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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一回

侯爺與大夫人之間近來有些不睦的消息在蕪香院,甚至是在整個永定侯府,都已不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但饒是如此,平日里與孔琉玥打交道打得最多的眾管事媽媽依然不敢輕瞧或是慢待了她去,侯爺?shù)膽B(tài)度可是擺在那里的,不但將三位姨娘送莊子的送莊子,送廟子的送廟子,一氣都給送走了,奇珍異寶也是見天價流水一樣的流進(jìn)蕪香院,這還不算,侯爺還夜夜都歇在正房里,這樣的態(tài)度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侯爺對大夫人的寵愛?

撇開這些因素不談,孔琉玥本身的手段也讓那些管事媽媽不敢輕舉妄動,她本就精細(xì),該和氣的時候和氣,該威嚴(yán)的時候也能威嚴(yán),自正式管家這么久以來,那些管事媽媽硬是連她半點錯處都未拿到過,且還有老太夫人賞賜的掌家信物護(hù)身,又有那個等同于是定時炸彈的記檔法,兼之前不久她才發(fā)落了秦顯家的,因此眾管事媽媽心里都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恐做了她下一個出氣筒,倒使得府里比先更井井有條了幾分。

不過話說回來,那些管事媽媽們心里仍多多少少覺得孔琉玥有些不識抬舉就是了,如今侯爺寵愛她,不過是因為她如今顏色正好罷了,她不說趕緊抓住這幾年恩愛的時光早點生個孩子下來,倒還有那個心思去與侯爺整日整日的賭氣,累得侯爺不好受,她自己也沒見得好受到哪里去,自己亦是瘦得不成樣子,真是何苦來呢?等再過個幾年人老珠黃后,有她哭,有她后悔當(dāng)初氣性大的時候呢!

眾管事媽媽暗地里覺得孔琉玥氣性大,樂安居的老太夫人亦有一樣的感受。雖說自打三房被分出去之后,老太夫人便不大過問府里的事了,但府里的一舉一動,仍瞞不過她老人家的耳目,只不過,就連盧嬤嬤都打聽不到傅城恒跟孔琉玥慪氣的真正原因就是了。

“……大夫人身邊的人嘴都太緊了,不論我如何旁敲側(cè)擊,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就連曉春知夏幾個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盧嬤嬤一從外間進(jìn)來,便對著老太夫人搖頭。

老太夫人皺了皺眉,語氣有些不滿,“不拘什么事,也有這樣一慪氣就慪半月一月的?孔氏這氣性也未免太大了!就算那個丫鬟是她心愛的,畢竟只是丫鬟,且我和老大都給夠她顏面了,她還想如何?”

跟晉王妃一樣,老太夫人也只當(dāng)孔琉玥還在因藍(lán)琴的事跟傅城恒慪氣,話里話外便自然而然帶出了幾分不悅。

盧嬤嬤知道因當(dāng)初將三房分出去之事,以致老太夫人心里這陣子以來都對孔琉玥多多少少有幾分不滿,乃賠笑說道:“小兩口之間,一言不合慪了氣也是常有的事,往日間侯爺與大夫人好得蜜里調(diào)油您老又不是沒看到,指不定明兒他們便好了呢,您又何苦操那么多心?倒是大夫人也的確是個能干的,不過短短一個多月,已將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條,煥然一新,果真天生是把主持中饋的好手!”

老太夫人聞言,想起府里最近的風(fēng)氣的確好了許多,眉頭稍展,點頭道:“這話倒是,別看孔氏年紀(jì)輕,出身低,主持起中饋來,倒天生是把好手。”

盧嬤嬤笑著奉承道:“我瞧著倒有幾分您老年輕時的品格兒呢!”

說得老太夫人臉上的笑意更濃,“我像她這么大的時候,處起事來尚且不及她周全呢!罷了,人無完人,我總不能要求她樣樣兒都合我心意罷?再者我瞧著她雖跟老大慪了氣,老大瞧著倒像是更把她放在了心上的樣子,許是他們小夫妻之間特有的情趣呢?我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咳咳咳……”說著不小心岔了氣,引發(fā)了一陣劇烈的咳嗽,急得盧嬤嬤又是拍背又是撫胸的,忙活了半晌,總算平息了襲來。

盧嬤嬤因皺眉道:“明兒該讓侯爺去請了老華太醫(yī)來給您瞧瞧的,小華太醫(yī)的脈息雖好,畢竟比不得老華太醫(yī)老道。”

老太夫人有些疲憊的擺了擺手,“小華太醫(yī)的脈息早勝于老華太醫(yī)當(dāng)年了,原是我年紀(jì)大了,身子骨的確大不如前了,才會一病就這么久除不了根兒的,與小華太醫(yī)的脈息什么相干?還是別折騰了。”

頓了一頓,“不過近來照看起初姐兒姐弟幾個,我倒真是覺著有幾分有心無力了,又怕過了病氣給他們,因此我想著,待再過一陣子,天氣越發(fā)暖和了,便讓他們姐弟幾個回去跟著你侯爺大夫人住去,他們雖是孩子的父母,不住了一起朝夕相處,久了也會生分,尤其孔氏,畢竟不是孩子們的親生母親,若不趁這幾年孩子還小,能著建立起感情來,將來怎么樣呢?”

盧嬤嬤想了想,點頭道:“您老人家慮得極是,趁這幾年大夫人還沒有自己的孩子,先讓他們母子建立起一定的感情,于將來只會有百利而無一害。橫豎如今三位姨娘都送走了,蕪香院空房子多著呢,到時候選了幾間,讓人重新粉刷了,再布置一番,擇個好日子,就可以讓大姑娘三少爺四姑娘搬進(jìn)去了!”

老太夫人嘆一口氣,“有了孩子,孔氏作母親的,當(dāng)著他們的面兒,總不好再跟老大慪氣了罷?這樣一來二往的,指不定兩人以后就更和睦了呢?”

這邊老太夫人和盧嬤嬤正說話,那邊傅城恒也沒閑著。

他既想通了原來自己對孔琉玥的一切不同都是因為愛,瞬間便一通百通起來,等一辭了晉王和晉王妃,便忙忙打馬往家趕去。

他要回去告訴孔琉玥,他愛她,不能沒有她,求她再給他一次機(jī)會,讓他用盡自己的后半輩子來愛她,疼她,補(bǔ)償她!

傅城恒一路打馬疾奔回到永定侯府,到得大門外,他連馬都來不及勒穩(wěn),便將韁繩一甩,自己翻身躍下馬,大步流星往里面走去。

彼時孔琉玥也正好發(fā)落完了家務(wù)事,剛回到蕪香院,還未及坐下喘口氣,就聽得外面?zhèn)鱽硇⊙绢^子的聲音:“侯爺回來了!”

孔琉玥有片刻的怔忡,這個時候回來?但隨即便恢復(fù)了平靜,換上恰到好處的微笑,起身迎了出去。

果見傅城恒大步走了進(jìn)來,她忙屈膝行禮:“侯爺回來了!”絕口不問他緣何會這個時候回來。

傅城恒原本是興沖沖回來的,但一見到她滿臉的平靜,還有周身自然而然散發(fā)出來的冷意和疏離,他整個人就似數(shù)九的天被人兜頭潑了一瓢冷水下來,一下子冷了許多,竟覺得他一路上在心里演練了很多次的話也無從說出口了。

他不主動開口說話,孔琉玥自也不會主動開口,只是命人去給他沏了一碗茶來自己親手奉上后,便坐到一旁,拿了自己之前沒做完的刺繡做起來。

——這是她近幾日才多出來的愛好,因為她忽然發(fā)現(xiàn),刺繡挺能打發(fā)時間,且也挺能讓人心靜,比呆呆的坐著胡思亂想可強(qiáng)太多了!

孔琉玥這副淡定的樣子,讓雖有一肚子的話卻不知該從何說起的傅城恒越發(fā)覺得無從說起,且要說那樣的話,他多多少少總會有幾分不好意思,只得有意放緩了喝茶的動作,同時暗自在心里忖度起自己該怎么開口來。

他正絞盡腦汁的想法子,有小丫鬟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進(jìn)來行禮稟道:“回侯爺、夫人,外院的林采辦送東西來了。”

傅城恒眼前一亮,想起了日前他吩咐林采辦辦的事,想是已經(jīng)得了,因忙命那小丫鬟,“把東西接進(jìn)來!”有了東西,他也就有了與她搭訕的借口。

小丫鬟應(yīng)聲而去,片刻便與另一個小丫鬟各捧了一個黑漆雕花的匣子進(jìn)來。

傅城恒示意其將匣子放到桌子上,又?jǐn)[手令其都退出去之后,方打開了其中的一個匣子,指著里面的東西,有些訕訕的道:“這是我前兒個吩咐下去做的,想著寓意還不錯,你瞧瞧可喜歡不喜歡?”

過去這些日子以來,孔琉玥已收到他送的不知道多少首飾珠寶,說實話,一開始她心里挺反感,但漸漸就麻木了,他愛送是她的事,她戴不戴就是她的事了。

不過夫主的命令可不能違抗,所以在聽完傅城恒的話后,孔琉玥還是很給面子的掃了一眼那匣子,就見里面裝著的竟是一尊紅寶石雕琢成的百子石榴玉雕。

孔琉玥的瞳孔攸地一縮,“侯爺才說這玉雕寓意還不錯,侯爺這是在借其諷刺妾身不能生孩子嗎?”話里難得帶出了一二分氣,說完便又低頭做起自己的針線來,也借此掩去了自己眼底的情緒。

短短一句話,說得傅城恒眼里先是閃過一抹懊惱,——他原本只想著這個東西寓意好,指不定玥兒見了一喜歡,他再趁機(jī)提出讓她看太醫(yī)對癥下藥之事她便允了呢?卻忘記這根本就是在往她的傷口上撒鹽了!

繼而便是喜悅,沒錯,是喜悅,玥兒才對他說話時,話里竟帶出了幾分情緒!雖然是不好的情緒,至少也比平常她時刻一副平靜無波的樣子要好得多了!

傅城恒當(dāng)下也不打開另一個匣子了,忙命人將兩個匣子都拿走侯,方試探著小心翼翼的對孔琉玥道:“對了玥兒,我過幾日又要沐休了,不如到時候我們再一道去溫泉莊子上散散?”那里畢竟有只屬于他們兩個的美好回憶,指不定她去了那里之后,心情便放開了呢?且去了那里之后,要說那些肉麻的話,估計他也較能說得出口些。

孔琉玥頭也不抬,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妾身近來瑣事挺多的,怕是要辜負(fù)侯爺一番美意了。”便再無他話。

這樣的態(tài)度,讓傅城恒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總覺得自己無論說什么做什么,都像是被吸進(jìn)了一團(tuán)棉花里似的,讓他只覺挫敗不已。

悶了片刻,想著原是自己做得太絕,她恨他也是該的,他現(xiàn)在最該做的,就是讓她把心里的恨意和抑郁都排解出來,不然傷了身體,可不是鬧著頑的,他既說愛她,那為她做什么都該是無怨無悔的才對!

因見孔琉玥正埋頭作針線,便又沒話找話道:“做的什么呢?你一天瑣事本就多了,若實在不要緊的,就交給針線房的人作罷。”

孔琉玥仍是頭也不抬:“妾身做著玩的,侯爺若是不喜歡妾身做,妾身以后不當(dāng)著侯爺?shù)拿孀霰闶恰!闭f著便作勢要將針線都收起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傅城恒就是再厚的臉皮,也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下去了,更何況,他臉皮向來其實不厚?

適逢玉漱傳話進(jìn)來:“……兵馬司才來了人,說是孫指揮與代指揮因一言不合打了起來,請侯爺速去公斷!”

傅城恒半是為了逃避,半是情知手下孫指揮和代指揮都是爆碳脾氣,他們兩個一旦打起來,沒有他親自出面,鐵定平息不了,他必須得去一趟,于是向孔琉玥說了一句:“那我就先去兵馬司了,你在家好生歇著!”便大步離開了。

外面梁媽媽等人瞧著他興沖沖的回來,卻很快又急匆匆的離去,只當(dāng)又是孔琉玥給了他氣受,面面相覷之余,不由都暗自嘆息起來。

梁媽媽因拉了謝嬤嬤至僻靜角落道:“夫人這樣一天天的跟侯爺慪氣下去,且不說侯爺?shù)哪托挠卸嗌伲芎宸蛉硕嗑茫闶欠蛉俗约阂膊缓眠^啊,成日價的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人都瘦得不成樣子了,再這樣下去,可怎么得了?我的意思,我還是得背著夫人,偷偷去見韓大小姐一面才是,就算不為侯爺,不為侯爺和夫人的將來,只為了夫人的身體,我也得去見韓大小姐一面,請她幫忙勸勸夫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要論精明能干,孔琉玥所有的陪嫁丫鬟陪房加起來,尚不一定及得上梁媽媽,但要論誰最忠心誰最心疼孔琉玥,自小將她奶大的謝嬤嬤敢稱第二,便沒有誰敢稱第一,如今瞧見孔琉玥那般折磨自己,謝嬤嬤又豈有不心疼的?聞得梁媽媽的話,自是點頭不迭,“要我說,擇日不如撞日,你今兒個就去,早些見到韓大小姐,也好早些讓她勸得我們夫人好起來,不然再這樣下去,我真怕夫人她……”說著,已是哽咽得說不下去。

梁媽媽受她感染,不由也紅了眼圈,片刻方下定決定一般重重點頭道:“你說得對,這事兒無論如何不能再拖了,拼著被夫人責(zé)罰一頓,我也要見韓大小姐去,你幫我遮掩遮掩,若是夫人問起,就說我有些頭暈,回房里歪一會兒去了。”

謝嬤嬤忙應(yīng)了,送了她至蕪香院院門外,方折了回去。

再說里間孔琉玥又一次成功拿話將傅城恒刺走后,心里其實并沒覺得暢快,反而是無盡的空虛和荒涼,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到底什么時候才是個頭,更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

她無聲的嘆息了一聲,便又拿起針線,近乎麻木的繡了起來,至于眼角的酸澀和濕意,則被她歸因于她刺繡得太專注,以致眼角都有些生疼起來……

與此同時,伏威將軍府內(nèi),梁媽媽已順利的見到了韓青瑤,并在約莫半個時辰后,得到了韓青瑤的準(zhǔn)話,“……你只會去帶句話給孔姐姐,‘二人同一命,她若舍得,就只管糟踐自己,反正打今兒個起,她怎么樣,我便怎么樣,橫豎不過一死罷了,黃泉路上倒還可以繼續(xù)作姐妹!’……再有就是,最遲不過兩三日,我必尋機(jī)會去見她!”

梁媽媽是知道自家夫人跟韓大小姐有多要好的,聞得韓青瑤這番話,心下大安,忙忙辭了韓青瑤便往回趕。

讓她沒有失望的是,孔琉玥一聞得韓青瑤這番話,便連斥責(zé)她自作主張都忘記了,頃刻間眼里已蓄滿了淚水,神情間更是大為觸動,好半晌方哽聲說了一句:“你回去告訴她,就說‘我舍不得’,她自然便明白了。”

“是是是,老奴這就再去一趟將軍府,把這話回與韓大小姐去!”梁媽媽何等有眼力價兒之人,只看孔琉玥這副神情,只聽她這句話,便知她必已將韓青瑤的話聽了進(jìn)去,含淚歡喜之余,又禁不住暗自懊惱起自己早該去見韓青瑤的,指不定夫人早好起來了云云!

趁著梁媽媽回來回孔琉玥話的空隙,那邊廂韓青瑤已派人火速請了趙天朗去,讓他想辦法盡快安排她和孔琉玥想見。

趙天朗自來便對韓青瑤無有不從,更何況又攸關(guān)他的好兄弟傅城恒,因此辦事效率極其之高,等到梁媽媽再次抵達(dá)將軍府回話時,趙天朗已告知了韓青瑤明日便在梅苑安排她和孔琉玥想見之事。

因此梁媽媽這一趟,不但傳了話,還帶回了韓青瑤約孔琉玥明天在梅苑見面的消息。

孔琉玥這陣子雖全然將自己的心封閉了起來,只拿自己當(dāng)行尸走肉一般活著,但她心里終究有一處最柔軟的地方,是只為韓青瑤留著的,她又豈會真不想見她?事實上,她做夢都想見到韓青瑤,想跟她傾訴一下自己的委屈和悲憤,想讓她給自己一點再繼續(xù)活下去的勇氣……只不過因為顧念著不能破壞了她待嫁的好心情,所以才一直強(qiáng)忍著罷了。

如今見面的機(jī)會已然擺在眼前,她心里的渴望終究戰(zhàn)勝了顧慮,對著梁媽媽微不可見的點了一下頭,“嗯,我知道了,我明兒會去見她的。”

只這一句話,已讓梁媽媽和旁邊的謝嬤嬤等人忍不住喜極而泣起來。

孔琉玥看在眼里,心里最柔軟的那處禁不住再次被觸動,片刻方暗暗在心里告訴自己,明天過后,就算只為了韓青瑤和謝嬤嬤等真正關(guān)心愛護(hù)她的人,她也要好好愛惜自己,再不自暴自棄了!

決定了明日要去見韓青瑤之后,孔琉玥不由為明日該找什么借口出門去發(fā)起愁來,老太夫人近來對她的不滿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原本她是挺無所謂的,反正她該做的事該盡的責(zé)任都是做到也盡到了的,可以說她這個永定侯夫人已經(jīng)當(dāng)?shù)檬菬o懈可擊,她問心無愧,所以可以直接無視老太夫人的不滿。

可現(xiàn)在情況不一樣了,她明兒要“請假”出門去,等于是有求于老太夫人了,再要無視她的不滿,估計就有點兒難度了。

孔琉玥這廂正發(fā)愁,那廂晉王妃已與趙天朗說好,往永定侯府和伏威將軍府各使了兩個嬤嬤,分別邀請二人明兒去梅苑做客賞花去,晉王府的嬤嬤還說,明兒晉王妃將親自來接孔琉玥。

雖說如今當(dāng)家主持中饋的是孔琉玥,但老太夫人畢竟是長輩,因此那兩個嬤嬤是先去見了老太夫人,再來見孔琉玥的,倒是直接為她省卻了再去老太夫人面前費口舌“請假”的功夫,她不由暗自慶幸起來。

——不用說,連這樣細(xì)微處都為她考慮到了的人除傅城恒以外,不做第二人選,只可惜她并不知道,或者說她心里其實知道,只不過直接當(dāng)不知道罷了。

因為已經(jīng)答應(yīng)過韓青瑤不會再糟踐自己的身子,雖然晚上吃飯時依然沒有胃口,但孔琉玥到底強(qiáng)迫自己吃了半碗碧粳米飯,又強(qiáng)迫自己喝了大半碗人參烏雞湯,方放了筷子。

傅城恒與梁媽媽等人都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尤其傅城恒,更是禁不住因此而升騰起無限的希望來,韓青瑤不過才只讓梁媽媽給玥兒帶了句話,她就不再折磨自己,開始好好吃飯了,明兒一旦見了面,聽了韓青瑤的勸導(dǎo)之語,她應(yīng)該能和自己和好如初罷?

到了今時今日,傅城恒是再顧不得去吃韓青瑤的干醋了,只要她能幫他勸轉(zhuǎn)他的玥兒,她開出什么條件他都答應(yīng)!

他這會兒還不知道韓青瑤早將他恨了個半死,已打定主意明兒要讓他好看,不過,就算讓他知道,他也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他說過,只要能讓玥兒回心轉(zhuǎn)意,他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次日一早,傅城恒因要上早朝,仍是在與往常差不多的時間醒轉(zhuǎn)了過來。

他習(xí)慣性的第一時間偏頭去看孔琉玥。

就見她正擁被而眠,長長的睫毛靜靜的垂落在白玉般的臉龐上,靜謐中透著幾分安祥,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

傅城恒近乎是貪婪的看了她的睡顏半晌,才做賊一般,慢慢的靠向她,最后動作輕柔的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吻,才猛地抽身離去,下床穿好衣服走向了凈房。

如今對于來他說,每天就只有這個時辰是最幸福的了,因為只有這個時辰,他才可以靠孔琉玥更近一些,也更能讓自己相信,她依然是他的!

傅城恒并不知道,孔琉玥其實早就醒了。

因為今天要見韓青瑤,孔琉玥心里是既期待又害怕,期待的是她終于可以見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感受她給予她的溫暖了;害怕的則是自己如今這副模樣,韓青瑤見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嚇得不敢相認(rèn)?或是心疼得哭死過去?

是以一直輾轉(zhuǎn)反側(cè)到三更將盡,她方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誰知道她才剛睡著,就感覺到身邊的床動了一下,她一下子驚醒過來,知道是傅城恒要起床上朝了,卻并沒有睜開眼睛。

等了片刻,耳朵里都沒有傳來傅城恒下床的聲音,反而感覺到有一道目光一直盯著自己,孔琉玥知道是傅城恒在看她,不由有幾分意外,又有幾分緊張。

不想讓她意外的事情還在后頭。

她又閉著眼睛等了片刻,依然沒等到傅城恒下床,反而感覺到他靠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后,便是兩片溫?zé)岬臇|西貼在了她的額頭上,似是飽含了無限的憐愛和珍惜。

被窩里,她的手就一下子握緊了,心也幾乎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萬幸下一刻,他終于抽身走開了。

聽著漸行漸遠(yuǎn)的腳步聲,孔琉玥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并將雙手伸出了被子里。

她不想面對傅城恒的溫柔,在他給了她那樣一個致命的打擊以后,她再也不愿意承受他的溫柔,她也承受不起了,怕一旦自己再不小心沉溺于其中之后,他再給她一個致命的打擊,到時候,她就真只有死無葬生之地了!

心思百轉(zhuǎn)千回之間,熟悉的腳步聲又漸行漸近。

孔琉玥忙閉上了眼睛。

下一刻,床帳便被撩起了。

傅城恒撩起簾子看還睡著的孔琉玥。

她遠(yuǎn)黛般的秀眉輕輕的蹙著,或是在夢中想到了什么,抑或是感覺到了燈光射進(jìn)羅帳里的不適,眉頭很快便蹙得緊了些,小嘴也微微嘟了起來,像負(fù)氣的孩子,有種特別的天真。

傅城恒看在眼里,就微微翹起了唇角。

然他的笑容還來不及成形,就已飛快隱了去,只因他看見了孔琉玥露在被子外面的握成拳的手。

原來,她一直醒著……

強(qiáng)忍下將她的手放進(jìn)被窩里蓋好的沖動,傅城恒輕輕放下羅帳,大步走了出去。

一直到耳朵里清晰分明的傳來上夜婆子“侯爺走好!”的聲音,確信這一次他再不會回來后,孔琉玥才復(fù)又睜開了眼睛。

她已了無睡意,但這會兒起身又委實太早,于是只是靜靜的躺著。

四周很安靜,靜得孔琉玥甚至能聽見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與聽覺神經(jīng)一起變得敏銳的,還有感覺神經(jīng),雖然她如今并未再與傅城恒睡一個被窩,但在這樣萬籟俱寂的凌晨,她卻忽然覺得,床帳里滿滿都是屬于傅城恒的氣息,醇厚而溫暖,與以前每個他先起床去上早朝的早晨一樣,只要她一睜開眼睛,便能感覺到屬于他的氣息。

如今,這氣息仍在,也依然會讓她覺得溫暖,但是她知道,他們回不到過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漸漸有丫鬟們輕手輕腳的走動聲傳來。

“夫人,該起了!”羅帳外傳來珊瑚輕柔的聲音。

孔琉玥深吸一口氣,強(qiáng)壓下心里的悲涼,輕聲說道:“我已經(jīng)起了。”說著窸窸窣窣的坐了起來。

“……夫人今兒個打算穿什么?穿前兒個新作那件天青色妝花的可好?”服侍孔琉玥梳洗完,待她坐到鏡臺前后,珊瑚方請問道。

因近來孔琉玥的衣衫都偏素淡,故珊瑚有此一說。

不想孔琉玥卻搖頭道:“那件太素了,穿正紅色孔雀紋錦那件,下面配那件雙蝶云形千水裙……至于頭發(fā),就挽成百合髻,戴那支鎏金掐絲點翠轉(zhuǎn)珠的金鳳步搖,其他再配幾樣顏色鮮亮點的頭飾。哦,還有,記得把前兒個王妃使人送來的宮粉拿來,胭脂也拿來……”她不能讓自己以這副蓬頭垢面的樣子出現(xiàn)在韓青瑤面前,以免她擔(dān)心,雖然知道其實她已經(jīng)在擔(dān)心了!

巳時初刻,晉王妃來了。

先見過老太夫人,陪著說笑了一會子后,才與孔琉玥雙雙辭了老人家,一道坐上了去往梅苑的馬車。

一直到馬車啟動后,晉王妃才得了閑兒跟孔琉玥說話,“弟妹,我們距上次相見,也不過才短短一個多月,你這是怎么了,怎么竟瘦成這個樣子了?”語氣里滿滿都是關(guān)切和擔(dān)憂。

晉王妃一想起方才自己乍見到孔琉玥時,還只當(dāng)是自己眼花了,便直覺事情沒有她想象的那么簡單,孔琉玥的性子她自問還是比較了解的,向來都很樂觀,甚至可以說是越挫越勇,就譬如之前三房算計她那幾次,她都是面臨的危機(jī)越大,脊梁卻挺得越直,臉上的微笑也越從容。

不像現(xiàn)在,她臉上雖然也一直帶著笑,眉宇間的哀傷卻是那笑怎樣也遮掩不住的,整個人也瘦得沒了人樣,就像是一朵曬干了水分的花,沒有半點靈動的生氣!

晉王妃直覺孔琉玥絕不僅僅是在因藍(lán)琴的事生氣,她相信一定發(fā)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大事,偏生自己弟弟的嘴又死緊,以致她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說不得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了問孔琉玥上。

不想孔琉玥的嘴卻比傅城恒的還要緊,甚至連他們之間鬧了矛盾的話都不說,只是淡淡應(yīng)了一句:“有勞姐姐關(guān)心,我只是近來沒什么胃口罷了,想來過了這陣子也就好了。”便再無他話。

僅僅是因為沒有胃口,就能讓自己瘦成這樣?晉王妃顯然不相信孔琉玥的話,還待再問,有明媚的陽光透過車窗滲了進(jìn)來,整好投射在孔琉玥的身上,致使她整個人都似被籠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勾勒出黯然失神的輪廓。

剎那間,晉王妃什么都不忍心再問了。

姑嫂兩個一路無話的到得梅苑,就見趙天朗早已接在垂花門外,瞧得二人下車,便忙迎上前拱手行禮:“九王嫂,小嫂子,你們可算來了……”

“了”字的尾音還沒落,他已張大了嘴巴,隨即便忍不住擔(dān)心起來,只是聞得小嫂子出了那樣的事,瑤瑤已經(jīng)心疼氣憤成那樣,若是再讓她瞧得小嫂子現(xiàn)在這副樣子,豈非得心疼死過去?

念頭閃過,趙天朗又忍不住暗罵起傅城恒,該,放著這樣好的老婆不知道疼愛,反倒百般防著人家,豈不知真心還須得真心換?他現(xiàn)在可是一點也不同情他了!

“……子綱,你發(fā)什么怔呢,沒聽見我問你話?”趙天朗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耳邊卻忽然傳來晉王妃的聲音。

他忙回過神來,赧顏問道:“不好意思九王嫂,才我一時走神了,您問我什么呢?”

晉王妃笑著搖了搖頭,“我問你你傅大哥到了沒有?也不知你想什么呢,這么出神,佳人不是都給你接來了嗎?”

趙天朗聞言,就忍不住微紅了臉,“傅大哥已經(jīng)到了,讓我先來接王嫂您和小嫂子去正廳呢。”說著引著二人一路往正廳方向走去。

半道上,晉王妃因有意問趙天朗道:“對了,煦之他是多早晚到的,我記得他今兒個可不沐休,敢情他一下朝便來了?那他這會子在哪里呢,知道我來了,也不說出來接我,便是不出來接我,難道自己的媳婦也不該出來接不成?”一邊說,一邊還有意拿眼覷孔琉玥。

趙天朗與晉王妃雖名為叔嫂,實則情同姐弟,相處的時間可不比晉王妃與傅城恒相處的時間少,一見晉王妃如此做作,焉能不明白她意思的?便配合著答道:“傅大哥老早就來了,原是想出來接九嫂您尤其是小嫂子的,偏才因一點子事情耽擱了,想來待會兒你們就可以見到他了。”心里卻在幸災(zāi)樂禍,瑤瑤連日來早憋了一肚子的火了,如今碰上讓她冒火的罪魁禍?zhǔn)祝€能不好生發(fā)泄一番的?傅大哥慘了,不過,他活該!

孔琉玥目不斜視,只管不疾不徐的往前走,就像是沒聽見晉王妃和趙天朗的話一般。

叔嫂二人看在眼里,對視一眼,都忍不住暗嘆了一口氣,看來這一回,傅大哥(自家弟弟)是真兇多吉少了!

趙天朗將姑嫂二人送到正廳,便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丫鬟前腳上了茶果,韓青瑤與其嫂華靈素后腳便到了。

孔琉玥不由有些激動的站了起來。

卻不想她激動,韓青瑤比她還激動,忙忙給晉王妃見過禮后,便飛身沖到她身邊,將她抱了個滿懷,然后大哭起來。

孔琉玥不由一怔,韓青瑤這會不會,太激動了點?要知道不止晉王妃和華靈素還在,眾丫頭婆子也還在呢……但她很快便在韓青瑤真情流露的哭聲中,也忍不住鼻酸起來,再顧不得去管旁的。

她并不知道自己這會兒在韓青瑤眼里的形象。

原本白里透紅的臉,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紅潤,只剩下慘白,就算抹再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原本烏黑的眸子,也再沒了從前的光芒,整個人更是瘦得幾乎連她身上的衣服都撐不起來,讓人只擔(dān)心氣出得大了一些,便會將她給吹走了一般。

——如何能讓韓青瑤不心疼得大哭?除了大哭,她根本已找不到任何可以表達(dá)自己心痛的方式!

與韓青瑤大哭形成鮮明對比的,恰是當(dāng)事人孔琉玥。

孔琉玥鼻酸歸鼻酸,當(dāng)著晉王妃和華靈素,還有滿屋子下人的面,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哭的,那已是她僅剩的驕傲,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失去!

因此她雖一直都忍得很難受,卻生生將淚意都給逼了回去,哪怕那淚意數(shù)度都快頻臨決堤的邊緣。

韓青瑤大哭一場后,總算平靜不少,于是拉了孔琉玥坐下,要華靈素給她把脈,——這也是韓青瑤今日會帶已經(jīng)有了身孕,不宜顛簸的華靈素來的最主要的原因,她不能讓她的田田真失去做母親的機(jī)會,哪怕只有一線希望,她也不會放棄!

孔琉玥原本不想讓華靈素給她把脈的,她自己就是大夫,自己的身體情況自己還會不知道?只要安了心治,也還是有希望的,只是她又怎么可能在傅城恒那樣傷害了她之后,還給他生孩子?而他又不可能放她走,所以治得好治不好,于她來講其實都沒什么差別,所以自事發(fā)以來,她對待那件事有可能會對自己身上造成的危害,都是聽之任之,根本沒想過要治。

只是她可以對任何人說“不”,對著滿眼哀求看著她的韓青瑤,卻說不出那個“不”字來,只得依言坐下,任由華靈素給她把起脈來。

把脈的結(jié)果不言而喻,孔琉玥以后的確再難以有子嗣。

而晉王妃也直至此時此刻,才終于得知了自家弟妹跟自家弟弟慪氣的真相,不由當(dāng)即氣白了臉,扔下一句:“瑤瑤,韓少夫人你們稍坐,本宮去去便來。”,便怒氣沖沖的找傅城恒算賬去了。

余下華靈素是知道韓青瑤有滿腹的話要與孔琉玥說的,便借口自己要去凈房,也快速避了出去,將獨處的空間留給了韓青瑤和孔琉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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