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三嘆口氣,眼中卻更多了一層對兒子的慈愛,搖搖頭道:
“你先收著錢,我去和兩位貴人說!”
站在碼頭的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高大,著一襲黑衣,看起來英武不凡。女子身形比一般姑娘高挑,著白衣,膚色竟還要壓那白衣一籌。戚三見過最漂亮的珍珠也不過如此了。
戚三拿出船老大的風范,不卑不亢的上前打招呼,兩人比他想象中更要謙卑客氣。
“不是我戚三怠慢貴客,只是客人給的實在太多,畢竟我們只是漁船,貴人若是出來游玩的,乘我的船怕是不會玩的稱心?!?
那男子的微笑很是讓人如沐春風,像海上日出時的清澈陽光:
“船老大,我們只是想出海隨便轉轉,不會挑三揀四的,這個時候出航的漁船不多,唯你的船是有艙室的,因我筱妹是女孩子家,故而沒去另外兩艘船。船老大,那些金子也不是什么貴重東西,這一路要辛苦你的可是金不換??!”
戚三微微被說動,躊蹴了一會兒,轉身向船上已經上齊的船員們喊道:
“喂——!這有兩位貴客,想要上船,你們看怎么樣?!”
樸實的海邊居民看到天神一般的男女,都微微紅了臉,羞澀的笑著點頭。戚三見大家都贊同,便也不再阻攔兩人,只叮囑了句,上船時記得扶住纜繩,免得墜入水中,便跟在兩人身后上了船。
直到船遠遠航出,戚三還是心神不寧的一直瞥那兩人,他們倒是在甲板上并肩吹風,很是輕松愉悅。這本是天大的美事,不用花什么時間力氣就能賺到他一輩子都不一定賺得來的錢,他有什么好擔心的?只是老人都說事有反常必為妖,這兩人來的實在沒有頭緒,他們這樣有錢,為何沒有仆役家僮,他們就算自己有一艘比這老漁船大上好幾倍的船也不為過!
他兒子戚帆倒是不停的在他耳邊安慰他,有了這么多錢,他們就算這趟什么收獲都沒有,也能換艘更大的漁船了,更不用提一家人的溫飽。
那兩人終日站在甲板上,眺望著一望無際的東海,和間或路過的海島,似乎賞玩的興致很高,又似乎是在尋找什么。
那黑衣男子便是魈琛,身邊的白衣女子自然是云筱無疑。他們二人本具有飛天入地的神通,卻偏要乘一艘不起眼的漁船出海,花上比飛天多好幾倍的時間,為的只是不被東華帝君發現。闖帝君的地盤,還要查他的秘密,這種事情怎好做的太過大張旗鼓?
傍晚時分,火燒云一層一層鋪滿了天際,水色漸染,此刻天水像座巨大的熔爐,西方將要墜下的太陽看起來那樣頹喪。云筱盯著那漸漸熄卻的太陽,眉宇中生出一絲惆悵之色,海邊的人見慣了這些,沒有她的多愁善感,只招呼她去甲板上吃烤魚。
她咬了一口糊了半邊的烤魚,嘆口氣道:
“夕陽真是世上大悲之景!”
她左邊是戚帆,他捧著另一半糊了半邊的魚,啃的呼哧呼哧,口齒不清的問:
“夕陽什么?……沒事兒!明天還會升起來的??!”
云筱被他粗暴的打斷傷春悲秋的情緒,憤懣的瞥了他一眼,卻被戚帆無邪的笑容折服,無話可說只有扶額,惡意的問了句:
“那太陽明天要是不升起來了呢?!”
戚帆愣了愣,抬起吃花的臉頰,想了一下道:
“爹爹說太陽每天都會升的啊……就算是陰天,太陽也升起來了,只是我們看不到罷了。要是太陽真的不升了,那應該要去拜木公廟吧!”
云筱當然知道戚帆口里的“木公”便是東華帝君,他是東方之神,主掌太陽升起。心道:師父在人間確有不少威名,那他定不是為了名譽而打擊群玉山的。
她正恍惚的想著,戚帆突然拍了拍她的肩。少年人不懂得掌控力道,拍的云筱微微一側,扭頭驚訝的看著他。戚帆已經擦干凈了嘴角所有的碎屑,正色道:
“阿筱姑娘,你不必擔心太陽會不會升起來,不管太陽升不升,我和爹爹都會將你好好的送回岸上的!”
他像是在保證什么一樣,說完就紅燒到了耳根,立馬跑掉了。
云筱不禁抿唇微笑,這個凡人少年,還真的是純真的可愛。魈琛提著一壺苦丁茶在云筱身邊坐下,望著跑到桅桿后縮起來伸頭偷看云筱的戚帆,笑道:
“他和你說了什么?”
云筱狡黠一笑,道:
“說他實在太喜歡我了,問我能不能討我回家做老婆!”
魈琛笑容未動,伸手在她額心戳了一下道:
“不要亂污蔑人家,尤其是人家的審美?!?
云筱氣結,怎么今天一個兩個的都這樣能讓她說不出話來。
夜里,兩人在一間干凈且較為干燥的艙室里休息。這是戚三一個人安排的,旁人雖沒說什么,但眼中多少透露出一些不快。戚三將兒子叫道漆黑的甲板上,細聲道:
“小帆子,我沒給他們說我們現在有一錠金子,怕他們不好好干活了!我想等回去再分下去。他們不知道魈先生給了金子,所以對魈先生住好艙看不過去吶!嘖!”
“我知道了,我一定保密,但是他們看不過去可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我帶他們這么些年,這點心胸都沒有,那便不要和我出海了!”戚三將腰桿一挺,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船老大。
戚帆喏喏應著,跟著父親去了次艙休息。
海上日出早,云筱和魈琛也跟著太陽一起早早起了床,在甲板上精神百倍的和戚三打著招呼。魈琛笑著上前,他謙遜的態度還是那樣招人喜歡,戚三現如今不忙的時候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和他聊天。講他當年在海上的事跡和見聞。
“船老大,你昨日給我講的故事很有趣,今天能不能再講一個?”
戚三滿口答應,正好周圍怕是碰不到魚群,便打開話匣,滔滔不絕的給魈琛和云筱講起故事。
魈琛聽故事時很安靜,只微笑著看著戚三,有時附和一兩句,同他一起品評一下故事人物。但云筱卻非常不老實,每每打斷他的故事,還總在故事結束后大嚷道好無聊。戚三大為光火,雙臂一振道:
“好!這個沒意思,那個你聽過,我就給你講個你絕對沒聽過,絕對有意思的!!”
云筱眼中流過一絲狡黠,拍掌道:“好哇!好哇!”
戚三清清嗓子,他低沉醇厚的男聲倒十分適合講故事,才說出頭一句,便已將聽故事的兩人引入境中。
“這是我們海邊的人家都知道的傳說,內陸的人似乎還并不清楚呢!這傳說只在我們這里口耳相傳,因為只有我們的老祖宗見過這故事的始末。”
戚三瞥了二人一眼,那眼睛里的感情已經不是講故事的感情了。
“你們可知道陶朱公范蠡?就是那位助越吞吳、鳥盡弓藏、功成身退,攜美人西施泛舟五湖的那位商圣!”
云筱和魈琛都點了點頭,如此威名震耳的凡人,他們當然也有過耳聞。
“世人都道陶朱公陽壽盡后,陵寢定陶,有誰知道,這位圣人尸解升仙了呢?他這般人物,自當是神仙的!”
戚三說到此處,魈琛瞥了云筱一眼,云筱撇了撇嘴,不著痕跡的聳了聳肩。
——我也未曾見過陶朱公這位仙人。
戚三輕聲咳了一下,示意兩人認真聽故事。
“陶朱公尸解成仙后,號稱洞天真人,依然在人間隱伏出沒。那時我們這里還只有一戶人家,那戶人家的男人出門干活時看到一位烏發黃面,眉目和慈的中年道人,那道人腰間墜著七八個荷包,背上還背著幾個鼓鼓囊囊的包裹,雖是道人的裝束,卻看起來像是個商人。那人住地偏僻,很少見到商販,于是上前詢問那商人販些什么貨。道人很是溫和,將包裹都從身上解下,里面裝滿了各式各樣的稀奇玩意,都是那人見所未見的,一件件握在手中,愛不釋手,連做活都忘記了。”
“那經商道人自稱鴟夷子皮,正是陶朱公經商時的化名,他見到那人這樣喜歡這些東西,又不像買的起的樣子,便長笑幾聲,將貨物盡數贈與那人,自己則踏浪而去。那人親眼見到經商道人在海上行走,如履平地,又好似金燕疾飛一樣快。他背著海岸線而去后,那人便再也沒有在海邊見過他,于是斷定他一定就在這東海之上了?!?
“那人不識得陶朱公,更不知鴟夷子皮是何人,之后這里搬來人家,他將他的經歷傳給了每一個人,于是這里的人都知道了陶朱公已經升仙,并且去到東海之上了。這個故事代代相傳,傳到我耳里,已經有三百多年了。”
戚三講的口干舌燥,暫停了下來,突然深深的皺起眉頭。
“怎么了?這就結束了?”云筱正聽到興頭上,還以為會有后文,連聲催促道。
戚三瞥了她一眼,好似她非常不懂事一樣:
“后面的事,最好還是不講了……”
兩人臉上都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戚三卻還硬著心腸嚷嚷道:
“不講了!不講了!到此為止!”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魈琛微笑道:
“這個不能講,那講些別的吧?”
戚三點點頭,正要開口,云筱笑瞇瞇道:
“船老大,你講了這么久的故事,口渴了吧!我去給你拿些喝的!”
戚三因為云筱這句話,覺得她還真是個很懂事的后生,便暫時閉口等著她去拿喝的來。誰知云筱噔噔噔的跑回來后,手中捧著兩大壺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