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云君不久之后要參加選盟大會,便受邀來到皇家小苑。
三個人便在山莊住了下來。
“山莊雖已經有些破舊,但是設施環境還是不錯的。勉強可以住人吧。聽說這是早些年先帝在世時所建造的。聽說他很喜歡到這里來。?”長云君挑眉好奇的問著趙煦,全然沒有了當時在守言午士處受刑的那副凄慘模樣。
晉許找到了一方鈴鐺,用線仔細地橫拴在了門口,再三確認了來人是否會響,趙煦在看著一旁不禁的嗤笑,不予置評。
“哎,我要最里面一間,我怕吵。”長云君看著這兩人完全不想搭理,大步流星的往后面走去,“我去睡了,你們倆別瞎折騰,早點休息。”
晉許聽了,不禁聯想,啥瞎折騰?
趙煦沒有理會長云君的話,只是觀看周圍的環境,他已經讓飛鶴將方圓幾里都清理干凈,此刻除了有鳥叫和蛐蛐的叫聲,什么也沒有,格外的安寧靜謐。
趙煦隱隱地歡喜起來——他前一日還覺得汴京城權謀劃算,無處不詭異,現在卻覺得這地方好像是個世外桃源一樣,不用跟誰拼命,也不用布局謀劃,之后每天就是起來鍛煉鍛煉,討言午的罵……罵就罵吧,反正他總是刀子口,豆腐心,有些事情到時候總會揭開的。賬多了不愁,訓多了皮厚,乃是古今第一真理也。
晉許的房間旁邊還有幾間房,有些是客房,有些像是下人住的,不過經年日久沒有人煙,少了人情味。
楊敬為了表達忠心,前日便忙前忙后地收拾了一通——雖然仍然不如汴京皇宮那樣輝煌,但是這幾人之前都走過江湖,尤其是趙煦,慣于了幕天席地的,也可以就就此湊合了。況且還有晉許在。
但是當天晚上,晉許才躺下迷迷糊糊要睡去的時候,便聽見鈴鐺響了一聲,房門“吱呀”一聲慢慢開了,一絲冷風灌進來,又被進來的人飛快地關上,晉許那一刻登時便清醒了,簡直睡意全無,可偏偏不知為什么,卻沒睜眼,身體很疲憊,加上重傷未愈,好像混不在意一樣。
趙煦抱著被子,笑得又賤又腹黑,站在晉許床邊說道:“我那房里實在沒法住人,墻角還有個老鼠,明天我就要把楊敬的頭給擰下來當夜壺,還有一只蟲子,渾身綠油油的,都是毛,言午太可怕了,你知道的,我一向最怕蟲子了……”
晉許嘆了口氣,閉著眼打斷他道:“你可以用東西把它打掉,快去睡覺。”
趙煦把手里的被子放在床上,撒嬌地說道:“我不行,就算打掉,它還是占用過我的地方,我心里受不了。我不要去……”
晉許這回沒有搭理,不言聲了,直接裝死。
趙煦一本正經地開始教育道:“言午,做人要有同情心,你舍得讓我一個人面對那只……綠色毛毛蟲,咱倆同生共死,朝夕相處那么長時間了,你當真連半個床鋪都不肯分給我,合適么?”
晉許側身睜眼瞥了他一下,說道:“剛才覺著不合適,現在覺著你……活該……”
他話音陡然止住——因為趙煦決定行動快于心動,自己動手了,硬是直接從他上面垮了過去,穿過半張床,來到了最里面,晉許不自覺地往外挪了三尺,趙煦順勢樂呵呵地鳩占鵲巢地躺倒。
雙手安穩的放在胸前,末了還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嘆息。
這床本來不小,可他一擠上來,立刻便讓人覺著簡直連翻身都困難起來,晉許全身不易察覺地一僵,勉強做若無其事狀翻過身去,背對著他,把自己往被子外面塞了塞,好像等不及要睡似的,卻在轉過身的瞬間便睜開了眼,只覺得怎么都合不上了。
趙煦多年一直噩夢循環,總是不斷回想看到母親去世的那個瞬間,夜夜難眠,但今晚似乎覺得他的床格外舒服,被單有股香香的味道。他開心的一會翻個身,一會動一動,活像個抓耳撓腮的大猴子,偏這地方就這么一點大,對方放個屁恨不得都能叫那床板小地震一回,他每一個動作身邊人都感覺得到,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子焦躁,恨不能一腳把他踹下去。
過了一會,趙煦終于消停了,晉許也強逼著自己閉上眼睛,側身背對著趙煦。企圖忽略身后的人,卻聽趙煦忽然道:”言午……”
晉許不理他,隨后他聽見頭發和枕頭相蹭的聲音,約莫是那人轉過頭來看著他的背影,一想到這個,晉許忽然便覺得背上不自在起來,好像有個什么爬過似的。
趙煦頓了頓,發現晉許沒有要搭腔的意思,便伸出一只祿山之爪,輕輕地搭在了晉許的肩膀上,又小聲叫道:“言午……”
晉許登時汗毛都立起來了,怒而轉身,罵道:“你睡不睡?不睡滾回你自己房里跟那綠蟲子絮叨去!”
趙煦枕著自己一條彎起來的手臂,側著臉,看著他,理直氣壯地道:“你這就冤枉我了,我是想問你的傷好些了沒有。”
晉許心說這人厚顏無恥簡直已經到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地步,實在想不出要和他說什么,下意識地便想把他的手給抖開,可一看趙煦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便又改了主意,仍是翻身躺下去,大有就此睡死的意思,撂下一句:“真心狠。”
便無比有定力地躺著去了。
接著趙煦又鼓搗了一會,見他定力十足,便也在他身后無聲地笑了笑,在晉許的背上輕輕合上了眼。拍了拍了晉許。
直到半夜的時候,晉許被自己的疼痛驚醒。忽然覺得身邊的人幅度極輕地抽動了一下,立刻便醒了,知道這是子夜到了。
許是天冷,被子太薄了 不保溫,睡著睡著,兩人便睡到了一處去,趙煦特意將自己的胳膊放在他的脖子下面,留出間隙,放著傷痛,晉許自己也有些尷尬,便想不著痕跡地躲開,身上兩重內傷卻叫他提不起力氣來,只得死死地咬牙忍著。
趙煦眉頭一皺,手臂收緊了,微微抬起上身,騰出一只手掌抵在他后心上,卻不敢輕舉妄動,只輕聲問道:“怎么,脖子疼么,要不要喊太醫?”
晉許并不說話,只不自覺地將背彎得更厲害,手指抓緊被褥里,皺著眉頭。
他閉上眼,寒冬臘月里,額角冒出細汗來,盡量將呼吸放得又平又緩,可縱然如此,趙煦還是聽出他吐息之間有些不穩的顫抖。
他便默默無聲地將晉許整個肩背都攬過來,另一只手環住他的腰,叫他的頭靠在自己胸前,像是抱著個做噩夢的孩子一樣,輕輕地安撫著他的后背。
晉許難得的順從。
那一刻,他們都醒著,卻兩兩寂靜無聲,未央長夜自窗邊劃過,時間和疼痛都好像無比漫長,漫長到……非要叫人刻骨銘心一樣。
晉許腦子里有些木然,想著白日里憎恨之極,夜里卻這樣,似乎是相依為命,又想是相互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