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唉唉，小汪小汪，學文件呢，別打瞌睡。”金水縣檢察院反瀆職侵權科劉科長放下文件夾，朝桌對面女檢察官道。
小汪揉揉眼：“科長，沒打瞌睡，念吧念吧。”
劉科長清清嗓子，繼續念：“……第三，由于瀆職侵權犯罪涉及的領域廣，涉案對象是具有一定社會關系的公務員，而社會對瀆職侵權者有時還比較同情，導致反瀆職侵權工作開展難，辦案力度不大……”
小汪打斷：“‘辦案力度不大’，科長，這段話嚴處長是不是在批評我們呀？”“是，也不全是。”“怎講？”“怎講——這次全市反瀆職侵權推進會，我私下了解過，去年立案空白縣不只我們，還有倆，共三個。”“科長，我覺得咱倆成天學習也不是辦法，等案上門有時等得到，有時等不到。這月還立不起一件案來，估計又要被全市通報了。”“通報就通報吧。唉，小汪，你是不覺得我這個科長特無能？”“沒有沒有，不敢不敢。”“嘴上不說，我心里清楚，去年年終咱倆就沒領到獎金了……唉，你是知道的，我提出過調動崗位申請，可檢察長不同意呀。”“都拖全院后腿了，他為什么不同意？”“檢察長說縣委領導意思：老劉這人辦案能力是差點，但心眼好，留在這一崗位讓人放心。”“他們倒是放心了，可今年要還沒案子獎金咋辦，科長？”“小汪，思路決定出路，唉，通過學習，我算想明白了，凡是都要一分為二看待，咱金水縣沒有瀆職侵權案發生，說明咱預防犯罪工作做得好呀，我們可以轉變思路，從這方面去總結經驗，說不定嚴處長看了咱寫的材料還全市轉發呢，真那樣獎金不就有了嗎？”
“啪啪啪……”辦公室門口傳來掌聲，兩人扭頭一看，同時起立。劉科長快步迎出：“張局長，您怎么親自來啦。小汪，快泡茶快泡茶。”
張紹云：“檢察官電話打到家里要人，不來行嗎？”
“局長別誤會別誤會，我之所以直接找您，是想把這事的知情面控制在最小范圍，局長千萬別誤會。”
紹云用手指點著劉科長的臉：“老劉，你辦事，我放心。”頭朝門外，“小陳，進來進來，介紹下，這位是瀆檢科劉科長。”
陳克勤把腰彎成九十度進來，雙手捧著劉科長的手高高舉起。
張紹云：“小陳你干什么？”小陳：“請法律監督者高抬貴手，高抬貴手。”“正經點小陳。劉科長，這位就是市局下派到我們這兒實習鍛煉的干部陳克勤，你點名要的人，我給帶來了。”
劉科長把手從陳克勤手中抽回，客氣道：“讓市局領導跑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陳克勤：“請允許更正一下——我不是什么領導，領導不需要鍛煉，鍛煉的不是領導，嘿嘿。”
小汪送茶水給張局長，局長擺擺手：“好了，人送來了，我該走了，這杯茶小陳喝吧。”
劉科長：“局長，要不一起坐坐，我這也是例行公事……我這級別這能力哪能承擔這任務，可政法委非指名要我出面調查……”
“老劉，你大膽地調，你大膽地查，用你們的話叫‘監督者也要接受監督’……不對不對，叫‘執法者更要接受監督’，別有顧慮，我支持，我回避。” 紹云說完走到門口，回身叮嚀：“小陳，劉科長找你了解擊斃杜跛子情況，你可要實事求是談喲。”
陳克勤：“張局放心，我一定把那天發生的經過，一五一十向劉科長匯報清楚，虛心接受法律監督機關監督。”
中藥鋪門簾一掀，一只黑狗嘴里銜著個菜籃跑出來，籃子里放著兩包草藥。隨即，狗主人走出，是鄭姨。她掏出手機撥號，前方響了兩聲喇叭，一輛黑色奧迪駛來，在藥鋪前停下。人、狗上車。
“紹云，這么快？”“把小陳送檢察院就走，等五分鐘了。你咋樣？”“胃脹有緩解，但中醫說心臟有毛病，建議去縣醫院照片檢查。”“哦，打算什么時候去？”“吃完這兩服藥再說，要沒效果，還得換西藥，就一塊治吧。唉！”“別悲觀，機器舊了都會生銹，何況人，吃五谷雜糧，生點小病也屬正常嘛。”“這病不小，七八年了湯湯水水就沒斷過，有時覺著人活著沒啥意思……”“又來了，不說這話題不說這話題。對了，你對小陳印象如何？”
鄭姨眼睛盯著窗外說好啊，人比我想象的還英俊，又不打麻將。紹云道這么說，你真要給小苗牽線？鄭姨不答，扭頭看著丈夫。
“看什么看，問你話呢？”
“紹云，說實話，你希望我牽線介紹嗎？”
“關我什么事，隨你便。”
“真的？”
“還假的呢。”紹云聲音漸高漸快，“不過勸你還少管閑事，他倆已認識，有緣自然能走到一起，何須多些一舉。”
“真實意思出來了，明白，明白。”
“明白什么？”
“就不說穿了吧，不過放心紹云，你們公安局小閔喜歡他，我不會當討人嫌的。”
聽到這句，張紹云扭頭瞅妻子，鄭姨趕緊說開車呢，向前看向前看。向前看的紹云問你說什么，小閔喜歡陳克勤？鄭姨答當然，我一過來人，這事還瞞得過我眼睛。紹云喉嚨哦一聲，說麻煩了。
“麻煩了，啥意思？”鄭姨問。
“我一向不贊成警察找警察。”
“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好嗎？”
“好什么好，都苦在一塊，都忙在一塊，誰管家過日子？”
“誰有空誰管呀，你呀，骨子里還是大男子主義……唉唉唉，停車停車，我要到超市去一趟。”
張紹云停車，人、狗齊下。
“等你不？”
“別等了，我走幾步。”
“也好，我去洗車，一會兒還要到檢察院接小陳。”
汽車朝前開走了。
“想，再想，想仔細點，張局長到底開了幾槍？”劉科長直視著陳克勤眼睛問。
“一槍。”
“敢肯定？”
“如是兩槍，那也很連貫……我、我當時醉得厲害，確實記不清了。”
“也就是說張局長開槍擊斃杜跛子前，鳴沒鳴槍警告你并不清楚？”
“當時情況根本來不及，杜跛子的刀……”
劉科長打斷：“不要解釋，回答問題就行。你當時因為酒喝多了，神智模糊，鳴沒鳴槍示警不清楚，是吧？”
“是，不不不，不是……”
“究竟‘是’還是‘不是’？”
“是，但我認為在當時緊急情況下，張局長開槍完全符合人民警察使用槍支管理規定的。”
“結論該怎么下，那是組織上的事，你不需評論。”
“這不是評論，這是申辯。喂，記錄同志，我的申辯怎么不記？”
“小汪，別停筆，把他的話記下。”看小汪寫一會抬起頭，劉科長繼續，“據你們公安掌握證據，杜跛子涉嫌什么罪？”
“販賣假煙，構成非法經營罪。”
“還有沒有其他問題？”
“懷疑涉嫌毒品犯罪，但目前沒有證據。”
“好吧，今天給我們講的情況希望不要跟任何人講。筆錄你看一下，完了履行個手續，這也是程序法要求，希望市局領導理解。”
“別別別，別左一個市局領導右一個市局領導的，我現在在你們檢察官眼里，弄得好算個證人，弄得不好就成犯罪嫌疑人之一了。拿印泥來，證人或者犯罪嫌疑人陳克勤捺指印。”
當陳克勤邊擦手指邊出辦公樓時，張紹云的車已停在檢察院大門旁。小陳一言不發上車，張局長正要擰點火開關，劉科長追出，示意局長下來。
兩人一前一后來到一株古榕樹下，站住。劉科長拿眼盯著奧迪車和車里的陳克勤，道：“人民警察勇敢忠誠，黨和人民可以信賴，下級是，上級更是——這是真的。”
張紹云：“公安是盾，法院是秤，檢察官在中間打悶棍——這是假的。”
“謝謝！有人說檢察檢察，兩頭受夾——這是真的。”
“也有人說‘檢察檢察，矛盾化解的減壓閥’——這是真的。”
“知我者，張局長也！”
“幫我者，劉科長也！”
兩雙手握在一起。
“既遇知音，張局長，下一步我有幾點建議，想向您匯報。”
“別說匯報，需要公安、需要我做什么，你說。”
“好，那我就說了。這個……嗯哼……個人認為，當前有這么幾件事要做：一是盡快查清杜跛子的真實姓名、住址特別是家屬親戚情況，做好穩控工作，防止上訪鬧事。”“對對，這一層我也想到了，已安排老沈他們在辦。”“二是杜跛子還有沒有其他更為嚴重的犯罪？雖說人死案結，但僅僅是非法經營行為或者非法經營犯罪，就讓人付出這么慘重代價，知情的好解釋，不知情的又不知該咋胡謅了，我的報告也不好寫。”“理解，我完全理解你的意思，老劉，你說得對，就是挖地三尺，我，我們公安也要把杜跛子更為嚴重的犯罪挖出來。”“還有就是要密切關注輿論，公安局長開槍打人，現在已是滿城風雨，各種版本都有，切不可掉以輕心，必要時該正面引導還得正面引導。”“這一層我也想到了。真是患難見真情呀，以前……說真的，我對你們檢察院這也監督那也糾違是有看法的，關鍵時候咱們還真是一家人。謝了老劉，以后工作中需要我做的，開個口，我一定辦好。”“喲，局長快別這么說，有事我向您匯報，向您匯報。”
張紹云回到車上，立即掏出手機：
“老沈，通知郭副局長，我們開個案情碰頭會……對，現在。”
“小閔，你給王記者去個電話……就是為我們寫電視劇本的那個美女，你接待過的……告訴她，就說我們這兒又有新素材了，請她務必到金水縣來一趟，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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