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尚德街,丞相府。
十爺和晉長安站在王府大殿的正中,王玨手里托著兩枚獅子圓核,神態平和。十爺站在他的對面,目光鋒銳如飛箭射來,可卻不能影響這位老人分毫。
府里的其他人都低下頭去裝作忙手頭的活,誰也不敢發出聲音。
這時殿外的通傳跑進來,先看看十爺,又看看王玨手里的核桃,猶豫了一下,這才向王玨拱手,粗聲粗氣道:“宮里來報,高太守的幼子去了,圣上已回宮,令爺即刻進宮。”
雖然他有意壓低嗓門,可還是讓周圍的人都聽了個通透。
王玨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滿意地點了一下頭,這才對十爺語重心長道:“澤風,莫怪老夫用這官印壓你,實在是你行事太過急——由著圣上到處亂跑?傳出去,明天御史們的彈章能把你給淹嘍!”
十爺推著木輪椅,冷哼一聲:“在下雖然為圣上老師,但是只負責傳授知識,責令品德,前朝之事,哪是在下能多言的?或是王相是覺得在下品德有損,教的圣上品行也不端正么?”
此話一出,便是反客為主,倒要看看王玨你怎么回答?
“嘖,澤風哪……你勇于任事,懂得分寸老夫自然明白,但朝堂上的人能明白嗎?高議他能明白嗎?就算他們明白,可在乎嗎?”說到這里,王玨特意加重了語氣,“你以為老夫為何匆匆讓圣上返回?高太守那邊早已經知道你們的行動,早已布網!現在老夫還頂得住。若朝堂之上人知道,你們竟把圣上的命壓在無名小輩身上,到時候群議洶洶,就是我也是扛不住的!”
他見十爺沉默不語,又換了副和藹口氣:“朝堂之上,處處伏兵,稍有不慎便是傾覆之禍——老夫今年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要追隨先帝去了,已無所謂,你們還年輕呢,要懂得分寸!”
王玨一口氣說這么多,可稱得上推心置腹,可十爺卻不為所動:“您在這里每教誨一句為官之道,那些異族、異心人就離得取圣上命逞近上一分。”他看了一眼殿角,沙漏里的沙依然無情地滴落著。
王玨道:“我沒說不抓他們!也沒說不替圣上清理朝堂,只是聽說那人可是與這皇宮頗有淵源,怎么保證他之后恢復記憶,不會作出傷害圣上之事?”
“我?我自然不信任他,但我信圣上,況且目前為止發生的種種,表明他是現在最好的……不,是唯一的選擇。”
“汴京匯集天下英才,滿城人物,難道沒一個比得上那落魄的御醫之子么?”王玨口氣轉而嚴厲,晉長安卻是不由的看了看自己的衣角,自己的孩子正處于漩渦之中,他焦急但是無措,“當年你已錯了一次,失了雙腿。如今情勢,可容不得第二次犯錯!”
十爺推著輪椅踏前一步,目銳如芒:“您只想保住圣上,而圣上和我要保住的是整個大宋!”
這時通傳第二次踏入殿內,粗著嗓門吼道:“報,派來的轎子,已至門口。”王玨揮了揮衣袖:“不必催了,這就去了你們與我同去!。”
這時十爺忽然大喝一聲:“慢!”
“澤。”王玨的語氣已帶著幾絲不滿。十爺卻不顧呵斥,嗆聲道:“王相,是否真的不知,他那幼子是怎的去世的,若不是他強搶他人良田,硬奪他人之妻,那貧農才與其拼命,同歸于盡,這些年,就這樣的事情,樁樁件件,您看看,細細看!”王玨看著眼前那本賬簿,他怎么不曉得高家為非作歹多年,喪盡天良,人人得而誅之,可他也明白眼下情勢緊急,朝內高太后高太守把持,邊境還有數萬高家軍在鎮守于是輕嘆一聲,揮了揮手。
王玨輕易不會干涉高家之事,至少目前為止是這樣,但若澤風逾越了規矩,他就會化身籠頭韁繩,把年輕人拽回來。外族奸細當然要抓,但他絕不能讓政敵們找到借口,染指圣上和自己的勢力。
這一切,可都是為了圣上的安全。
——
腳步聲響,趙煦穿著便衣大剌剌地邁入殿中,全無隨時暴露的恐懼。他先沖十爺眨了眨眼睛,然后把好奇的目光投向那位須發皆白的老者。
王玨個人在本朝實在太有名了,詩書雙絕,才華橫溢,四歲背經,五歲讀詩,六歲讀賦,八歲做文,連中三元。他四十多歲時已是三品朝臣,這就是為什么如此受得趙煦重任的原因,他是希望憑他的資歷和聲望坐鎮正印,方便自己在下面做事。
汴京城的城防職責,分散于金吾衛、京兆府、御史臺、監門衛等官署,疊床架屋,矛盾重重。王玨的存在,凌駕諸署之上,背后有趙煦支撐,與高太守形成對力,能助成事。
王玨的身份,除了丞相之外,還有一個翰林院太傅的頭銜。而趙煦則是以待詔翰林供奉東宮。這王玨是哪隊人,背后是誰,可謂一目了然。
雖則如今趙煦還未真正坐穩皇位,可從這些幕僚職銜的安排,仍可略窺彀中玄妙一二。
趙煦注意到了王玨的憂郁視線,但他并未開口責難,只是徑直坐在了大堂正座。
”圣……”
十爺走上前來,要他匯報情況,趙煦擺手示意不要暴露身份,摸摸下巴,要十爺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趙煦臉色一變:“這么說,高武將皇城防布圖給了那外族歌姬?”
這是他們目前僅有的一條線索。
十爺道:“還不確定,我已安排魚周封鎖城門,正在逐一排查附近住戶……”話未說完,趙煦“唰”地睜開眼睛,語氣嚴厲:“好大的膽子!簡直是該死千遍。”
”如今皇城緊急,更棘手的是這個……”晉長安將得到的一封密信拆開給了趙煦。
什么?怎么會這樣?
信中描述,最近有一批奸細混入了汴京城,目的是為了在即將到來的迎娶西夏公主之日摧毀汴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