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紹宗結束了與生意伙伴的飯局后便直接返家, 回到家時天色已黑，晚飯時間早就過了，他走出電梯后便跑著到家門口, 心想著能早一秒見到老婆都好, 他此刻還是戴罪之身呢。

打開門, 屋內只有客廳和陽臺的燈亮著, 蘆紹宗叫了聲「我回來了」, 面對他的卻只是冷冰冰、靜悄悄的空蕩，很明顯沒人在家，這讓他心頓時涼了一截。

曾幾何時, 夏穆是那種一天至少鬧一次脾氣的任性情人，約會遲到一分鐘他都不愿意等, 分手提過無數次, 有兩次是真的分了, 兩次都是他收拾行李離家，兩次都是蘆紹宗費盡心神把他給求回身邊。這不穩定的過渡期在夏穆開始真正為攝影的工作投注熱情前持續了有四五年, 現在兩人當然穩定了，不過想起那段日子，蘆紹宗還是猶有余悸，他真有點想象不來自己當初是怎么熬過的？

蘆紹宗掏出手機準備聯絡老婆，驚覺手機竟然沒電, 他暗罵自己糊涂, 要是老婆找過他怎辦？他連忙沖到客廳去拿家用電話, 撥了幾次都沒人接, 他急了, 便馬上聯絡干兒子。

「宗哥……」韓育陵接電話的語調怪怪的，像在心虛什么。

「見過你夏哥沒？」蘆紹宗打算先關心老婆再管孩子。

「呃……我……這……這就回去道歉……」

蘆紹宗皺眉, 問道：「道什么歉？做什么了你？」

「誒？啊……這……也……也沒有啦……」

蘆紹宗聽韓育陵吞吞吐吐，猜測他這寶是做了什么惹怒夏穆，以為他知道，可現在發現他并不知情，便支吾其詞想瞞混過去。

「你做了什么我暫時不管，現在給我嘗試聯絡穆，他不接我的電話，你的電話他不會不理。」蘆紹宗邊說邊回房去拿手機備用電池。

「夏哥為什么不接你電話？」

「我今天爽約了，又誤了晚餐時間，他大概在生氣。」蘆紹宗大方地承認，借此順便諷刺寶貝每次做錯事都不敢馬上認，非要給揪著揍一頓才屈服。

「宗哥怎么可以這樣？」

「教訓我了啊？你自己呢？」

「一定是宗哥你先惹夏哥生氣，夏哥才會對我發脾氣。」

夏穆對寶貝發脾氣？蘆紹宗對這消息感到訝異，他們這四干爹中最放任寶貝的就是夏穆了，難道真如寶貝所說的，是自己先把夏穆惹惱？

「老師，發脾氣的是你啊。」葉雅琪的聲音從話筒傳出，蘆紹宗本就開始煩躁的心情瞬間更加惡劣，正好此時裝入備用電池的手機重新啟動，彈出了來自夏穆的簡訊。

「我在寶貝家里做飯，過來吃吧。」簡訊內容讓蘆紹宗火氣陡降。

「啊！」這時電話傳來韓育陵的低呼。

「宗哥，夏哥在我家。」韓育陵叫了便向蘆紹宗報告。

蘆紹宗立刻回玄關去穿鞋，一邊還是很嚴厲地交待：「把你男朋友請回去，除非你不介意我在他面前跟你談家事。」蘆紹宗特別加重最后三個字的語氣。

X

任何在今天曾經觸動了怒氣機關的事情，夏穆早就已經全數拋諸腦后。他用心準備了豐盛的五菜一湯，之后見韓育陵和葉雅琪手牽著手進門，還在玄關親昵耳語的樣子，他終于放下那塊讓他無暇發怒的心頭大石。

「雅琪，留下來吃飯嗎？我做了四人份。」夏穆走到客廳，和顏悅色地說道。

「雅琪要回宿舍溫習，是吧？」韓育陵拍了下葉雅琪后背，葉雅琪忙呵呵笑著點頭，「是啊！這幾日練球，都沒有時間看書。」

夏穆見寶貝和男朋友面色不自然，而他剛才在廚房聽見寶貝似乎在跟蘆紹宗通電話，便大略猜到了原因。

「這樣啊……」夏穆側側脖子，轉身走回廚房，「飯菜太多了，三個人吃不完，雅琪你過來，我給你盛些帶回去吃。」

葉雅琪不好拒絕夏穆的好意，便跟著過去。韓育陵忙追上去悄聲提醒他動作快，蘆紹宗從對面的公寓過來只需要不超過十分鐘的時間，說完就逃也似地躲回房間，那樣如果躲不過蘆紹宗，至少不需要在葉雅琪面前挨罵，雖然挨打挨罵的窩囊樣子葉雅琪都見過了，但還是能免則免吧，省得葉雅琪難做。

夏穆看穿寶貝心思，也不點破，反正他正打算和葉雅琪私下談談，他一邊準備飯盒，一邊問道：「結果怎么樣了？」

「沒事了。」葉雅琪站到夏穆旁邊。

「我看得出沒事。」夏穆夾了塊三杯雞到小碗里，遞給葉雅琪。

葉雅琪接過，道了謝便大致講述他和韓育陵在球賽和二人旅行之間選擇了前者。

「我本來決定不打球了，可老師堅持要看我比賽，還說我要是不去就分手。」

夏穆愣了下，接著就噗哧笑出聲，然后搖頭無奈地說道：「育陵這性子真是別扭，辛苦你了。」

「開始確實有點辛苦，老師的喜怒無常總是讓我提心吊膽，不過……」葉雅琪將吃剩的雞骨頭丟進垃圾桶，回頭碗里又多了塊韭菜餃子，他禁不住就在心里感嘆韓育陵真是幸福，而這幸福，也的確是他應當得到的。

「我現在明白，老師如今所擁有的家庭溫暖來得不容易，很多我以為理所當然的事，比如給他一通電話，一個擁抱，甚至只是一句簡單的問候，對老師來說都珍貴無比，我雖然很肯定自己不會離開老師，但是沒想過老師其實會很擔心失去我……」葉雅琪說到這里突然停口，摸了摸后頸，尷尬地續道∶「我不是說老師非我不可，只是……」

「看來他對你說了不少啊。」夏穆插口接道。

「嗯。」葉雅琪點頭，「我知道了他遇見夏哥你們之前的事，你們為他付出的所有事，還有，他今天遇到駱老師會不舒服的原因。」

「那他真的是非你不可了，你得有所覺悟。」夏穆把保溫飯盒盒蓋蓋上，緩緩接道：「育陵是個很矛盾的人，他會很努力去珍惜他所擁有的東西，但只要他發覺抓得太緊而出現裂痕，他就會放手，就如你所說的，他現在有的對他來說都不是理所當然，所以他隨時會害怕失去，他會把分手說出口，不代表他對這段感情不夠珍視，而是害怕失去你的同時，還會被你憎恨，若他面對著會被他所愛的人懷恨的風險，他會選擇承受一無所有。」

「下午那起爭執會發生是我的錯，我太沖動，忘了育陵他……并不是不成熟，他只是還沒學會。」夏穆將飯盒放進環保袋里，交給葉雅琪，「我需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夏哥說什么我一定照辦！」葉雅琪果斷道。

夏穆這時候想起了曾經的自己，想起曾經的蘆紹宗，他們排除了萬難才在一起，他卻總是以為是自己一廂情愿，覺得蘆紹宗會有更好的選擇，于是多次要和蘆紹宗分開，可蘆紹宗那呆頭鵝卻緊咬著他不放，每一次來求他都是滿口的歉意，以為他在意的真的只是約會遲到了半分鐘，還是先他一步掛電話。

夏穆記得自己最后一次離開蘆紹宗，蘆紹宗是在人潮洶涌的火車站下跪求他回家。

「我知道我不夠好，我笨，配不上你，你教我吧，教我怎么樣才能讓你留在身邊，我真的不能沒有你。」蘆紹宗老土的幾句告白讓夏穆恍然，他們的愛情，是相連的事，像連體嬰纏在一起，也許會不方便，會有爭吵，但是分開所要面對的痛苦更大，而那痛苦也絕對是雙方一起體會。

「只要你非他不可，他就非你不可，即使他離開你，你也必須這么相信。」夏穆語氣慎重地對葉雅琪說。

「嗯，我會做到。」

「他就是個小孩子，同一件事需要不停地實踐才會明白，跟他說道理他反而聽不進去。」夏穆微笑，上前去攬著葉雅琪肩膀，攜他走出廚房，接著道：「你們才剛開始，來日方長，你現在多容忍他些，以后一定會越來越順心。」

就像自己吧，夏穆發覺寶貝和他年少時一樣，有太多不必要的顧慮，把愛情想得太復雜，愛得太用力，不僅辛苦了自己，還為難了另一半，倘若另一半不是像蘆紹宗那么愛得坦然直率，把愛他當作日常生活一樣地自然，不去分析，不去衡量，也不去計較，就不會養成他們現在這么堅固的感情。

一物克一物，夏穆十分有自知之明，他雖然常常樂于耍些小心計來逗蘆紹宗，讓蘆紹宗對他的寵愛十年如一日，可這段感情中真正被馴服了的人是他自己，他那工作狂老公，用一顆溫柔又忠厚的心，把他駕御得死心塌地。

夏穆送走葉雅琪后，一轉身就見韓育陵走出房間，衣服都沒換，八成是一直靠門邊偷聽。

「我以為你洗澡呢。」夏穆回到廚房去。

「我才不是小孩子。」韓育陵跟進廚房，拿筷子去夾湯里的餃子，夏穆竟把他筷子搶走。

「不是嗎？看你沒點規矩，紹宗就快來了，等他來了才一起吃。」

韓育陵扁嘴，想起自己該道歉，可夏穆只字不提那場爭執，他便找不到機會開口，靠在流理臺前扭捏了一陣子，好不容易想好臺詞，蘆紹宗便推門進來。

見蘆紹宗一進門就板著臉孔瞪自己，韓育陵逃避心態即涌現，溜到飯鍋那邊去埋頭盛飯。

夏穆到門前迎接蘆紹宗，蘆紹宗第一時間就向他道歉，但夏穆沒等他說完就搶著道：「他在公司見到駱老師，還好雅琪有在，他沒事，不過以防萬一，我們今晚睡這兒，你的衣物我都給你拿來了。」

夏穆說得很小聲，蘆紹宗便配合他，輕聲問：「他就因為這樣對你發脾氣？」

「嗯？你怎么知道？」

「他自己招的，說要向你道歉。」

「那和駱老師沒關系。」夏穆揮手，隨即握拳在蘆紹宗胸膛碰了下，說道：「只是瑣碎事，我都不在意，你也別跟他在意，他能好好地回家吃飯就足夠。」

聽夏穆這么「慈母」的一番話，蘆紹宗心便軟了，他回到餐桌旁，韓育陵坐在那扒飯，低頭不看他。

蘆紹宗拍拍寶貝頭頂，溫言囑咐他慢慢吃，別噎著。

韓育陵怔住，鼻子跟著發酸，陡地站起來跑到剛拉出椅子要坐下的夏穆身旁，摟住夏穆頸項，口齒不清地說：「夏哥……對不起……」

夏穆欣慰一笑，輕輕擁抱住寶貝，戲謔著道：「你這樣道歉我很難接受啊，把飯先吞了好不好？」

「我就那么急著道歉……」韓育陵邊咀嚼滿口的白飯邊說，「……你說是不是很有……誠意。」

「太有誠意了，韓封回來一定得告訴他，讓他好好稱贊你。」

「別說啦！」韓育陵松開夏穆，轉身去瞪危言聳聽的蘆紹宗。

「你啊，要是再欺負你夏哥，不用等韓封了，我會自己動手。」蘆紹宗提起筷子指著得瑟的寶貝。

「夏哥……」韓育陵立即向夏穆投以求助目光。

夏穆用手掌輕輕拍打寶貝大腿，故作沮喪表情地道：「抱歉了，要阻止一個人去保護他的愛人，這事夏哥真的無能為力，你好自為之哦。」說罷就笑瞇瞇地回到蘆紹宗右手邊的位子坐下，夾了塊餃子送到蘆紹宗嘴邊。

韓育陵看著就一肚子不爽快，真想葉雅琪就在這里，早知道剛才就別擔心這么多，留著男朋友吃飯，還能有雙筷子給自己夾菜，不用一個人在這對恩愛夫夫旁邊當燈泡！

X

兩天后，韓育陵到體育館觀賞公司明星球隊和國家代表隊的籃球友誼賽。

葉雅琪在明星球隊的大海報和布條里占的位子很小，但還是拍得很好。并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韓育陵確實聽見同坐貴賓席的幾個品牌廠商代表在談論葉雅琪，其中一個是運動品牌的代表，葉雅琪的形象十分符合這個品牌。韓育陵暗暗在心里做筆記，回頭要請行銷部把葉雅琪的履歷寄給這個代表。

球賽很精彩，打成了平手，必須加時。葉雅琪自從上半場打了五分鐘就一直坐板凳，加時賽被選了上去，韓育陵激動不已，差點就要站起來歡呼。

最后明星球隊還是輸了，葉雅琪在最后一秒投了個三分球，雖然沒能追上被拋遠的分數，但可出盡了風頭，得到轟然掌聲，以及閃爍不停的鎂光燈。

目睹葉雅琪光芒四射的樣子，韓育陵覺得度假根本不值一文。

球賽前，韓育陵就和葉雅琪說好，等球隊的慶功餐會結束了，他們才來享受二人世界，于是韓育陵便獨自一人離開。

步下樓梯時，韓育陵還不舍得把視線從球場中的男友身上移開，竟不小心踩空了一級，眼看就要滾下樓梯去，身后突然有人抓住他手臂，千鈞一發下阻止了后果必定會很慘重的意外。

「謝謝！」韓育陵立即回頭道謝，可那人卻同時放開了他的手，并轉身從旁邊的通道快步離開。

韓育陵看著那高瘦頎長的背影，咬了咬唇，跑著追上去。

「我說謝謝！」韓育陵大聲叫道，那人即停下，但沒有轉身，依然背對著韓育陵。

「不用客氣。」那人抬手揮了揮，便又繼續快步走開。

韓育陵決定不追了，這時候追上去也還是尷尬。

「你也一樣！」韓育陵站在原處，朝駱禾羽喊，「下次看到我別不聲不響！打個招呼！」

駱禾羽已經淹沒在爭相走出出口的人群里，韓育陵看見一只手高舉起來，朝他的方向揮了揮，比了個「OK」的手勢。

韓育陵愣著，口袋的手機震動，他拿起來看來電顯示，是葉雅琪打來的。

韓育陵接聽，一邊看向球場，葉雅琪特地站到了空曠處，朝他大力揮手。

「老師，你還好吧？」葉雅琪問。

「你請他來的？」

「不是啊，我可沒這膽子，不過我早發現了，駱老師就坐你后面，你都不知道嗎？」

「你在我前面，我干嘛看后面？」

「那好，我會常常站在前面，老師，你以后別看后面了，看我，看前面，看未來，好不好？」

韓育陵點頭，也不確定葉雅琪是不是看得見。

葉雅琪放下電話，抬頭遙遙和韓育陵相望，直到隊友催他，他才跟著大隊一起離開。

韓育陵回味葉雅琪的話，心里突然涌起久違的雄心壯志。

葉雅琪的身影已經成了他的方向，而葉雅琪正準備走向更寬廣的未來。

一起吧。

雅琪，我們一起攀一個全新的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