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8號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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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轉(zhuǎn)過頭去看朱毓昇凝視著地圖的側(cè)臉。
在並不算明亮的燭光下,朱毓昇的兩道濃眉緊緊擰在一起,眉峰高聳,在眼周投下一圈陰影,顯得格外凝重。
“皇上是在爲(wèi)海禁之事煩惱嗎?”
芳菲輕聲說道。
聽到她這句話,朱毓昇面容震動,迅速扭頭與她的目光對在一處。
重開海禁,這四個字沒有一天不在朱毓昇腦子裡轉(zhuǎn)三遍。
但是真正說出口的……卻一次都沒有過。
這件事,是真正的“冒天下之大不韙”,即使他貴爲(wèi)天子,也不可輕舉妄動。
他和幾個真正的心腹隱晦地商量過此事,比如蕭卓,但他們都對此事抱持著不太樂觀的態(tài)度。儘管經(jīng)過詹太后宮變與頤王叛亂,朝中老臣被清洗下去一大半,可是保守派的力量依然是巨大的。
不僅僅是在朝廷任職的官員而已……還有在野的大儒們,以及清流名士,遍及全國的儒生……這股強大的能量,可以成爲(wèi)支持朱毓昇的後盾,也可能會變成沖垮他的激流。
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他一直在努力思考怎樣打開局面。
這次的選秀,自然也是如芳菲想象中的一樣,是爲(wèi)了讓朝中官員更加靠攏到他的周圍。選入宮中的秀女,可以作爲(wèi)控制官員們的籌碼……沒有什麼溫情可言,這就是政治。
但是光是這樣,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他必須要真正在政治上做出許多決策才能推動這件事進行下去……
而他的心事,被芳菲一句話就點破了。
“……是你猜到的嗎?”
芳菲欲言又止,其實這是陸寒猜到的??墒撬貌粶?zhǔn)該不該把陸寒說出來,畢竟“妄自揣測聖意”不大不小也是一條罪名。
“嗯,算是吧。”
她還是決定不說出陸寒來。朱毓昇對自己溫柔不假,對別人……她不敢肯定。不然陸寒當(dāng)年也不會硬生生被從庶吉士考試裡擼下去了。
朱毓昇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幾眼,才重重點頭說:“沒錯。朕是有這個想法。你認(rèn)爲(wèi)……應(yīng)該重開海禁嗎?”
“婦人不當(dāng)妄言政事……”芳菲對政治不是太擅長,不想就這種宏大的命題與朱毓昇討論下去。
但朱毓昇卻不這麼想?!盁o妨,你就隨意說說好了。朕……實在是想找人說,也沒法子……”
他身爲(wèi)皇帝,早已失去與人談心聊天的資格。而這種關(guān)係重大的政事,他更是不敢隨便和人討論,頂多和蕭卓暗地裡商榷一番。
可蕭卓武事與密報上厲害,對於這種政務(wù),也插不上話,只能聽朱毓昇說罷了,提不出什麼建設(shè)性的意見。
內(nèi)閣的閣老們,誠然會替他分擔(dān)政事,可是不代表他們會贊同與支持他的決定。
芳菲聽他說得誠懇,只得訥訥開口說:“那我隨便亂說……皇上可不能生氣。”
“朕什麼時候生過你的氣?”
朱毓昇溫然一笑。芳菲仔細(xì)想想,呃,好像還是有的……算了,不去提醒他了,他是皇帝嘛,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朕曾聽那沙靜思說,你與他說過幾句西洋人的航?!越裢碚夷氵^來說說?!彼鋵嵾€不只是爲(wèi)了這個理由把她拐來的,要往深處說……就是想見她想見她想見她,不需要什麼理由。說這個……就是個藉口罷了。
不過芳菲顯然當(dāng)真了。她記得當(dāng)日與沙靜思神父閒聊,聽他說起乘船從佛郎機啓程後一路上的辛酸歷程時,曾替他們感慨了一番,順口說了一些她所知道的這一時期歐洲人的航海情況。
現(xiàn)在朱毓昇問起來,她便也就選擇性的說了一些荷蘭,佛郎機之類的國家的海上貿(mào)易的事情。說起來,她以前一直以爲(wèi)荷蘭這國名是後世纔有的,沒想到大明時這國家就叫荷蘭了……
“這樣啊……”
朱毓昇沒問芳菲爲(wèi)什麼知道這種連錦衣衛(wèi)的密探都不知道的事情。芳菲也料準(zhǔn)了他不會問,纔敢說的……也許這也算一種默契吧。
“果然還是得開海禁啊?!?
朱毓昇對芳菲說到的,荷蘭通過海上貿(mào)易獲取厚利進而富國強民的事情,感嘆不已。國庫太需要太需要這樣大筆的進賬了。
可是要有進賬,就得先支出。即使朱毓昇沒做過生意,也懂得這個道理。即使他能說通那些大臣們強行重開海禁,又哪兒來的錢造船……
雖然不捨得,更有許多話想與芳菲說,但朱毓昇還是不得不讓惠周安排人把芳菲送了出去。
芳菲還以爲(wèi)自己要趕不上關(guān)宮門了,但朱毓昇這地頭蛇顯然是計算過的。她被送出宮門時,後面還有一兩頂轎子在送最後的一批女賓們——可見今日的女賓之多,真把皇宮裡的內(nèi)侍宮女們折騰壞了。
“真是辛苦的一天啊。”
芳菲一進了自家停在宮門廣場上的馬車,立刻靠在軟枕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先是大清早起來梳妝打扮,又受了半天的宮廷禮儀教育,接下來是冗長的宮宴和無聊的賞燈會……臨走前,還被朱毓昇半道截走,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這一天下來,幾乎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怎麼會不累?
不過……身子雖然疲累不堪,她的心情卻還是很舒暢的。
一路上,芳菲的脣邊始終掛著淡淡的微笑。
能夠和朱毓昇深談這一次……將一些長期盤踞在腦中的心結(jié)解開了,未嘗不是好事。這種敞開來說話的感覺真好……她終於不需要再對他掛起厚厚的面具了吧。
碧青和碧桃看夫人閉著眼睛微微笑著,互相對視一眼,心想夫人這趟入宮肯定很愉快啊。唉,她們兩個一直只能在宮門最靠近外頭的偏殿和無數(shù)婢女們呆了一天,什麼地方也沒能去……回去怎麼和那些小姐妹吹牛啊,真愁人。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煩惱,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憂愁呢……
正月十五過後,京城裡更加熱鬧起來。因爲(wèi)選秀的旨意,也終於正式下來了。
選秀的範(fàn)圍是“七品以上官員家中體貌端莊、品格方正之未嫁女,已定親者不在此列,及笄直十八歲爲(wèi)佳,以京城人士爲(wèi)主”。
想把女兒送進宮裡的各戶人家,都在忙著跑動關(guān)係。禮部的官員們從來發(fā)現(xiàn)自己是如此的受人歡迎,無數(shù)官員想要從他們身上打探出入選名單,或是通過關(guān)係把自家不太合格的女兒塞進這一行列——比如那些只有十三四歲的女孩子。
自然,有人漏夜趕科舉,有人辭官歸故里。有想借女兒一步登天的,也有想女兒過得幸福簡單的。並不是所有的人家都想把女兒送到宮裡去,畢竟誰都知道那兒儘管是錦衣玉食,日子卻極難熬,稍有不慎,輕則被罰,重則喪命。
可誰也不敢給女兒在這種時候定親啊按照慣例,選秀旨意一下,直到選秀結(jié)束,在候選範(fàn)圍內(nèi)的姑娘們是不得嫁娶的——已經(jīng)在此之前定親者不在禁止行列中,可爲(wèi)了避嫌,連定了親的人也不會在這時出嫁。
這要是落在有心人眼裡,不就成了不願將女兒送進宮的鐵證麼?這種把柄落在人家手中,什麼時候看你不順眼了參上一本,皇上如果真的跟你計較起來,那也夠倒黴的。
芳菲安坐家中,只管做她的生意,也理不了外界這麼多風(fēng)風(fēng)雨雨。她現(xiàn)在就是盡力讓手下的掌櫃們把香草堂的各色乾花茶、***茶和香露、香囊之類的貨都先囤積起來。等選秀名單一出來,大批秀女入宮,如果是直接封了份位的……絕對要採買嫁妝。
到那時,香草堂的生意肯定好。現(xiàn)在京城裡的仕女們都愛上了她的花茶和香露香粉,只要經(jīng)營得到,秀女進宮這事會給香草堂帶來不少的收益。
轉(zhuǎn)眼出了正月,禮部已經(jīng)將適合條件的秀女們造冊完畢,直送大內(nèi),請皇上親自主持選秀。
二月二龍擡頭這一日,第一批秀女的名單出來了。
接到宮裡太監(jiān)親自來傳旨意的人家,有人歡喜有人愁,可誰又敢在來“報喜”的太監(jiān)們面前露出什麼不悅的樣子?當(dāng)然都表現(xiàn)得高高興興的,一時間,京城裡四處可聞鞭炮禮花的聲音。
“真是熱鬧啊……”
芳菲側(cè)耳聽著街上噼噼啪啪響著的鞭炮聲,搖頭嘆息。這一聲聲鞭炮過後,又不知有多少少女要被送進深宮,在那見不得人的去處熬成白髮宮女了。又或是“運氣”好些,直接被封了美人什麼的,那更是連出宮的機會都沒有了……
不過,這都是別人家的事情,她也沒必要替人家歡喜憂傷了。
但讓芳菲沒想到的是,她還是不得不和選秀扯上了關(guān)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