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棟一樓一底灰磚瓦房，木制樓梯在左側，扶手積著厚厚細灰，手指一摸一個印。這會兒，一懷抱小孩婦女在前領路，后面跟著陳克勤等三人，咚咚咚順樓梯朝上走，梯子負重發出嘎嘎尖叫。

沈純樸上兩梯又退回：“孔嫂，梯子顫抖厲害哦。”

抱小孩婦女已到二樓，回頭對后面：“一個一個上，小閔，下去下去，等陳同志先上。”

閔璞卉下去，抬頭：“孔嫂，去年我上你這樓梯差點沒摔下，咋還沒更換呢？”孔嫂：“還說！自己穿高跟鞋崴了腳，就大驚小怪喊樓梯斷了，唬我一跳。”“聽你意思，上這樓梯不能穿高跟鞋？”“對，你那高跟鞋把梯板踩爛了。”“太夸張了吧？““不夸張，你那一腳正踩在蟲蛀的地方，陷下去才崴的腳……別不認賬，我仔細檢查過的。”“這么巧……我今天還穿高跟鞋呢？”“脫了，赤腳上樓。”“赤腳上樓——這樓梯不長蟲了嗎，要咬腳的。”“白癡——蛀蟲吃素不吃葷！”調侃到這，兩人都笑了。

孔嫂順房間走廊前行，嘴不閑著：“陳同志，不等他們，這邊走；陳同志，房門鑰匙，你收好。”

孔嫂打開客房門鎖，把鑰匙遞給陳克勤。小陳把行李包提進屋，四下打量。穿高跟鞋的閔璞卉進來，進來就發表評論：“房子舊是舊點，但自建房，空間高，夏天涼快。”孔嫂：“隔壁還有一間，面積一樣，只沒家具。陳同志住兩年，可添幾樣布置成客廳。”閔璞卉：“哎哎哎孔嫂，你是房東，權利義務是不是倒置了？”孔嫂把懷里小男孩放地上：“說啥小閔？孔嫂沒文化，別文縐縐的，聽不懂。”小閔：“家具該添，錢該你出，聽得懂不？” “聽得懂，可租金——租金就不這價了。”陳克勤走到窗臺前盯著幾顆老鼠屎，拖著長聲：“家具不用添，我一單身漢，有地方挺尸就行，要客廳干嘛？”“呸呸呸，不吉利！誰要挺尸殯儀館去，我這房是租給活人住的。”

沈純樸聲音從外面傳進：“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從樓下到樓上，孔嫂，往后你這熱鬧了。”邁著方步進屋，目光四下一掃，定格在空空如也的床上，“我說孔嫂，租你房，墊的蓋的總該有吧？”孔嫂：“墊的有，不怕老鼠在上面拉屎嘛，收起來了。”沈純樸：“蓋的呢？”“房客自備，不住了卷鋪蓋走人，租我房都這樣。”陳克勤：“這些小事沈隊就別操心了，我一會兒上街買去。”

“不用買，”張紹云手里提著床彈花被進屋，后面跟著鄭姨，“小陳，介紹下，這我老伴，你叫鄭姨。”

“老伴好！”

張紹云眼一瞪：“嗯——”

“不不……錯了錯了，鄭姨好！”

鄭姨笑了：“想不到上級同志還挺幽默。”頭一扭，“紹云，廚房在哪？”

紹云：“底樓，小孔，是共用吧？”“對。”孔嫂眼盯陳克勤，“陳同志，先說斷，后不亂，水電氣不管用多用少，費用平攤。”陳克勤：“你是房東，你說了算。”

鄭姨：“有沒有洗澡間？”

孔嫂：“二樓單獨有，和衛生間一起。陳同志，洗澡不能放敞水的，這是自建房，化糞池和主管道沒連接，滿池后要靠人工淘。對了，說到這我想起了，這筆費用公安局如不出，我們還得平攤。”陳克勤拖聲拖氣道：“何必平攤呢，我一人出不更好嗎？”“不好，橋是橋路是路，這就說定了，平攤。”

張紹云：“小孔，記得你以前挺大方的嘛，啥時學會斤斤計較了？”“哎呀局長大人，不計較不行呀。亮亮爸沒了，我又沒個正兒八經工作，賣鹵菜能掙幾個錢，就靠房租補貼點，一年租金沒幾個，不是這壞就是那壞，修理費都不夠。”聽到這，局長舉目四顧，聲音洪亮地說：“哪壞了，我讓局里臨工過來修，不收錢。”“這話可你說的。”“啊，我說的。”“樓梯壞了，幫我換架新的？”一聽這話，局長聲音就降了八度，同時配以搖頭肢體語言：“No，NoNo——小修小補可以，獅子張大口的不行。”孔嫂嘴角上翹：“不行別夸口啊——Yes說了又說No，這不是局長風格。”局長有點下不來臺了：“你、你那樓梯，我不剛上來嗎？不好好的嗎？”“小閔，來，證明一下。”小閔嘿嘿笑著道：“小蟲蛀是有點，不過，只要孔嫂細心呵護，再用個十年八年沒問題。”“小閔，你這個馬屁精，看孔嫂撕爛你的嘴。”說罷就撲上前，小閔卻躲鄭姨身后去了，兩人圍著鄭姨嬉鬧起來。

鄭姨：“好了好了，別鬧了。小陳，你東西別忙收拾，我們走。”陳克勤：“上哪？”張紹云：“你鄭姨要露露手藝，請你上我家吃紅燒鰱魚。走走！”閔璞卉故作委屈地道：“張局——只請市上同志不請我們哪？”鄭姨：“誰說的，大家都去，都去，一個不能少。”孔嫂：“少我一個吧，肉還鹵鍋里呢。”鄭姨：“行，你做生意，不耽誤你賺錢。”

沈純樸：“鄭姨，就小陳小閔去吧，我也不去了。”鄭姨：“為什么，嫌我做的菜難吃？”“不是不是，煙草專賣局執法隊要檢查那批扣押假煙，讓我過去，中午有安排。”鄭姨頭扭向丈夫：“紹云，老沈說他不去。”紹云：“他有公事忙去吧。老沈，讓他們檢查仔細點。”沈純樸：“好的。”

于是，大家朝外走，剛到樓梯口，后面傳來小孩哭聲，紹云循聲跑回，進入衛生間，孔嫂和孩子在里面。

“咋回事？”

“亮亮玩具掉下水道了。”

“亮亮別哭，亮亮別哭，讓伯伯看看能不能撈起來。”邊說，紹云邊蹲下，身子伏在便池上。

孔嫂：“使不得張局長，臟死人了。”

“啥使不得的，你沒看亮亮多……多傷心……夠著了，這不，撈起來了。”他慢慢拱起身子，手里捏著個小坦克，“亮亮，伯伯給你洗干凈看看，看看還能不能跑。”他到水龍頭處洗凈玩具，試試，“不行了，浸水了……”

亮亮一聽，哇哇大哭起來。孔嫂：“哭、哭，堵了下水道沒打你就是好的，還哭！”張伯伯護犢：“唉，小孔，孩子不懂事吼什么？亮亮不哭，伯伯給你買個新的，一模一樣的，好不好？”亮亮點頭。“這就對了，這臺舊的也拿著，以后亮亮就有兩臺坦克了。”

亮亮接過坦克，張伯伯把弄臟的外衣脫下，拿在手上朝外走。到樓梯處，見老伴板起臉等在那兒。

“紹云，是不是過了？”“啥、啥過了？”紹云裝傻。“你說啥？我聲明，鄭重聲明——衣服誰弄臟的誰洗。”

說罷，鄭姨動作很大地轉身、下樓，不料腳下一滑，身子一閃，紹云搶上扶住：“慢點慢點，這鬼樓梯，是應該換了。”

鄭姨將丈夫手打開：“臭烘烘的，拿遠點。”“啥？”“衣服，袖子，你看看你仔細看看都糊了些啥——拿遠點，自己洗！”“好好，我洗，我自己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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