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一鳴回到奉天城后,聽完偉峰的匯報,內心未免有些焦慮。這說明日本人已經聞到了腥味。開始有針對性的行動。何謂“鬼子,”不難理解,是精明的貶義詞。把日本人想象的很傻,那是大錯而特錯。日本人就像一群抱成團的小魚,無論多大的驚濤駭浪,始終朝一個方向,彰顯民族的韌性。島國的狹隘性,生存的危機感,滲透到日本人的骨髓里,并且融化在血液中。從日本人呱呱墜地開始,日本人就接受生存艱難的教育,他們每個人都自覺地維護國家利益,從小就牢固的樹立了向外擴張的野心和抱負,而且,團結的像一個人似得,這種力量難道不可怕嗎?可是,在1912年的民國大地上,有幾人能清醒的看到這一點?后世繁衍了眾多的漢奸、蒙奸、朝奸等等,但是你聽說過幾個日奸?假設日本人不發動七、七事變,全面侵華戰爭,不發動太平洋戰爭。那么,今天的臺灣、東三省、朝鮮、韓國,恐怕就是日本領土。當然,島國狹隘的民族特性,決定了他們的命運,日本人的目光短視,最終使他們走上覆滅的下場。也許正應了一句老話:多行不義必自斃。
盧一鳴猜想,眼下迅速膨脹的情報組織,異常龐大,漸漸浮出水面是遲早的事,這是必然的趨勢。眾多的情報員都是臨時招募的,大都缺少系統的訓練和作為特工起碼的素質,魚龍混雜在所難免。趴在陰暗角落里的情報組織,沒有經過大風大浪的考驗,與強大對手較量,會付出多大的代價不得而知。好在情報組織以運作多年,積累了一定的經驗,這一點令人欣慰。然而,外圍組織5名情報員的神秘的失蹤,足以證明日本人不僅知道了間諜組織的存在,而且采取了秘密行動,那么5名情報人員肯定在日本人手里。
夜深人靜,在奉天城南北貨貿中心一座三層洋樓上,盧一鳴佇立在窗前,陷入長考。透過敞開的窗戶,外面的景色一覽無余,燈火輝煌的城市夜景,為習慣夜生活的人提供了尋歡作樂的場所。眼下奉天城變得十分繁華,已經成為東北大地的物流中心。蓬勃發展的經濟,奠定了它的重要地位,豐厚的文化底蘊與新近崛起的哈爾濱形成巨大的反差,一南一北兩座古老和充滿朝氣的城市,就像兩顆璀璨的明珠,在東北大地上熠熠生輝。
一個討厭的蚊子在眼前“嗡嗡”作響,打斷了盧一鳴的沉思,他胡亂的用手揮舞了幾下。方才,盧一鳴和偉峰處理完老虎從寧夏轉發的電報,情緒正在昂奮之中,一點睡意也沒有。這時,偉峰推門進屋,雙手端著托盤道:“大哥,我準備了夜宵,吃點吧。”盧一鳴感覺肚子確實有點餓了。胡亂用完夜宵,盧一鳴望著偉峰布滿血絲的雙眼道:“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去休息,否則弟妹該找我算賬了。”偉峰沮喪的臉露出一絲笑容道:“我老婆是個通情達理的人,無論回去多晚,從來沒有和我鬧過,大哥你想哪兒去了。”盧一鳴逗他:“她不怕你在外面沾花惹草?”偉峰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哥你應該了解。我是那種人嗎?不過,武藝對我說過,有一天對她膩歪了,一定如實告訴她,她負責給我找小。”盧一鳴哈哈笑道:“想不到弟妹竟有這般胸襟,難得,兄弟你好福氣呀。”盧一鳴知道,這個時期的女人,對于納妾,非常開通。一紙休書就能把女人拋掉的年代,是時代產生的畸形。女人為了拴住丈夫的心,往往投其所好,作為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弱者,你能指望她們有多大的力量。盧一鳴倡導一夫一妻,首先起表率作用。但這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不能操之過急,否則適得其反。如果手下弟兄們想要納妾,只要舉家和睦,他也不會反對。
此刻,偉峰辯解道:“我這一輩子有武藝一個人足夠了。再說我也沒那份精力,從事這份職業煩心事多如牛毛,眼下的事就搞得我焦頭爛額。”說完臉色不由陰沉下去。盧一鳴見偉峰有些悶悶不樂寬慰道:“常言說的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要再為5名情報員耿耿于懷。這不是你的錯。面對強大的對手,我們也許會付出更多的代價。今后的斗爭可能更加殘酷甚至險惡,你要有足夠的思想準備。作為指揮員,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是你的必修課。日本人不是傻瓜,他們的特務機關不是吃錯的。日本特工大都經過多年的嚴格訓練,經驗豐富,手法老到,是一群極其狡猾的對手。我看那個武宮正雄,根據我的經驗判斷,此人肯定有問題。你監視他一年,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這正是他的高明之處。”偉峰精神振作起來道:“大哥,這正是我擔心的問題,眼下我迫切想知道,日本人對我們的情況到底了解多少?達到什么程度。”盧一鳴說:“你及時切斷了與5名情報人員的聯系,行動果斷,這一點我非常滿意。即使他們在日本人手里。我想日本人也不會掌握更多的情況,畢竟他們是外圍成員,而且還是單線聯系。另外,哈情報學校一期學員里,有一名表現非常出色的學員,我以給春波發電報,讓他提前結業,前來幫你,此人精明敏銳、嗅覺靈敏,我非常賞識他。”偉峰高興的說:“大哥太好了,眼下我正缺這樣的人手。”盧一鳴伸了伸懶腰,生出一絲困意,抬頭向窗外望去,東方已經發白。
陽光照進室內,桌上擺放的飯菜,涼了又熱,不知折騰了幾遍。侍衛見盧一鳴依然睡得香甜,不敢打攪他,早飯恐怕要挪到午飯去吃了。“嘭嘭嘭”外面傳來敲門聲,盧一鳴被驚醒,不情愿的爬起來。光著膀子,只穿著一件大褲衩子就打開了房門。盧一鳴很意外,門外站著人竟是寶珍娘倆。寶珍見丈夫有些發愣嗔怪道:“怎么,不認識我們娘倆了?”說完便領著女兒擠進了房間。盧一鳴似乎回味過來問道:“你們娘倆怎么到奉天來了?”寶珍不快道:“還說呢,要不是春波告訴我們,你回來了。我們還不知道呢,一年多了也不往家捎口信,不知道人家掂不惦記你。我問你,心里還有我們娘們嗎?”說完寶珍眼圈紅了。盧一鳴一時無語。低下頭見長高一頭的女兒,怯生生的望著他,便蹲下身子,雙手扶住女兒的臂膀問道:“不認識爸爸了?”小盧靜點點頭。盧一鳴順勢把女兒抱起來。寶珍又說道:“瞧瞧,連女兒都不認識你了,這個家你已經忘了吧。”女兒盧靜發話:“爸爸,媽媽說爸爸在外面干大事,不能在家呆著。爸爸,什么是大事呀?”7歲的女兒已經懂事了。面對女兒天真無邪的問話,盧一鳴更是無言以對,便騰出一只手摟住寶珍的肩膀,寶珍使勁掙扎幾下就勢靠在盧一鳴的身上。侍衛見狀慌忙躲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寶珍的氣似乎消了,瞅著盧一鳴滑稽的樣子,撲哧一下笑出聲來,盧一鳴詫異道:“你笑什么?”寶珍瞪了丈夫一眼埋怨道:“瞧你的樣子,成何體統,還不趕快把衣服穿上。”寶珍一邊整理床鋪一邊說:“我來奉天還有另一件事,”盧一鳴問:“什么事?”寶珍答:“現在帽子銷路太好了,我在奉天又建了一個帽子廠。明天是開業的日子我去剪彩。聽說你在奉天城,所以把女兒帶來了。不過,你明天必須陪我去剪彩。”盧一鳴唯唯是若。
偉峰攜武藝來訪,這小子嗅覺太靈敏了。一見面偉峰就打哈哈:“嫂子,什么風把你吹來了,想大哥想得都追到奉天城來了。”寶珍佯裝生氣道:“就你小子嘴貧,和你大哥一樣沒一個好東西,你們呀就不該成家。”說完熱情的拉起武藝的手,看著她腆起的肚子,關切的問道:“妹子,有七、八個月了吧。”武藝有些羞怯的答道:“大概產期是下個月。”寶珍又開始嚷嚷:“瞧瞧,面如桃花,美若天仙,肯定是兒子,”武藝甜甜的笑了。
第二天盧一鳴與寶珍娘倆坐上半敞篷的馬車,直奔城北。他們坐的馬車是去年哈爾濱開發的新品種,與歐式馬車非常接近,唯一不同的是兩個大大的、窄窄的轱轆是充氣輪胎。敞篷座位下面還加裝了防震彈簧,既輕便又舒服。此款馬車一經推出,立即獲得人們的青睞,特別是有錢人,以坐上此馬車為榮。盧一鳴把馬車售價定的很高,針對的就是富裕階層,尤其是洋人購買的最兇,一時之間此款馬車幾乎供不應求。
剪彩活動搞得很熱烈,寶珍出盡了風頭,倒把赫赫有名的東三省商會會長給冷落了。由于,盧一鳴常年不在商會總部辦公,再加上寶珍的帽子廠規模不太大,來祝賀的人幾乎沒有大佬,因此,盧一鳴遭到冷落就不奇怪了。
搞完剪彩慶祝活動,一家三口坐著馬車,來到一處繁華地段。寶珍提議下車逛街,小盧靜第一個響應。盧一鳴猜出老婆的心思,利用他心理上的虧欠,額外提出些過分的要求,肯定會答應,女人的那點小聰明,盧一鳴心知肚明,決定今天滿足寶珍的所有要求。
路兩旁有許多小販在兜售時令水果,水果的飄香再加上小販的賣力吆喝,刺激的娘倆胃口大開,不一會兒就吃了個肚兒園。
突然,前方一陣騷亂,頓時人心惶惶。這時從前面跑過來兩個鄉下人,雙手抱著頭,披頭散發,驚恐萬狀,而且像兔子似得倉皇而逃。盧一鳴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忙領著娘倆和侍衛前去探個究竟。迎面碰上一群大兵,三一群倆一伙,不少人手里拿著剪子,有兩個士兵還抬著大筐。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商鋪老板,被兩名士兵揪出來,一名士兵上前“咔嚓”一聲把辮子給剪掉了,隨手把辮子丟進筐里。而商鋪老板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嚎啕大哭。又有一名鄉下小伙被逮住。鄉下小伙很有力氣,兩名士兵竟然沒有胡嚕住,又上去兩名士兵把小伙摁在地上,鄉下小伙像殺豬似的叫喚,轉眼之間辮子被剪下來。整個大街混亂不堪,就像打劫似得。
如此野蠻的行徑,把寶珍都氣哭了。盧一鳴依稀記得,后世民國之初,搞什么新生活運動,就有強行割辯這一出,以明志和滿清的徹底決裂。這和當初滿清入關時所謂: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幾乎如出一轍,只是情節輕重罷了。然而,歷史進入了現代社會,人類的文明程度大大提高,采用如此野蠻的手段,政府的信譽將大打折扣,會失去部分民心。尤其是滿清余孽,利用此事做文章,產生的負面作用是無法估量的。隨著時間的推移,新風氣的逐漸盛行,人們會自愿的把辮子割掉,但是現在不是時候。
盧一鳴見興高采烈的士兵,著裝像張作霖的部隊。經侍衛前去詢問證實后,盧一鳴坐上馬車,帶著眾人奔向張府。
張作霖聞訊盧一鳴來拜訪,忙不迭的到中門迎接,一見面就上來熊抱:“兄弟,想煞哥哥了。”接著盧一鳴介紹寶珍娘倆,小盧靜甜甜的叫了聲“伯伯。”張作霖大喜,一把抱起小盧靜道:“兄弟,一家人都來了,俺老張有喜呀。正好在敝府盤橫幾日,咱哥倆好好聊聊,痛快的喝幾頓。”還沒進屋,張作霖的老婆趙氏便迎了出來,女人之間的熱乎不必多說。
沒等屁股坐熱乎,盧一鳴開門見山問道:“老哥,方才我在街里見你的士兵強行割辯,為何?”張作霖大咧咧道:“官府通知,全民割辯,布告貼出幾日,無人響應。媽拉巴子的,這幫刁民,俺老張只好用強了。哈哈,老弟過癮吧。”盧一鳴生氣道:“荒唐,老哥你想過沒有,自古就有,得民心者得天下。強行割辯事小,失去民心事大。很多傳統的頑固思想,不是你強行割去辮子就能改變的。這樣做的后果,無形中把滿清的遺老遺少和同情滿清的那部分人,推到了對立面,禍害無窮。況且,官府本身行的就是一步臭棋,而你卻沖在最前面,所有的惡名最后要算在你的頭上,對你今后沒有任何好處。”坦率的說,張作霖此人,鑒于他的政治野心,對名聲是非常在呼的。盧一鳴一席話把他震得夠嗆,沉默一會兒道:“老弟,你不從政可惜了了,老弟如你所說,此事辦的確實有些魯莽。”接著喚來副官道:“傳我命令,停止割辯,士兵一律返回兵營。”盧一鳴趁機補充道:“亡羊補牢還來的及。為了擺脫干系,你必須發出一則布告,以上所為皆士兵自發行動,與你沒有任何關系,立刻制止,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張作霖驚喜贊道:“老弟,真高。看樣子俺老張以后得多向你請教了。”
盧一鳴明鏡,張作霖作為舊有軍人,哥們義氣沒得說,傳統的觀念以經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只有采取循循善誘的辦法。況且,后世歷史中,張作霖與日本人周旋是最成功的,否則,日本人也不會除之而后快。
幾日以后,奉天時報刊登一篇署名文章:{論割辯得與失}。文中立意新穎,論點獨到。充分站在政府的角度,闡述了強行割辯的弊端。一時之間,在民國政壇掀起小小的漣漪。輿論鋪天蓋地而來,論戰結果,由強行割辯變成民眾自愿。至此,東三省商會會長盧一鳴,開始引起人們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