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近年來少有的盛會,今日聚集在藏風山上的修士可謂人流如海,再加上此時正到了新婚夫婦拜堂時刻,觀禮的氣氛更加高漲。
司儀老人乃是章溴,拉著寬長的靈簿一本正經念到:
“天地為證,宗祖護佑,今我赤龍門下乾道鐘紫言,坤道孟蛙、鞠葵,情投意合,愿結為逍遙仙侶,共參大道,往后福禍相依,苦厄共度……”
按照歲數算,門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沒有章老頭活得久,這差事是他費盡周折自其余老人手里搶來的,為的還是充一回面子。
章溴個頭不高,身子也瘦,若非穿了一襲紅白袍子,更顯毛矬,這么多年來難得的風光時刻,腰背明顯比平日里挺直。
禮詞冗長,龍牙天碑下的主位上,只有陶方隱一個老人,身著赤龍道袍,目光平靜淡然,他這一生已經見過太多婚喪嫁娶,活到這個歲數,早已古井無波。
高臺兩側是槐山各方有頭臉的話事人,趙良才、司徒禮、吳夲、拓跋南天等等,都在前列。
赤龍門自家人則站在背面坐席間觀禮,姜玉洲夫婦排眾人之首。
“夫妻叩拜!”
……
三拜之后,禮花紅彩盛放,整座山門都散著喜慶氣氛,姜玉洲卻驚詫皺眉。
他手中突然多出一枚拇指大小的玉符,其上赤靛二色閃爍不止,雕刻著‘明’字的陽面紅映出血。
身側的顏真瑩捂嘴緊抓姜玉洲胳膊,“我兒!我兒出事了!”
“噓!莫攪了掌門好事,我去查探!”姜玉洲打了個禁聲的手勢,面色冰冷,慢步離開婚禮場間。
藏風山門口,被臨時調來看護山門的李守信見一道金光直沖下山,雙目驚瞪:“快,洞開門道。”
不遠處小一輩弟子趕忙撤了靈力閥,金光飛出山門直往西去,寸頭紅眉小子張大嘴吧:“老李,那位是?”
他剛說罷,額頭重重一記盍彈,李守信笑罵道:“沒大沒小,叫師兄。那不正是姜師叔嘛,激靈點!”
紅眉小子捂著額頭疼的直咧咧,“一時沒看清哩,咋還打人呢,李師兄你變暴躁啦。”
“專打你這不識眼色的小東西。”李守信得意擠眉,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歡樂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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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山西域蠻荒深處,天妖坑下兩百丈,洞窟四通八達,無數死靈骷髏圍撲著齊姓道人,連姜明和魯鱗蛟三人也被迫對抗時不時穿插進來的鬼物,手忙腳亂。
魯巡揮舞著土黃色拳套,將擠兌而來的鬼物利用氣震轟遠,三人中,他在這種場面的殺傷力最弱,被姜明和魯鱗蛟死死護在身后。
漆黑的洞窟里,老遠處天崩地裂的震響聲從未斷絕,前面的金光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照耀三人所在位置,每次照耀掃射,都會誅滅一批筑基和練氣實力的鬼物。
姜明臉頰和雙肩留著血水,面目猙獰瘋狂:“是這樣,就是這樣,這才是真正的強者,齊前輩的劍道怕是同階無敵的。”
魯巡苦臉艱難抵擋著鬼物,“你當心你自己,別發瘋亂砍,身上的傷口越重越是招惹鬼物,那位前輩恐怕不久就招呼不住咱們了。”
魯鱗蛟背后閃爍著棕色獅影,雙手每一次出爪,都能抓死三四頭鬼物,鮮血淋漓,腐肉橫飛,手上那五指鋼爪既能軟化又堅硬無匹,品級明顯超過一階極品。
“怕啥,有前輩在,咱們不會出事的。”姜明手中湛藍色靈劍舞動生風,赤色榕流砍在鬼物軀殼上直泛水氣,他本是金火靈根,這劍其實是給水靈根修士用的,乃是他母親所贈,一直佩戴到現在,用順手了,舍不得換,當下對付鬼物極其吃力。
“你等當心,速速退去!”前方金光再次掃來,這一次威力更勝以往,卻也有警示之音一并傳來,證明那位齊姓金丹有了壓力。
魯巡勸導:“姜明,咱們該撤了,莫給齊前輩添亂。”
姜明剛要開口回應,迎面一具漆黑骷髏舉著巨大的青光鬼氣偃月刀當頭劈砍下來,他來不及反應,只本能將自己的【藍弧】靈劍擋在面前。
叮…鐺…咔吟…
兩刃相交,僵持不足一息,陪了姜明三十多年的靈劍應聲而斷,幸虧魯鱗蛟及時將那偃月刀轉接輪去別處,否則姜明瞬息間就會肋骨盡斷。
盯著斷裂的靈劍,姜明雙手發抖眼眶通紅,顫抖著呢喃:“斷了,劍斷了。”
“魯巡,拉著他往回走!”魯麟蛟一邊對付著那頭筑基后期實力的舉刀骷髏,一邊大聲吼向魯巡。
魯巡憨愣的臉上少有的閃過急促,揪著姜明的后脖頸就跑,拖在地上跑了五步,他的手被姜明死死握住。
“住手,它竟敢劈斷我娘給我的東西,不斬了它,回去沒臉見我娘。”
背后黑布裂開,姜明周身氣勢陡然爆發,手中一柄紫青色長劍,寒光冷冽,青芒肅殺。
“你尚未進階筑基,紫郢是出了名的兇劍,弄不好會出人命的!”魯巡驚叫。
此時的姜明早已失去理智,運轉靈力直沖向正在與魯鱗蛟癡斗的舉刀骷髏,“老子劈死你!”
他手中那柄劍乃是昔年初代客卿秦封貢獻于門中的兇劍,威力奇大,施用起來也極耗靈力,三道紫青月牙揮擊中舉刀骷髏,直接將那骷髏的雙腿擊碎。
趁著空檔時間,魯鱗蛟獅爪燃燒火焰,猛蓋在骷髏頭顱上,其軀殼直接爆裂開,那柄散著幽濃鬼氣的偃月大刀當啷掉在地上。
姜明見了此景,瘋狂的頭腦很快清醒過來,只感覺周身無力癱軟,踉蹌兩步轟趴在地,嘴里自語大笑:“鬼東西,看你死不死!”
魯鱗蛟邊阻擋著其他鬼物,邊提起姜明的身子,他卻手舞足蹈死活不愿意走:“拿上那柄偃月刀,那是個寶貝。”
魯鱗蛟無奈嘆氣,再次折返回去拿了刀,此時這片洞窟地動山搖,前方深處的金光明滅不定,一股死亡氣息傳來,金光中爆發出煉獄血色。
三人呆呆望著洞窟深處那道腳踏黑蓮的金丹人影,其正在對付兩頭同等實力的烏須鬼,雙方戰斗焦灼無解,突然齊姓道人周身實質血水蔓延開來,背后的巨劍被他握在手里,回頭血目瞅了三人一眼:
“這兩頭畜生已非我能鎮壓,你三人速速退去,今次會面若教他人知曉,必饒不得你們。”
不等三人回應什么,那人揮手間將周身越來越多的血水流沖而來,直接推動三人一路浮出天妖坑。
姜明最后一眼看到那人的模樣,他就像是在地獄血海里矗立著的修羅劍主,亙古如此,不死不滅一般。
出了天妖坑,日光照下,三人劫后余生,心頭空蕩蕩的,姜明整個身子的骨頭像是全部散架,齜牙咧嘴疼痛哀嚎。
“教你逞英雄,再晚一點,咱仨的小命都丟了。”魯巡忙拿出一粒回血丹喂服給姜明。
三人此時的樣子狼狽不堪,姜明吃了丹藥,仍舊將頭探向天妖坑:“乖乖,這鬼地方到底死了多少人,那骷髏頭殺都殺不完,齊前輩不會出事吧?”
嘶…呼吼…
天妖坑內瞬間傳響如惡鬼般的嘶吼,血腥氣肉眼可見自深處沖出妖坑,里面包裹的金丹氣息直往東北方向去。
“這……走了?”姜明尷尬發問。
他在這人心心念念著人家,人家出來后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逃了,教姜明好生氣惱。
魯鱗蛟心悸看了一眼天妖坑深處,“我們也快走吧,此地真不是咱們現在能來的,萬一那兩頭金丹烏須鬼沒被齊前輩滅殺,你我豈不是馬上要成了它們的果腹之物?”
姜明渾身打了一個激靈,“魯巡,快背上我,跑!”
三人腳底踩著血水一步步奔向莽古森林,心頭都慶幸能活下來,再也不想來這鬼地方了,連那么厲害的金丹劍修都創不了多深,怕是只有元嬰修士才能涉足。
一路穿梭在莽古森林中,姜明眼皮子慢慢合攏,他實在是太累了。
等到再次睜開眼睛時,人已經躺在了養雕林的客房內,榻前坐著一位身著黑白紅領道服的厚重鋒銳人影,姜明幾乎是本能感觸,認清床前之人:“爹?”
“嗯。”姜玉洲回頭看了自家兒子一眼,恨鐵不成鋼應了一聲。
“爹,你怎么在這里?”
“魂符都快要碎了,我不在這里還能再哪里?”姜玉洲起身負手立在客房窗前。
房間內陷入短暫寂靜,姜玉洲問:“你們遇了何事?”
姜明本打算將一切來龍去脈說清楚,一想到前些日子斷水崖的不快,又合了嘴唇。
“也罷,我已經問過麟蛟,既然那位前輩不想教外人知道他蹤跡,就由他罷。
你能活著便是萬幸,這次看看你們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還敢不敢亂闖。
那天妖坑據傳乃是當年化神鏖戰所留,其內妖鬼數不勝數,爹當年三次帶人進去探寶,死傷慘重,差點全軍覆沒,你三人真是膽大包天啊!”姜玉洲也不知是生氣還是感嘆。
姜明嘟囔著嘴,“我是死是活哪用你管……”
“混帳,我是你爹!”姜玉洲厲聲呵斥。
姜明低聲搶著道:“我這次帶回了寶貝,那柄偃月刀少說也有二階上品,送給掌門做大婚賀禮,沒準他一高興,又將貪狼殿給你執掌呢。”
姜玉洲身子一震,目光頓了頓,趕緊轉過頭去,流露出少許溫和欣慰,背著自己親兒子沉寂良久,再轉身刻意冷面道:
“掌門暫時撤我職位,為的只是平息內外不必要的事端,還用你這小兔崽子爛施熱心,以后專心練好自己的劍。”
說罷,隨手自儲物戒中將一柄炎光長劍扔在桌上,閉門而去。
姜明腦袋一縮,以為惡毒的親爹又要揍自己,沒想到他出門了。
于是慢慢爬起身握住那柄炎光長劍,它的劍鞘赤橙如火,劍柄鑲著六合炎晶,分明是為自己量身定做。
“劍名:炎陵。二階下品。
【迅疾】【重影】【炎流】【赤芒斬】,還有暗屬性,好劍,好劍啊!”
自小到大,都是母親送自己禮物,活了這么多年,終于收到親爹送的東西,別提有多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