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珩轉身而去,芙儀絕望地抽泣,隱隱落下垂亡的眼淚。他側過眼,冷漠道:“朕不會讓你死。朕會囚禁你一生,讓你老死在囹圄圈禁之內。”
任由身後那一聲聲棉若柳絮,飄如浮萍的哀嘆聲將他的心撕裂,他也沒有再回頭望一眼芙儀。他給過她一線生機,讓她跟著項斯雙宿雙棲,沒想到最後卻成了項斯的悲劇。尉遲芙儀從來沒有愛過項斯,項斯不過是她以一己之力復仇的墊腳石,她要的只是他恨她,這一世記住她而已。
離開大理寺天牢,他的心已經千瘡百孔,常言一將功成萬骨枯,他這龍袍加身,血洗了太多人的生命。他揚鞭策馬趕去項府,無論如何,都要見一見項斯最後一面。
琳瑯從夢中醒來,驚擾了滿頭涔涔熱汗。她做了個夢,夢到了枉死的趙永康,她從不相信鬼神託夢之說,夜來幽夢,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之故。
驟然乍醒,靜如在屋外守夜,聽到琳瑯的動靜,連忙跑進來,生怕主子半夜陣痛發作。“主子,您哪兒不舒服?要不要去找皇上來?”
“皇上?”琳瑯啞然失笑,自從項斯出事後,他們如漆似膠的關係瞬間冰封了,誰都不願意跨出一步。“身毒國的使臣來了麼?”
宮中的消息猶如一陣風,在後宮各個甬巷通道中來去自如。“聽說明日到達長安城,皇上讓謝德妃負責宮中設宴接待事宜,不足之處,則有李昭儀從旁協理。”
“你看,他其實並不需要本宮,即便沒有本宮,這後宮還是井井有條。”琳瑯腦海空白了一片,吃醋也罷,心死也罷,如今她唯求孩兒康健,別的多思也是無用。“也許本宮在,反而攪亂了那片寧靜。”
靜如知道那是琳瑯心累之語,任誰攤上了這幅時日無多的身子骨,每日都猶如踩在鋼絲上混日子,誰還有這閒情逸致拈酸吃醋。
琳瑯有氣無力地扶座起來,嘆息著自己已經時日無多。“靜如,本宮若是走了,就讓皇上放你出宮,可好?你回採葛自由自在地過日子,可比在宮中如履薄冰強。”
靜如嘟囔著不痛快,好似胸口塞了團棉花憋氣。“主子,您可別胡說了,您長命百歲。那鄒御醫就是把話說死了,我聽著可真不樂意了,哪個女子分娩不是九死一生了,您怎麼就非得天人永隔似的。”
琳瑯喝了口水,順了順氣,“本宮夢到了趙永康,一直以來都沒有爲他主持公道,臨了,還是記掛著這事兒。許多人記性不好,所以活得反而自在,本宮就是有時候記性太好了,便是作繭自縛了。”
靜如說道:“您直管說,婢子替您去辦。”
琳瑯沉靜斯須,而後吩咐道:“趙永康的屍身是在鳳陽閣外的水井中撈上來的,你找些底子乾淨,值得信賴之人,放出消息去,就說鳳陽閣外水井中鬧水鬼。害人者若仍在宮中必定心慌,不揪出來,本宮無法面對趙永康。”
靜如穩穩頷首,這件事積壓在心裡許久,若真是邵文淑所爲,那麼人走事了,若是其他人,潛伏太深,真叫人後怕。
身毒國使臣接待夜宴就安排在御花園主會場,尉遲珩因著身上流著一半是身毒國的血,接待亡故的母妃族人排場十足。身毒國使臣此次來訪,帶了不少向大江國敬獻的奇珍異寶,珍禽異獸,訪者團更是攜眷而來。謝德妃驕傲地坐在尉遲珩身邊,並肩落座,給她足夠的尊榮,李之雁坐在左邊次位上,其餘妃嬪以此入席,故而此番盛宴有家宴之意。御花園中沸反盈天,夜宴持續到了三更天。
夜宴停歇後,與會使臣回驛館休息,伺候的太監宮婢都各自回宮打點。天灰濛濛的,好似遮了一張濃色的簾幕,就在後半夜,宮中有人傳聞在鳳陽閣外看到黑影逡巡飄忽,那黑影一身御醫打扮,全身溼漉漉的,好似剛從井裡爬出來。宮中一時人心惶惶,鬧鬼之說風傳起勢。
後宮的傳聞總是那麼飄搖,猶如柳絮軟軟掃著人心,但凡心裡有點虧心事,總免不得夜半夢迴突然驚醒。
琳瑯在天井中投喂金魚,石頭堆砌成水塘,水面漂浮著嫩綠如盤的睡蓮葉,紅白相間的魚兒在水草與嶙峋的假山之間穿梭,陽光閒閒地曬在水面上,泛出了碎金點點,這是個難得天晴的好節氣。
靜如端來了安胎藥,懷胎到了第八個月份,琳瑯每天吃得安胎藥比吃得飯菜還要多,鄒佩衍根據每日診脈情況,不斷調整藥方,琳瑯的命幾乎就是用湯藥懸繫著。
琳瑯喝了藥,問道:“項大哥的事可有後續?”
靜如回道:“聽說落了葬,只是民間那些謠言一時鎮壓不下去,又有外使來訪,恐怕被人看了笑話,無法風光落土。”
琳瑯喝了安胎藥,把青玉瓷碗遞還給靜如,掏出蝶戀花絲巾抿脣擦了擦嘴角,她波瀾不驚地看著石塘中無憂無慮的游魚。“那芙儀呢,皇上怎麼處置?”
靜如從張希賢處著手旁敲側擊過,張希賢念在靜如是賢妃貼身侍婢這層關係上,透露了點口風,靜如道:“皇上前日去獄中探望過,卻並未下任何指令處置。”
琳瑯冷笑,忽如一陣料峭春風,抽得心頭一凜。“皇上的性子艱澀冷漠,他對芙儀不會留情,他不是不作處理,而是按照之前的處置罷了,任由她自生自滅。之前圈緊在嫣華宮這個牢籠中,如今輾轉在大理寺天牢中,讓她老死無依。芙儀籌謀殺死項斯,必定做了最壞的打算,她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她要求死,皇上反而不讓她死,讓她以最茍且的方式蹉跎至死。”
靜如煢煢立在風中,經琳瑯一點破,倒也合情合理,嘆息道:“殺人償命,倒也暢快。大半生蹉跎在牢獄中直到身死心滅,纔是最大的懲處,皇上當真是恨到了極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