇?”
雲筱換了一副神色,冷冰冰的說,陰森森的表情讓她看起來很陌生。
找師父復仇這五個字的含義多麼沉重?她輕描淡寫的就說出來了,雲筠感覺,他妹妹對這位師父的仇恨不在他之下。
“一定要去復仇麼?”
雲筱立刻垮下了臉,甩下他的手,返身走到大樹旁,高聲道:
“這是你的事情!雲筠,你是不是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