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國的王城在國境西岳山嶺之下,那一整座山嶺都是國君的春獵場所。
三月里,正是各方大臣進京朝圣,國君組織親族臣民大獵之時。
王城外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鐘紫言和鐘守一爺孫二人慢步走在城外的春獵攤子間。
不要以為只有官家才有資格春獵,這是國朝習俗,百姓們也深以為神圣之事,只不過官民們去的地方不同。
如今的王城并非前朝王城,這里在七八十年前算作梁地,由梁王統領,梁國立國后,這里直接成了都城。
西岳人民彪悍好戰,一直是梁國最大的軍力儲備之地,不過管理國家不比管理封地,自梁國建成安定以后,各地封疆大吏無不是文官根底,武將們被貶的很低。
這是歷朝歷代都會做的事,凡人們總是由武力開國,文筆治世。
鐘守一看著那一張張春獵強弓擺在各家商販攤鋪前,心中喜歡的緊,不由自主湊近觀摩。
小攤老板自然是好客的,看著像是個手藝人,年紀當有五十多歲,滿臉堆著黃皮褶子,“小娃兒,喜歡射箭?
瞧瞧老漢精制的這些弓與箭,鳳羽弓、牛角弓、鐵木弓、象牙弓、黑竹弓,哪一把都是盤磨三年以上的材料,吃力的緊?!?
對孩子吹噓一番,那人又對鐘紫言吹噓:“這位道門兄弟,給娃兒選弓,得挑力道合適弦勁適中的,不然他這個年紀,會落病,這鳳羽弓制造精良,又有朱紅色雕文襯美,尤為合適……”
鐘紫言只靜靜聽著,言語不多。
他大概知道為什么鐘守一喜歡弓,因為這孩子的父親鐘念青,自己那素未謀面的侄兒便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獵戶。
弓、斧、割鹿刀,是每一個獵戶必不可少的三件兵器套裝,由遠、中、近三個條件分別對獵物采取行動。
鐘守一喜愛弓,但他看了良久,心情忽而低沉下來,慢慢離開了攤位。
二人穿梭與各處攤販間,鐘紫言沒打算安慰勸說什么,既是觸景生情,那便由時間抹平。
男孩子在少年時,大多數對刀槍劍戟都很喜愛,和女孩子喜歡色彩鮮艷的棉麻布偶有同樣的原因,乃是血脈基因所傳。
此間除了弓以外,還有各式兵器,有的是匠人們賣,有的是商人們采集來賣。
攏共沒三里長的商區,擠滿了大大小小的攤鋪。
講價的人都是些窮苦人,鐘紫言耳中時不時會聽到:
“您要是嫌貴,那您去王城瞅瞅,這柄劍在城里那些富家公子手下,保準一口價叫二十兩銀子,您看看這銅雕雀紋……”
“不賣不賣,老張我不得虧死?開泥爐的費用都收不回來……”
“你說什么?這么小小的一柄匕首,你找本姑娘收二兩?你這是在欺負人家?”
……
人間煙火氣,基本都是自各色人嘴里說出來的話中體現的,明面上聽著他們是在說話,背后體現的是他們對生活的掌控或者無奈。
越往西逛,越熱鬧。因為不知道城里的哪位官兒做主,擺著小斗圈,各種衣著光鮮的中層民眾在賭銀子押注。
小斗圈不過五十丈長寬,內里兩個人互相揮舞著劍,你刺我挑,打得不亦樂乎。
這種比斗,不分生死,大多都是大戶人家的武教家丁出來做戲,搏眼球而已。
莫說是鐘紫言,就連鐘守一也能一眼瞧出其中的貓膩,練過武的人,爭斗起來要么招招致命,要么事先留契機給對方出手打陪練。
兩個實力相當的人很容易玩過火,所以當下的這種比斗,事先一定在暗地里練過不知多少回。
午間散場的時候,有人歡喜有人哀愁,畢竟賭銀子哪有不會輸的道理。
從春獵攤到王城大約有兩里的距離,路上多有官兵巡邏,但來往的年輕人并沒有什么拘束收斂,該笑該鬧自顧自玩。
爺孫二人在距離王城不過五百步時,被迫停下了。
事情是突然發生的,一個背著長槍的灰袍壯漢和一個滿身甲胄的將軍嚴肅對立,周邊人群很快被兵卒疏散:
“獵虎騎內部爭議,游民速速撤散,沿護城河往北門去!”
“獵虎騎內部爭議,游民速速撤散,沿護城河往北門去。”
……
官家發話,百姓們可不見得離去,朝廷的事,大有人關心,圍著看的各色人群很少有主動離開的。
東門的路被堵了,鐘紫言也沒打算換門進城,索性讓鐘守一看一看熱鬧。
先前有兵卒喊話說這是獵虎騎內部爭議,說明那個灰袍大漢也是國朝軍方的人,獵虎騎作為大梁頭號軍備力量,百姓們平常時候根本見不到。
只聽那身穿甲胄頭戴金冠的將軍人物厲聲訓斥:“谷三銅,軍令已出,你何苦抗命?”
灰袍大漢手握長槍,冷笑一聲:“你以茶待我,我尚多有敬佩,自不與你爭論。
可當下既然要用武器說話,我便不能讓人小瞧了我!”
他將長槍橫掃指向周遭一圈圍著的獵虎騎兵,隨后踏腳一躍三丈,直接揮槍劈向甲胄將軍。
旁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有人說和灰袍大漢撕斗的這位是獵虎騎參軍,許多人更加對灰袍大漢的身份感到好奇。
鐘守一指著里面將槍技揮灑的淋漓盡致的灰袍大漢,問鐘紫言:“大爺爺,他的修為……”
鐘紫言捋須頷首,“不錯,已入后天武境,卻是難得的練武奇才。”
這種人在凡俗世界,絕對是不可多得的力量,國朝哪一方勢力不想爭奪。
沒過五十個回合,那身穿甲胄的將軍已經被挑落在地,被槍尖抵住喉嚨,不得動彈。
灰袍大漢背起長槍,直入王城。
周遭民眾見戰事已了,紛紛撤散開來,該進城的進城,該出城的出城。
鐘守一隨著鐘紫言穿過城門,入眼既是寬闊的城道,這里的民宅隨意拎出來一戶,都比袁城最富有的人家還富,走近城里,全是樓宇和大道廣場,各類府門里住著的多少和‘皇權’這兩個字都沾點關系。
“大爺爺,以我的速度,何時才能練到和那人一樣精湛的技藝?”鐘守一平時言語不多,但一有疑惑,他定會開口請教。
“七年?!辩娮涎灾徽f了一個數字,并不說為什么是七年,他不需要多解釋,因為技藝方面,除了時間,再無別的辦法。
鐘守一的本命是一把無名玉斧,金火土三靈根的資質,注定他日后修煉速度不會太快,若不能以勤補拙,將來的成就大概率不會高。
這是鐘紫言目前的看法,他深切知道靈根資質對于一個修真之人的重要性,自家這孫兒他日能不能有所成就,可能得看那柄玉斧的能力。
一定程度上來講,性格決定命運,通過這幾個月的觀察,鐘紫言發現鐘守一有一種發自骨子里的執著倔強,這種東西對于修行是好事,但管理門派不是好事。
所以他已經決定,這孩子將來的路,如果沒有什么意外,只能入貪狼殿。
梁國王城顯然是威儀富麗的,城中各類高牌除了官家法印,便是西華觀的符文道篆,僅憑這一點,足以說明梁國國教的力量有多大。
找了一處不顯眼的客棧定好房間,教鐘守一填飽肚子,爺孫二人又出去逛到夜里,與傳言中不同的是,夜間宵禁時間只有兩個時辰。
到了第二日,客棧中莫名多出來好幾個道人,明里暗里都在注視著鐘紫言,待鐘紫言佯裝用過早飯,其中一個黃袍青年道人走近執禮問說:
“我等乃是西華觀記名弟子,負責祥祿街監察已有近半年,瞧道友不似我教中人,敢問可有分觀授印?”
令鐘紫言奇怪的是,巡街本應是官兵的職責,怎么幾個毛頭小子成了擔職之人。
鐘紫言負手平靜觀望這一干人,末了,忽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