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瑯失望地冷笑了下,可很快又恢復了淡然的神色。老爺對自己沒有那個心,也不愿做登徒浪子,還愿意給自己找好婆家,這還有什么可委屈的。“琳瑯謝謝老爺,爹爹和娘親知道琳瑯孤身無依,遇上了這么為我籌謀的好老爺,肯定也會含笑九泉的。琳瑯就好好收拾心情,只要老爺替琳瑯物色好,不管是誰,琳瑯都嫁,哪怕伏低做小都可以。”
紀忘川眉峰冷澀。“胡說什么?什么伏低做小?”
琳瑯癟了癟嘴,說道:“琳瑯是陸府上侍茶女出身,長安城里的好人家看不上侍茶女,真要是以色侍人,至多做個偏房。若真是老爺以權勢壓人,興許能做個正室,可到底也是委屈了人家。做個偏房就好,琳瑯不貪心的。”
再聰明的判官也理不清兒女私情孰是孰非,何況這判官要拷問的是自己的心,更是無從入手,不知所措。
夜風嗚咽成午夜的亂流,一名俊俏的男子駕著一輛平頭馬車行駛在逶迤的山路間,他的側臉英挺,雙眸凝神著前路,一手執著韁繩,另一手撩開身后的車簾,略微回頭看了一眼,車廂里的女子已經入睡,蜷縮成了一個防備的弓形。
他迅速抖了下馬韁,駿馬撒開四蹄,風馳電掣地飛奔。嘴唇翕動了下,“上來吧。”
一道黑影劃破夜空,倏然之間并排坐在了他身邊,來人正是繡衣使項斯。項斯拱手行了個簡單的禮數。
紀忘川目視前方,語氣冷徹。“趕路要緊,不必在乎這些虛禮。”
項斯回望了眼車廂,聽著呼吸起伏均勻,可見車廂內之人已經睡下。那本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竟然牽扯上了十年前月海山莊的慘案,而且那是紀忘川立下戰功的第一個任務。如今,主上為了這個身份尷尬的女子,延誤了苦心追蹤多年的任務時機,讓項斯擔心又惶恐。“主上,匯豐鏢局出鏢已有兩日,且此行鏢車走蜀中道,我們不去沿途埋伏,反而在此時趕往益州……”
紀忘川瞥眼看項斯。“你在質疑我?”
項斯恭敬道:“屬下不敢。”
紀忘川冷笑一叱,他本就是這樣捉摸不定的個性,卻不知遇上琳瑯后,便自動卸下了渾身的刺,只為了擁抱的時候不要刺傷她。“我且問你,匯豐鏢局為何此趟表要選在子夜誓師出鏢?”項斯被紀忘川一點,心覺有些詫異,紀忘川繼續說道,“匯豐鏢局一向都是卯時正誓師出鏢,唯有此趟鏢選在子夜,以楊晨風縱橫江湖多年的老謀深算,難道是眼巴巴地告訴別人,這趟鏢特別貴重,故而選在子夜審慎出發?”
項斯被紀忘川一點撥,立刻醍醐灌頂,差點讓老腦筋中了楊晨風調虎離山之計。“主上英明,子夜出鏢,是為了掩人耳目,那么真正的鏢,尚在益州的匯豐鏢局?”
紀忘川沉默如金,既然已有了這般盤算,眼下緊要的是妥善安排琳瑯的下處。“讓你去益州辦的事辦妥了嗎?”
項斯領命回答道:“在益州以商賈萬路行的名義,租下了益州長滿大街東南巷子里的一處私宅。私宅離匯豐鏢局隔了三條街,鬧中取靜,是安置歸隱的好地方。”
紀忘川莞爾一瞥,道:“不錯,大隱隱于市。”
項斯不安說道:“主上,恕屬下斗膽,您真的要帶著她?月海山莊一戰,若是被人發現尚有月家的遺孤,繡衣司必定要斬草除根收拾殘局。況且,月琳瑯若是發現您的身份,您就是她的仇人,還請主上三思。”
紀忘川逼視項斯,冷漠道:“多嘴。”
項斯自知又惹惱了主上,唯有識相告退。“匯豐鏢局第一趟出鏢由刁鑫沿途監視,只等主上下令。屬下這就去益州監視匯豐鏢局,告退。”
馬車顛簸了三個時辰,東方迎來了第一縷曙光,藍天白云因金光而鮮亮跳脫起來。
琳瑯捶了下酸脹的四肢,睜開兩只腫成核桃般的大眼睛。在車廂里坐起,抬手揭開遮蔽視線的車簾。簾外天朗氣清,背影如畫的男子正在趕車,她不期然的心動了,很快又被昨晚上他拒人千里的態度點醒。
她輕輕地朝他挪動了些位置,卻有保持著安全的距離。“老爺。”
紀忘川語氣淡淡的,好似往常的寒暄。“你醒了。”
眼前馬車飛馳在開闊的官道上,昨夜紀忘川不眠不休地驅車,琳瑯留意到車前的駿馬,正是那匹眼大腳程快的良駒。“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益州。”紀忘川轉頭對上琳瑯紅腫的雙眼,雙眼皮都被厚重的上眼皮壓垮,他本能伸手撫了撫她的眼皮,登時,又把手挪了回去。“以后想去哪兒,就跟我說。一個姑娘家一聲不吭出去,出了什么事不好交代。”
琳瑯低語道:“琳瑯孑然一身,出了事也好。”
紀忘川斥責道:“胡說什么?”
琳瑯心里也不痛快,只是隱忍著不好發作。“出了事,老爺就不用費心給琳瑯找婆家了,這等婆婆媽媽的事,豈能勞煩懷化大將軍上心。”
紀忘川怒叩了下車壁,道:“越說越沒有正形了。”
琳瑯收拾心情,不再頂撞老爺。在陸府做了十年的婢女,修煉出一套死皮賴臉自我安慰的生存態度來,遇事別太較真,跟主子鬧騰,最后吃虧的還是自己。況且,侍婢覬覦老爺,說到天邊去,她也不占道理。
到達益州是正午時分,益州春深,滿眼綠意盎然,他派項斯租下的私宅更是藏在鮮綠庭院中的一隅妙處。
東南巷子夾道挺立著遮天蔽日的綠葉梧桐,馬車行駛在巷子里,好似走在了綠云仙境。若不是身負要務,紀忘川也想在此停留幾日,任時光匆匆流逝,他只想與琳瑯隱世而居。
項斯租下的私宅大門匾額上寫著“嘉樹滿庭芳”,看這私宅的名字這里應該曾經居住過興旺鼎盛,幾世同堂的齊全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