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過了三日, 今天是謝盈香昏迷不醒的第四天。
謝墨起得特別早,熬了魚湯後便去前殿照看謝盈香。
他猶豫了許久,還是伸手去探了探謝盈香的鼻息。
鼻息很淺, 若有若無。
他又擡手爲謝盈香把了脈。
脈象很弱, 謝墨安慰自己, 一定是謝盈香身子虛弱。
不過也算是打破了斗笠人的謊話。
那個人說過, 不出三日姑姑便會毒發身亡, 但今已是第四日,姑姑還沒死,是不是說……姑姑她當真無礙, 並未中毒?
但他不敢肯定,姑姑是否能活得過今晚。
但同樣能讓他慶幸的便是, 天書還在他身上, 天下蒼生還會安寧一時。
在謝盈香身旁呆了一會, 謝墨就離開了,去給菜地裡澆水。
由於許風清每日定時給菜地澆水細心照料的緣故, 胡瓜苗終於露出了點點綠尖兒。
還有一點便是之前的綿綿酥雨,潤澤了種著胡瓜苗的那一方土地。雨來得不早不晚,正是在胡瓜苗需要水的時候,可謂是一場及時雨。
“謝公子今日又做了魚湯啊?”許風清略帶嫌棄的瞟了一眼碗中的魚湯,在桌邊坐下。
許風華喝得不亦樂乎, “誰讓你昨晚說你嫂子偏心?我是他夫君, 這叫體貼入微, 不叫偏心。”
“二哥, 你何時學會了強詞奪理?”許風清喝了口魚湯, 皺著眉嚥了下去,“謝公子做的魚湯又變了味兒, 真的……”他擰著眉毛,“好苦……”
許風華從許風清的手中奪過碗,“你不想喝,那就別浪費了。”
說著,便將許風清碗裡的魚湯倒入自己碗裡,一口喝光了。
喝完還滿足地拍了拍肚子,拿過桌邊的手帕拭了拭脣。
他眼睛一瞥,見冥七目光微滯,以往臉上的嬉笑一掃而光,“師父,你怎麼了?”
冥七依舊盯著碗中的魚發著呆,似乎並未聽到他的話。
他拍了拍冥七的肩,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魚湯不好喝,冥七不大想喝但又不好倒掉,但看冥七發呆的樣子,許風華大概是知道了,冥七是有心事,只是沒想到平日裡嬉皮笑臉的冥七竟也有了煩心事,“師父?”
“恩?”冥七被這一拍,魂都散去了大半,他遲鈍地轉過頭,看見是許風華拍了他,才鬆了口氣,“徒兒,怎麼了?”
許風華更加肯定了冥七一定心事重重,按冥七平日裡羅裡吧嗦的性子,若是有人嚇到了他,他一定先嘟囔幾句,再問有何事。
“師父,你怎麼了?是有何心事?一個人解決不了的,我和謝墨,三弟都可以幫你。”
冥七長嘆了口氣,視線落在門外謝墨的背影上,神色木訥,“唉,你們得速速回京城了。靈熙公主過不了幾日就要前往莽蒼國和親了,也不知道那個時候還來不來得及。”
在這兒住了幾日,他已經慢慢習慣甚至喜歡這種日子了,突然要回京城,心裡竟然產生的本能的抗拒。
這種抗拒,很熟悉,年幼的他因爲這個不時會發作的病,遭到許多皇弟明裡暗裡的嫌棄,故而他幼時一聽到要去私塾或上學堂,他心裡就油然生出的這種抗拒。
“這麼快?”許風清也感嘆了一句。
那個勾心鬥角波雲詭譎的京城他也不想回去,許風清又抱怨了一句,“皇兄這般心急,爲緩和與莽蒼國的關係,竟然不惜一切代價,甚至把自己的妹妹送去那個滿城窮漢鳥不拉屎的地方。六妹也真是可憐,好在我們是男兒身,不必擔心這些。”
話粗理不粗,許風華本想讓他儘量尊重皇兄不要說過多閒話,免得被外人聽了去而惹上麻煩,但他想了想,許風清說的其實句句在理。
莽蒼國物產還算豐盛,只是都豐盛在皇宮裡,百姓們只能眼巴巴地望著自己苦苦掙得的家底被朝廷以各種理由撈了去。
不過若是富在朝廷,理性說靈熙公主若是得了寵,該是去享福纔對。
但是問題在於,莽蒼國有一個歷朝歷代都根深蒂固的想法,那便是婦孺是地位最低下的,哪怕是當上了母儀天下的皇后,那也和普通婦孺一樣,地位總是居於人下的。
而且這代皇帝好色花心,後宮三千,各個輪留當皇后,今日皇上心情好了寵幸了哪個妃子,這個妃子就做皇后,明日若看上了其他的,那這皇后便可撤掉,總之,沒有一直居於鳳位的。
中宮之主也一直在換,按莽蒼國皇帝的話來說,這就叫雨露均沾,各個有機會做皇后,只是到那時被廢掉的皇后大多活不過一個月。
這一點,莽蒼國大臣也不好說什麼,只能盡力保住自家閨女,不讓她們進宮,遠離後宮紛爭。
而對此表達不滿頻頻上書的大臣們最後也都過得不如一條家養的狗。
而這個紛亂滑稽的朝堂上,雖然大臣們各個心懷叵測,但他們和皇帝都野心勃勃,他們心裡共存著一個稱霸天下實現一統的“壯志雄心”。
謝墨忙了半個時辰就又去前殿照看謝盈香了。
謝盈香還是沒醒,但還活著。
謝墨去小膳房倒了碗水,端著水又回了謝盈香身邊。
他擡手慢慢將水倒進謝盈香口中。
“咳……”幾口下肚,謝盈香許是被嗆到了,才咳了幾聲,神智也慢慢恢復。
謝墨聽到謝盈香的聲音,激動地放下碗,“姑姑?!?
謝盈香眼睛慢慢睜開,突如其來地,從窗外射進一道刺眼的光線來,謝盈香一時不適應,擡手擋了擋。
“姑姑?”
謝盈香聽到聲音,轉頭看了一眼他,怔愣了片刻,“你……”她皺了皺眉,腦中怎麼也想不出面前的人是誰,可看著又面熟,“你是何人?”
謝墨聽著這話也沒反應過來,“姑姑,是我啊,我是謝墨,這裡是先皇陵墓?!?
“先皇陵墓?我怎麼會在這?”
謝墨沒說話,謝盈香不會無緣無故和他開這種玩笑,而且看謝盈香茫然無措的樣子也不像是裝的。
那姑姑……她真的失憶了?
其實,失憶對姑姑來說,也算是種解脫吧,總比讓她接受失去孩子父親的痛楚好得多。
謝墨這麼一想,便閉了嘴,對謝盈香之前的事隻字不提,無論謝盈香怎樣問,他都只拿了話搪塞過去。
謝墨將謝盈香攙回了房,讓他好好歇著。
許風華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說過,他會醒過來的,你只管放心?!?
許風清也很高興,謝盈香醒了,謝墨做的飯味道自然會變好。
冥七坐在一旁,看破不說破,閉眼喝了口魚湯。
到了中午,謝墨端來了午膳。
許風清見沒有魚,頓時鬆了口氣,暗戳戳地期待著自認爲可口的午膳。
午膳不算清淡,是碗陽春麪,好歹見了些油水。
一條條細細的白麪上撒了幾層的蔥花,碧白相映,便像是白壁與翡翠相映,許風清遠遠就聞見了香味兒。
對於用膳,應該是許風清一天下來最喜歡的事,尤其是當謝墨心情好的時候,做出來的膳食遠遠飄著讓人抓心撓肺的香味,嚐起來更是讓人食慾大作。
許風清火急火燎地接過謝墨遞來的碗,二話不說就坐在木凳上大口吃了開來,只是麪條一進口,許風清就後悔了。
他費力地嚥下一口面,見周圍似乎都還沒有動筷子,一向積極與他爭著吃的冥七也突然安寧了,木木地坐在木凳上,眼神呆滯,不知道又在想些什麼。
“今晚收拾好東西,都回京城吧。”冥七語氣裡透著無奈,眼珠卻連動都沒動一下,像是定住了般,呆呆地看著桌子的某處,似乎要把桌子看出個窟窿才肯罷休。
謝墨拿著碗的手也頓了頓,半晌吐出一個字,“好?!?
面很硬,面裡鹹味很重,吃一口就要喝水的那種。
許風清吃了幾口,莫名覺得不舒服,心裡悶悶的,想道出口中的驚訝最終也化做了一聲嘆息。
許風華也是如此,一面吃著飯,一面懷揣心事,方纔做午膳時謝墨已經將謝盈香失憶的事說給他了,這下又離開此處匆忙要回京城,讓他生生多了份世事無常的感慨。
總之,這頓午膳用得很不愉快。
晚膳亦如此。
用完晚膳,她們已經忙開了,各自收拾著自己的東西,只有冥七依舊坐在木凳上,一言不發。
“二哥,我不回京城了?!?
許風清負氣般地扔下正在收拾的衣物,他坐在冥七身旁,“我和你一起在這住下,哪也不去?!?
冥七聽到這話,不由得被他逗笑,他敲了敲許風清的腦門,“你這傻孩子……不過,我一個人住這確實無趣,有你在也多個人照應,我這把老骨頭若是有一日……”
“師父!”謝墨和許風華異口同聲,打住了冥七要說的話。
冥七看著他倆,心中一暖,瞇著眼淡淡笑了笑,“我還真不後悔來到這裡收了你們這兩個徒弟。墨兒,以後多陪在風華身邊,你們兩人還……還有些時日……”他又擺了擺手,“沒事,我老頭子亂說的。”
這場景,讓許風清總覺得他們幾人似乎以後再也見不著了一樣。
許風華和謝墨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冥七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