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暗沉,相比客廳的暖意,竟有幾分森冷。碩大的落地窗前,厚厚的窗簾遮住了外面刺眼的光線,誰也沒有上前拉開一點,讓暖陽透進來吹散書房的陰霾。
季俞正坐在書房紅木沙發上,望著站在面前一臉肅然的季以宸,輕聲說道,“以宸,坐吧,我們爺倆好久沒有說話了。不知道以后還會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季以宸望著季俞正發白的頭顱,滿臉橫生的溝塹,突然間發現,爸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老了。
或者說,在他這個年紀來說,以他的生活條件比同齡人卻要老上許久,以前的他從未關注過這些,今天驀然發現,竟有一種異常心酸的感覺。
季俞正之所以這樣,完全是因為他和她媽的事情,這么多年來,這個沉重的包袱一直是他背負著,怎能不老?甚至連身體也快垮了。
季以宸坐在了季俞正的旁側,望著老態橫生的季俞正,居然有了一絲猶豫,不知道他來得是對?還是錯?
“以宸,你想說什么?”季俞正瞧出了季以宸心底的不安,主動開了口。
季以宸望著季俞正看似平靜的面孔,低低地喚了句,“爸,我”
在生意場上,殺戮決斷對季以宸來說,從來不在話下,因為那時的他,心如鋼鐵冷漠異常,現在就不一樣了,面對的是他和他媽有著救命之恩的人,這個人為了他媽的清白,曾背負了多年的屈辱,甘心承受負心漢的名聲。
季俞正給了季以宸一個暖暖的笑意,輕聲說道,“以宸,有什么你就說吧。從你放下電話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你心里頭有事。我們父子這么多年了,你心里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季以宸眼底隱過一絲不忍,終是鼓足了勇氣,語氣卻是愈見低沉,“爸,其實我今天過來,是有點事情想和你說,確切來講,說尋求一些真相。但是說這些事情之前,我想和你說的是,無論以后怎樣,這里都是我的家,你和蘭姨都是我的父母,琳琳也一直都是我的妹妹。”
不知道為何,季以宸一口氣將這些話說了出來,心底感到一種莫名的輕松。
季俞正一直默默的看著他,嘴角啜起一抹暖暖的笑意。
許久,季俞正終于開口了,“以宸,我一直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這些年不關是我在承受著煎熬,看得出來,你也是。有些事,過去了,就讓他過去吧。人都得往前看的,不是嗎?”
季以宸望著季俞正睿智的眼神,點了點頭,輕聲應道,“是的,爸。”
季俞正因為身體問題大部分時間在家休養,但是不知道的是,他一直保持著一顆睿智的心,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默默地看著他成長。
季俞正因為話講得太多,身子有了一絲不適,微微靠在椅背上,望著季以宸,輕聲說道,“以宸,有什么事情你就說吧,不需要顧及什么,爸想了一輩子,什么都想明白了,只要你和琳琳好好的,比什么都強。”
季以宸低著頭,目光定定地望著書房地毯上的某一處,許久,像是下定了決心,抬頭,望向季俞正,牙縫里低低地吐出幾個字,“爸,這一次我過來,主要是想了解我親生父親的事。”
季俞正臉色微變,終是緩了下來,目光爍爍地望著季以宸,疑道,“以宸,怎么今天突然想起問你父親的事了?”
季以宸從衣服袋子里掏出了一張折疊齊整的小白紙,仔細打開里面,掏出那張泛黃的小照片,遞給了季俞正。
“爸,你看下,這是我從上次來我們家的那位姑娘-葉流螢,他爸的遺物里拿出來的。”
“遺物?”季俞正不解地望向一臉凝重的季以宸。
季以宸正色道,“是的。葉流螢的父親就是當年葉氏集團的創始人葉開顏,三年前,他們兩口子因為車禍而亡,現在他們唯一的女兒屢次被追殺。而這張照片里出現在和證物一起的地方,可能掩藏著一些秘密,我們不知道的秘密。這些秘密說不定就是解開疑團的關鍵。”
話音剛落,季俞正站起身,向著書桌旁走了過去。
從書桌上拿了副眼鏡,鄭重其事的戴上,將書房里的燈打開了,才走了過來。
實木沙發前,季俞正仔細地打量著面前的照片,好一陣才拿了起來,望著季以宸,聲音顫道,“以宸,中間的確是你爸。和他站在一起的,不是你梁伯伯?旁邊這兩個人也有點面熟呀。”
照片年代久遠,點點斑駁遍布上面,況且這上面的人不過十多歲,與成人后相差甚遠,不是很熟悉的人一下子自然瞧不出。
季以宸坐在季俞正旁側,見此情景,位置微微挪過去了點,輕聲說道,“爸,你有沒有覺得這個人和徐氏的徐偉有點像。”
季俞正手指輕顫,失聲說道,“對,我瞧出來了,確實是他。”
照片上的人都是陽城的知名人物,新聞媒體里經常見著,一經提起,自然都想起來了。
季以宸定定地望著季俞正,疑道,“爸,看照片上,他們當年的關系不簡單,難道你沒有一點印象?他從來沒有和你提起過,他的這些朋友?也從來沒有帶到家里來過?你就一次面也沒有見到過?”
季以宸似有意無意的,避開了爸這個敏感字眼,用他來代替了親生父親,親生父親在他的生命里不曾出現過,而面前的季俞正卻是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他不想讓他難過。
心底卻疑道,按說那個年齡段的孩子,心思單純,誰不是交了朋友,就會高高興興帶回家,怎么會想到避著些什么?
季俞正微微擰著眉頭,低頭思索著,許久,雙眼茫然抬起頭,輕聲說道,“以宸,你爸以前交了些什么朋友,我真的不知道。那時候,人人餓著肚子,哪有功夫去管這些,況且那時候我也小,有些事情真的記不起來了。不過”
“不過什么?”季以宸急切的問道。
“你爸倒是留下了一個盒子,里面好像有些零碎的東西。你爸當時候去的突然,也沒有留下什么遺言,只是有一些遺物本想著交給你媽,但是擔心她見著傷心,我就一直收著,這些年來,輾轉幾度,已經只有一個不大的盒子了。”
“盒子?”
“嗯,那些衣服什么的,我都丟了,這里面應該是你爸的一些私人物件,信件什么的,我一直沒動,琢磨著有那么一天,你需要看。”話音剛落,站起身,向著書桌后面的柜子走去。
季以宸目光凝住,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季俞正往前走去,神情平靜,心底卻是暗流涌動,這么多年來,終于近距離的接觸到父親的遺物,心底那份激動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
許久,季俞正從柜子最下面抽屜最里邊,找出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盒子,上面居然上了一把改制了的小鎖,外殼同樣銹跡斑斑,看不出年代了。
望著神情里有一絲惘然的季以宸,柔聲說道,“以宸,這里面是你爸的東西,我也沒有看過,所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那時候家里窮,房子不夠,我和你爸每天晚上擠一個床鋪,這個鐵盒子,我經常見你爸偷偷地拿出來看,又偷偷地藏好。”
頓了頓,輕嘆了口氣,“以宸,以后我們倆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你就叫我叔吧。對于你和你媽,我心里一直內疚著。”
季以宸好看的眉頭微微擰著,望了望鐵盒子上面的鎖,失聲問道,“爸,上面的鎖不是很貴?至少在那個年代來說,還是比較值錢的。”
季俞正傷痛的臉上頓時隱過一絲疑惑,季以宸的提醒終于讓他想起來了一些事情。
“那時候,家家戶戶都窮,連門都很少上鎖,別說其他的了。農村里經常餓死人,就算是住在城里也逃不過餓的厄運,街邊上經常晃蕩著面黃肌瘦,肌膚浮腫的人。可苦了。”
“后來你爸出事前那一段時間里,我們家似乎生活條件好了一些,你爸經常從外面帶一些吃的回來。我那是年輕不懂事,只記得有吃的就好。唉,沒想到”
“爸,你仔細想想,照片上的人就算你沒有見過,至少你聽說過吧。”
季俞正一臉茫然,搖頭嘆道,“那段記憶對于活著的人來說,真的是太痛苦了,成人后,日子好了以后,都會自動忽略,怎么還會去主動記得這些事?”
季以宸知道,從季俞正身上是問不出什么的,那時候他還年輕,如果爸真心想瞞著他們做些什么事,也沒有人去關注。
銹跡斑斑的鐵盒子擺在光滑如緞般的實木茶幾上,上面的鐵鎖像是一雙睿智的眼睛,透過歲月的痕跡窺視著這里的一切。
許久,季以宸開口了,“爸,要不我們就開了它吧。”
季以宸相信,不管他和葉流螢遇到的是什么問題,這里面定然會有跡可循,畢竟在那樣的年代里,能買上一把鎖精心鎖住的東西,自然不是什么簡單的東西。
“好。”季俞正一反往常疲軟無力,聲音里透著一絲激動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