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的,這石殿里畢竟不是什么妖魔鬼物藏匿的地方,四下光亮通透,茅鵬兒能看清楚坐在石殿中央的那位山羊胡須老人正瞇眼笑看著他們。
殿門距離殿中央有很長的路,也不知道一個臨時居行的場地建設這般寬闊是為了什么,茅鵬兒步伐有意控制恰當,額頭的汗珠在大冬天滾滾落下,只感覺這不足二十丈的一小段路走了好久。
“晚輩清靈山茅鵬兒,攜師弟白玄楨特來投靠貴方,肯請老前輩收留!”
修為境界和年歲差距太大,做為一個練氣小修士,站在殿中央二話不說先跪在地上執(zhí)禮叩首。
“嗯。”一聲蒼老之音自上首傳來,聽著那位老前輩自座椅上緩緩起身走了過來,茅鵬兒的心都要跳出來。
“老夫乃是青龍軍外營掌事,你有茍有為遺留的什么訊息?”
青松子眼皮微微上睜,深邃的褐眸慢慢聚焦到茅鵬兒身上,他結(jié)丹不久,容顏上比以前年輕了少許,但肌理仍舊是凡俗六七十歲的老人模樣,個頭要比茅鵬兒矮一些,但氣勢完全是天壤之別。
茅鵬兒額頭的汗珠滴滴落在殿中土粒上,“晚輩,晚輩與茍老哥相處短短十多日,給他傳了不少清靈山的情報,也親眼看著他被柳山主搜魂殺害,如今有幸將他挑中的傳人帶出山,一來想投表決心,二來是想跟前輩詳細訴說清靈山隱秘,而關于茍老哥遺留的東西,還在白師弟儲物戒中。”
說罷,手肘推了推白玄楨,白玄楨不情愿的把儲物戒感應剝離,一應物件都擺了出來。
青松子負手捋須,神識外探很快掃視完,又是平靜‘嗯’了一聲。
殿里寂靜下來,茅鵬兒也不敢抬頭對視,心跳加快,試問:“那晚輩便講詳情跟您說一說?”
“可以。”
茅鵬兒一嘴把早已編好的說辭都說了出來,一炷香時間過后,他口干舌燥終于說完,卻不見對面老人動彈半分。
“前輩,具體情況便是如此,此時清靈山內(nèi)部大亂,柳山主心憂膽慌,此番怕是真要讓貴方奪山了。”
殿里偶爾有一個個墨綠色的木系藤條小傀儡跑來跑去,白玄楨的目光被它們吸引,好奇的厲害,恰逢一頭不足半掌大的木靈四角獸跑過,白玄楨不由控制伸手去捉。
茅鵬兒內(nèi)心正煎熬的厲害,看到白玄楨如此松懈,頓時怒意上頭低聲訓斥:“白師弟,不得無禮。”
白玄楨縮手回去,卻聽老人哈哈笑著:“我這青木之靈誘惑極大,他靈根屬木土,自會忍不住想去擁有,倒是你為何直冒熱汗?此地冷意十足,可一點都沒有烘烤氣息啊。”
茅鵬兒伏身低著頭雙眼一瞪,心頭大驚,趕忙解釋:“晚輩體內(nèi)尚有茍老哥種下的黃尸毒,這毒著實非凡人能受,不定時發(fā)作痛苦難忍,這些日子流汗已成了常態(tài)。”
一股青木靈力瞬時席卷全身,茅鵬兒動彈不得半分,三息過后靈力散去,身前老人開口:“確實,你二人先起來罷。”
茅鵬兒松了一口氣,拉著白玄楨慢慢起身,這時才真正看清了身前這位金丹老前輩,其一席青灰道袍辨不出派系,雙目時而深邃時而明亮褐黑,介乎飄逸與清晰之間,面容雖是老者,卻給人壽元無限的錯覺,這或許就是木系修真之人越往頂層修煉越會顯化的神相。
之后的幾個問題輕描淡寫,都是些不著邊際的閑言碎語,茅鵬兒能感受出來,青松子似乎壓根沒再想繼續(xù)與他聊茍有為的事。
所有言語說盡,對面的老人笑瞇瞇開口:“嗯,不錯,年少有為,識時務可成俊杰,你可以退下了,此事老夫會去稟報清風道友。
另外,這位姓白的小娃兒資質(zhì)不錯,日后成就怕不會低,你能與他交好,該珍惜一些,老夫且送你二人各一對青木墜,往后都是自家人,有何事都可來求我援手。”
堂堂金丹修士對他一個不知名的練氣小角色如此友好,茅鵬兒簡直不敢相信,顫抖著接過東西:“晚輩何德何能,萬謝前輩,日后您擔憂吩咐,晚輩舍命效力在所不辭。”
老人笑著擺手,“去罷,祛除你體內(nèi)黃尸毒并非難事,戰(zhàn)亂過后,老夫會出手一次,無須憂心。”
“萬謝前輩。”茅鵬兒喜極而泣,納頭便拜,他一個心懷不軌的人來到敵營做事,竟然被對方金丹老祖如此看重,實在是不知所措,心底里那些良知被喚醒,好不愧疚。
拜罷,起身拉著白玄楨告辭退向殿門外,先是彎腰拜著一步兩步向后退,而后轉(zhuǎn)頭欣喜踏步,離著殿門還有三步遠的時候,身后那老人忽而笑問:
“老夫倒是忘了問,來時柳江寧沒有教你透露清靈山金丹人數(shù)罷?”
“自然沒有。”茅鵬兒想都沒想,脫口而出,幾乎是下意識的豪爽。
這一句話出口,殿里沉寂三息,茅鵬兒腦中黑白閃爍,晴天霹靂,心頭像是被被重錘錘擊,反應過來時,已經(jīng)轉(zhuǎn)過來一半的身子僵硬當場。
那是一句套話,一個天衣無縫的陷阱,而自己此時,就是那個被陷阱刺破的謊言,所有的遮掩手段和秘密在這一刻失去了庇護。
殿中央的老人依舊是那副笑瞇瞇的樣子,而他茅鵬兒的人生結(jié)局,仿佛已經(jīng)注定了。
“那清靈山有幾位金丹?”老人繼續(xù)問。
茅鵬兒臉色煞白,苦澀笑了笑:“姜果真是老的辣,晚輩心服口服。想必前輩早在先前以靈力掃視我軀殼時便發(fā)現(xiàn)了柳山主種下的鎖魂咒罷?”
青松子原本和善的面容回復平靜,凝眉冷笑:“值此大戰(zhàn)之機,你這等拙劣手段哪能逃得出老夫火眼,哼哼,自尋死路罷了。”
一股威壓散來,直接將茅鵬兒下半身脛骨寸寸震碎,他凄涼慘叫,逐步瘋魔:“
為何不能饒我一命?
你既已經(jīng)看清實情,為何還要耍我?
為何你們這些大人物總要操弄我這種卑賤之人?
為何不能給我一條活路?
難道我生來便該死么?
……”
站在一旁的白玄楨震驚呆愣,久久駭然茅師兄發(fā)瘋的那一瞬間,他生了一種錯覺:這世上,似乎每一個人所處的世界都不同。可生命的目的卻又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