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yún)當谷不像藥王廟,沒有迷宮似的竹林,都是些深山老木,谷中有一條蜿蜒而下的山泉,山泉下是一灣清潭,山玖月坐在清潭邊的靈芝狀石塊上,脫了鞋襪,雙腳激盪著潭水,雙臂撐在石塊上,沒有擡頭去看對面石頭上的離岸。她對離岸的感情,她自己也是說不清的,一起走過了那麼多的路,經歷了那麼多的事,他的存在似乎已經成爲了她的一種習慣。如今,他說要離開了,她只是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會不習慣。可轉念一想,這世界,哪裡有永恆的習慣呢?她現(xiàn)在不過是要把有他在的習慣改成習慣沒有他的習慣就是了。垂眼,看著幾尾金色的鱗魚都躲到了清潭中的石塊下面。
幾片梨花白隨著潭水蜿蜒流轉到她面前,此時山間無風,這平靜水面的微微波動像是有誰在對岸吹拂著。其中有兩片梨花隨水飄蕩停靠在了她蔥白似的腳踝處,山玖月低頭仔細看了眼這花瓣,才發(fā)現(xiàn)上面竟然是有字的!慢慢的,那些飄零到水裡的梨花白都齊齊圍堆在她的兩隻腳邊,像是一個花環(huán)。她委下身去舀了一片上來看,雪白柔嫩的花瓣上印了個“玖”字,隱隱覺察有些不同,擡頭看了眼坐在對面若無其事何等悠閒的離岸。旋即又撈起那些零散的花瓣,將上面的字都一一看清了,原來全都是她的名字。心下一動,擡眼朝他望去。
“我不在的時候,你就呆在雲(yún)當谷,哪裡也不要去。”離岸忽然出聲,把剛剛聚集在他那邊的魚兒又嚇了過來。山玖月只是點了點頭,算是聽見了。對面離岸嘆了口氣,縱身一躍,落在了她身邊,輕輕擡起她的頭,凝眉。
“你這是不高興?”
“纔沒有,我高興,高興的都快要哭了。”高興是假,她快哭了倒是真的,看著他的眼,又不敢哭,忍著憋著,她猜她現(xiàn)在的樣子一定醜死了。
“哦,那你也沒必要這麼高興,因爲我還要回來的。”他放下手,盤坐在她身邊,朝潭裡丟了一顆石頭,激起幾圈漣漪。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玖月亮晶晶的眼睛像是陽光揉碎在潭水中一樣,波光瀲灩。
“不知道。”離岸看了眼玖月,她臉上的神色又黯淡下去。
“不過,一旦我回來了,會第一個來接你。”
“咕咚”山玖月彷彿聽見自己的心湖也被一顆石子擊中,原本平靜無瀾的湖面也漾起漣漪。久久地坐在石塊上,直到身邊的離岸已經不在了,才收了雙腳,穿好鞋襪,戴好紅帽,往前幾日修葺的竹樓走去。
離岸不在,無崖子又總是跑去諸葛離憂的草廬研究醫(yī)藥,偏偏她又是個閒不住的性子,留了張字條給無崖子,山玖月便收拾好了包袱,隻身前往雪深山。
出了雲(yún)當谷,按照記憶,回到了當初離開勿忘山的那個岔口,很快就可以看見遠遠的地方,有一點兒雪頂冒出來,那裡就是雪深山了。在琉璃宮小住的那幾日,從月隱那裡得到了不少好東西。畢竟月隱是個降妖師,手裡的神器對付衆(zhòng)多小妖是不在話下的,她摸了摸袋子裡的幾件防身和禦敵的器具,走著走著竟然已是黃昏,聽著林間偶爾傳來的鳥獸聲,心裡有些害怕,就握緊了月隱給的靈錐,手心都有汗。離岸在的時候,她是不用擔心這些的,可如今離岸不在身邊,什麼都得靠自己。
不久,已經有稀疏的幾顆星撒在黑夜的幕布上,山玖月拿出火摺子,點燃了油燈,四下看了看,不遠處正巧有個矮小的山洞,趁著沒有風,趕緊躲進了山洞裡。仔細看看洞頂,與其說這裡是山洞,倒不如說是一塊長得有點突兀的山石,突出巖體的一截正好可以供路人遮風擋雨。藉著光,無聊看了看巖壁,長滿了青苔,似乎還有水滲出,伸出手去一摸,趕緊收回了手。滑滑的,黏黏的,格外噁心。以前見這樣的山體,多有寄生的蟲子粘附在青苔之後,等人和動物靠近,就鑽進他們的皮膚裡,吸食他們的精血。想到這裡,她覺得這裡是呆不下去了,摸了摸手臂,又爬出山洞。因爲走得急,那個裝了月隱送的降妖除魔的神器的袋子忘在了洞中,剛要折回去拿,忽然看見袋子竟然發(fā)出異樣的光,月隱說過,只有在有妖魔靠近的時候,纔會有反應的,難道——
“啊哈——”一聲像極了人瞌睡時候打哈欠的聲音從山中傳來,山玖月打了個寒顫,環(huán)顧了四周,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從上空俯視著她。緩緩擡頭,只見那山洞上的巖體在幽暗的黑夜中,有兩個圓滾滾的明晃晃的東西鑲嵌在裡面,像是什麼兇猛的動物的眼睛,此刻正在轉動,圓滾滾的光球中,兩個小黑點似乎注意到了她,轉到對準了她的時候就不動了。她不覺身子往後縮了縮,只覺得背脊都發(fā)涼,好在靈錐她一直拿著,風一吹,油燈裡的火苗掙扎了會兒就滅了,一切都恢復黑暗,只有那兩個發(fā)著光的眼睛。
“啊嗚——”又是一聲響,剛剛那個山洞竟然慢慢合上了!眼見著那袋子東西越來越暗,越來越暗,直至完全看不見。心“突突”的狂跳,原來那個山洞不是山洞,聯(lián)繫著這兩隻眼睛,只怕剛剛那個山洞是這石妖的口。而她剛剛竟然自己跑到石妖口裡去了!想來也覺得後怕,匆匆往相反方向跑去,只聽見身後一聲巨響,回頭一看,那座小石山竟然自己炸了,應該是月隱的那神器起了作用。碎石四散飛開,背上不幸還讓一塊小石頭砸住了,痛苦的揉了揉被砸的地方,加快了腳步往前跑,直到被什麼東西絆住了,才勉強停下來,揉了揉腿,又沒有燈,藉著月光也看不清是什麼東西絆住了她。匆匆起身繼續(xù)往前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覺得極累,可跑了這麼久,應該是會發(fā)熱纔對,爲什麼只覺得前方寒氣越來越重?該不會??????跑進陰曹地府了吧?不對,不對,應該往好的方面想,如果是這般寒冷,那可能是離雪深山不遠了,萬年冰封的雪深山,寒氣擴散到這山下也是合情合理的。忽然身後有人喚她的名字“玖月”,她猛的回頭,卻什麼也看不見,茫然四顧,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心裡突然不安起來,以前聽無崖子說過,夜裡若有人在背後呼喚,是千萬回不得頭的,否則,就會被小鬼勾了魂去。
背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又有點兒像蝮蛇吐信的聲音。山玖月握住靈錐,閉眼回頭猛地紮下去,手腕卻讓絲線樣的東西給纏住,拖著她收緊就將她帶離了地面,撞到了一張巨大的網(wǎng)上,挺身卻絲毫沒有用,反而越掙扎,纏繞的越緊。偏頭看著手裡握著的靈錐,卻不能發(fā)揮任何作用,急的直冒汗,忽然從樹上掉下來一團什麼東西,黑乎乎的,近在眼前。她忙閉住氣,看著那團黑乎乎的東西慢慢展開,一些頭髮絲樣的東西從中間往外吐出,很快一張美麗的女子的臉出現(xiàn)在髮絲中間,彷彿睡著了。而從髮絲裡又伸出八隻腳,這樣看去,就像是,就像是一隻巨型蜘蛛!
那張臉上的眼緩緩睜開,血紅的眼緊緊盯著她,忽然“咯咯”笑起來,嘴張開,裡面像是兩隻小鉗子在那裡“咔嚓”作響。眼看著就要割破她的臉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裡飛出來一團火,點著了那蜘蛛的髮絲,蜘蛛一驚叫,她就感覺自己手臂鬆了些,立馬轉手一割,網(wǎng)順著她割裂一個大口,她正好落了下去。
“絡新婦,這明明是我的食物,你也敢搶了去!”
“哼!白粉婆,你偷走了我那麼多人面,我不去找你麻煩,你竟然操縱墓之火,敢來壞我好事!我且告訴你,她這張臉,我是要定了!”
揉了揉摔痛的屁股,看著不遠處幾團磷火圍繞著那隻蜘蛛精,雙方正打鬥著分不出勝負,爲了避免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第三方妖魔再跑出來,山玖月立馬跑開,不敢回頭,縱使前方黑漆漆一片,不停跌倒,爬起來繼續(xù)跑,她沮喪,這樣子跑不了多遠一定會被抓回去的,到時候看著他們爲了爭自己這張臉斗的你死我活,她真是生不如死。剛剛爬起,眼前忽然出現(xiàn)一個發(fā)著光的球體,難道,是白粉婆打贏了來取她性命?她一揮手中的靈錐,那光球躲開了些,不久又湊到她面前來,這才能看仔細,是一隻碩大的螢火蟲。這是什麼怪地方,螢火蟲都跟燈籠樣大了。那螢火蟲轉了轉身體,好像是在示意她跟著它,山玖月只猶豫了片刻,立馬藉著它的光,跟著它往前跑,繞過了許多樹幹和底下的藤蔓,淌過一條窄小的小溪,只覺得身上越來越冷,腳踩在地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雪,雪深山?!她猛的擡頭,觸目之處皆是白茫茫一片,由衷的感到欣慰,深深吐了口氣,全身已經凍僵了,瑟瑟發(fā)抖,眼皮太沉,猛的一頭扎進了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