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石階仿佛望不見頭,兩側的石壁上,每隔百步便燃著一個火把,將黝黑的石壁染得火紅。但盡管如此,流通的空氣卻依舊清新,甚至不時還有些微涼的風吹過。
是在山腹之中……這等浩大的工程絕非一個江湖中的幫派弄得起來。被人攔腰抱在懷里,君莫言思考的卻是眼前這足以讓任何人震驚的地方。
又是在皇家圈起來的山中……那到底是誰弄出來的,幾乎可以確定。只是……想到這里,君莫言的臉色不受控制的陰沉下來。
“在想這地方是誰弄出來的,又或者我是怎么知道的?”看了一眼懷中的君莫言,銀色面具的人不由挑起唇角,“別想了,知道這地方且能進來的人在這世上不過兩個,一個是我,另一個——”微頓一下,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突然將君莫言抱緊,空出一只手把那條脫臼的胳膊往上一拖。
“喀!”清脆的骨頭接合的聲音中,夾雜著一聲壓低了的悶哼。
“這么不經痛?”聽到那聲悶哼,再看君莫言臉上不像裝出來的蒼白,銀色面具的男子語氣里帶著些訝異。
這么說著,他扣住君莫言的腕脈,向里面輸入了一道真氣。
試探的真氣一入體,沿途的經脈就像是被刀子切割一般疼痛。一時間,君莫言幾乎痛得說不出話來。
注意到對方經脈里沒有半點阻礙,再看懷中冷汗淋淋而下的人,銀色面具的人一下子撤了力道,聲音里滿是不信:
“……你真的不會半點武藝?青國的皇室成員都規定要習武的吧?”
“……朋友知道得倒是清楚。”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君莫言聲音微啞,“學過,廢了。”
腳下一頓,隨即平穩的繼續前行,銀色面具的人笑道:“廢了也好。若是沒廢,只怕今日莫言也沒這么容易呆在我懷里——到時少不得要傷你。”
無意在言語上糾纏,君莫言只當沒聽見,問:“朋友要什么直說就好。”
“莫言倒真是直接——一般皇宮里的人,不都是喜歡那些鬼蜮伎倆,把一句話當十句來說?”笑吟吟的,銀色面具的人一如之前,并不正面回答君莫言的話。
“既然這次擄我出來的人也喜歡這鬼蜮伎倆,那還是直接些好。”眼也不抬,君莫言淡淡的說。
——在交談之中套話分析本就是一件費神的事情,而既然套話,那自然也要防范著反被對方套……眼下這什么都不知道、甚至連性命都捏在對方手里的情況,并不適合這么做。
“既然莫言這么問……”略頓一下,銀色面具的人道,“若我說,我不過是想親眼看看你,并請你來喝一杯酒,莫言信是不信?”
接著,不待君莫言開口,銀色面具的人又笑道,“想來莫言定是不信了——這話莫說你,便是我聽了,亦覺得可笑。”
“那么,”長長的甬道終于走到了盡頭,在墻壁上按了幾下,銀色面具的人看著緩緩滑開的石壁,輕描淡寫的說:
“若我說,我是為了奪走你身邊包括皇位在內的所有東西呢?”
嶙峋的石壁被厚厚的皮毛所掩蓋,雕工精細的檀木家具隱隱散發著暗香,橙黃色的燈火更渲染出一片溫馨。若不是周圍沒有半扇能見到外面的窗戶,君莫言幾疑自己已經回到了帝都的皇宮。
抱著君莫言走到床前,銀色面具的人彎下腰,將他放在鋪了厚厚墊子的石床上。
用手撫了一下床面,君莫言默默垂眸。
柔軟且干凈嗎?還有燈油和其他東西……
“這里有人來打掃?”抬起頭,看著自顧著走到桌前倒酒的銀色面具的人,君莫言問。
“每天都有人定時打掃,不過不需要擔心,他們不懂出去的路。”偏過頭,銀色面具的人笑,露出下巴到脖頸的完美線條,“說起來,莫言難道不懷疑這些東西是我弄的?這地方可并非什么人都走得進來。”
“你會鋪床?”未置可否,君莫言只是問。
一怔,銀色面具的人隨即低低啊了一聲,似有些懊惱。
“這么說也是……”像是感到無趣一般,銀色面具的人轉過身,又倒了一杯酒。只是這次,他卻巧妙的用身子遮住了君莫言的視線,然后用指甲劃破指尖,擠了一滴血到酒杯里去。
輕輕搖動著酒杯,滿意的看著血滴融入顏色差不多的酒中,銀色面具的人這才端起兩杯酒轉身,將那杯混了血液的酒遞給君莫言,說:
“雖是玩笑話……不過莫言應當不介意喝一杯吧?”
看著對方遞給自己血紅色的**,君莫言微一挑眉,雖接過,卻只是放在手心里把玩著。
“是一種酒,酒的名字叫‘心尖血’,傳言——”說到這里,銀色面具的人一頓,笑道,“那傳言卻不太好,眼下取這酒,不過是因為我喜歡它的顏色罷了——和血一樣,美麗得很。”
待銀色面具的人說完,君莫言仰首喝下了酒,才說:“傳言兩個感情甚深的兄弟不得不反目,最后在一起喝酒的時候,弟弟殺了哥哥,用哥哥心頭的血將酒染紅,喝下腹中。又有傳言說是一對夫妻歷經磨難,好不容易在一起后沒幾年,丈夫懷疑妻子偷人,殺了妻子,事后卻又發現自己誤會了妻子,于是殉情自殺,死后的血將酒染紅。于是有了‘心尖血’的稱呼。”說道這里,君莫言皺了皺眉,“這傳言不止不好,還完全不應景。”
沉默的聽著,過了良久,銀色面具的人才笑出聲:“……如此說,倒也是。只是沒想到莫言對酒也有研究。”
言罷,銀色面具的人不再開口,只是站在床沿,轉動這手中的酒杯,像是在等待什么。
而不過一會,他要等的東西就已經出現了。
“……你在酒里下了什么?”撫著額,君莫言擰著眉,問。
他是有下了東西,只不過……順著床沿坐下,銀色面具的人扳過君莫言的臉,打量了一會后,說:“不愧是美人,什么表情都好看……放心,只是一點迷藥罷了。”
這么說著,他猶豫了一下,突然拉開君莫言的衣襟,露出對方瘦削的肩膀,然后……
——狠狠的咬了一口。
“嗚!你——”肩頭傳來的刺痛讓君莫言本來有些昏沉的神智一清。悶哼一聲,他反射性的推開身上的人。
不費力的制住了對方,銀色面具的人用力的咬破君莫言的肩頭,硬是吞下了好幾口血才起身。
“咸的……”喃喃著,銀色面具的人舔了舔唇角的血跡。
淡色的薄唇染了血,紅的滲人,稱著銀色面具,更帶著三分妖異。
“雖然不是心尖血,但目前也湊合了……”依舊制住君莫言,銀色面具的人突然皺眉,“嘖,這個面具真是麻煩……”
這么說著,他空出一只手,揭下了臉上的面具。
呼吸有些急促,君莫言看著銀色面具的人,用力的咬著下唇,借著痛楚來抵抗藥性。
一張很漂亮的臉,同時也是一張很年輕的臉。但他的漂亮,卻又和君莫言的漂亮有所不同。君莫言是俊秀得會讓人以為是女子,而銀色面具的人的漂亮,卻帶著十足的英氣,讓最渾濁的眼都不會錯認他的性別。
斜飛入鬢的長眉一挑,比夜還深的眸子里似乎有了些笑意,銀色面具的人用指腹細細的摩擦著被君莫言咬出絲絲血痕的唇,說:
“雖然沒有內力扛著,但你現在應該還能聽清我的話吧?……殷寒,我可以告訴你的名字,下次再見可別叫錯了。”
低低的笑著,殷寒滿意的看著在聽了名字之后,再也撐不住閉上眼睛的君莫言。
“雖然你不信,不過這次我確實不過是找你來喝一杯酒罷了。”笑吟吟的,殷寒揀起披散在床上的一縷發絲,放在手心里把玩著,“自然,另一句話也是真的。等到下次,我便會開始奪走你的所有,我的……”
說道這里,殷寒臉上掠過一抹復雜。
“我的……莫言。”
——————
青穹山皇宮圍獵場
“這樣應該差不多了……雖然這次不傷你,但好歹收點利息。”喃喃著,殷寒檢查了一遍綁在君莫言手上的繩子和遮住他的眼的黑布。
然后……直起腰,環視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一眼,殷寒自語,“這地方對不會武功的人而言,遮不遮眼倒沒多大差別。”
說著,他隨手將抱在懷里的君莫言往下丟。但人才剛一離開他的懷抱,他心里就掠過一抹怪異的感覺。
皺了皺眉,看著躺在地上,沒有吭聲——自然,他都已經下藥了,要是對方還吭聲了他才當心——的人,殷寒踟躕一會,還是蹲下身子,掀起對方的衣服。
盡管周圍黑暗,但對于殷寒這種自小就習武的人卻沒有多大的困擾。因此,在一掀起君莫言的衣袖后,他就清楚的看見對方手臂上的大片青紫。
竟然忘了他身上沒有內力……吐了一口氣,不知怎么的,殷寒心中竟有些煩悶。
“……真是細皮嫩肉,”勾了勾唇,他有些嘲諷的說著,“身體也輕得和女人一樣——”這么說到了一半,殷寒的腦海里突然浮現了自己剛才抱著君莫言的情景。
——自然不是因為什么喜歡什么愛,只是單純的希望整一整對方罷了。
只是,剛才的感覺似乎……不錯?
意識到自己可怕的想法,殷寒的臉頰狠狠的抽搐了幾下。
“一個男人……”
抱起來倒很合手。
“沒幾兩肉……”
纖細得讓人心動。
“就像是女人……”
……如果是女人,未免也太厲害了。
低低的□□了一聲,殷寒面上帶了一絲氣惱:“一杯而已,我也醉了?”
這么說著,像是要證明什么一般,他蹲下身,將縛著君莫言雙手的繩子解開,綁了一個新的結——一個對手負荷極大,不及時解開就會傷及筋骨的結。
“……廢了也好。”收緊最后一個繩結,看著勒進肉里的繩子,殷寒站起身,走出了山洞。
驟然而至的光明讓已經習慣了黑暗的人微微瞇眼。待眼睛適應了光線后,殷寒吸一口氣,靠在山壁上,眺望著遠處的云海。
蒼翠的峰巒在濃厚的云層中若隱若現,初出的朝陽灑下金輝,為白色的云層平添了幾分艷麗。
“真是美景……”自語著,殷寒突然聚氣長嘯。聲音不高,卻十分綿長。
“嘖!真是……”半晌,他停下口中的嘯聲,小聲咒罵了一句,便匆匆運起輕功離去。
而就在殷寒離開不久后,一道灰影幾個起落,來到了他之前站的地方。
卻正是蘇寒凜。
此刻,他灰衫盡濕,緊緊的粘黏在身上,臉上也帶著掩不住的焦躁。
掃了一眼周圍,蘇寒凜一下子就看見了那個半掩在藤蔓之下的山洞。只略一猶豫,蘇寒凜便扯開藤蔓,大步走進漆黑的、似乎看不見半點光明的洞口。
莫言……莫言……低低的女聲像惆悵、像嘆惋,帶著說不出的凄涼。你該是叫希羽的……
……別走!渾身重得動彈不得,君莫言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哀戚的容顏越來越模糊,越來越……
“莫言?!”進洞之后,蘇寒凜沒走幾步就看見了躺在地上的君莫言。
幾乎控制不住的低呼一聲,他一閃身掠到對方身邊,臉上的焦躁在一瞬間化為緊張和深深的恐懼。
快速的扶起躺在地上的君莫言,在發現他的雙手被縛住綁在身后后,蘇寒凜終于松了一口氣。
并指如刀,劃斷了繩子,蘇寒凜就待去解纏在君莫言眼上的黑巾。
但,就在他的手碰到那塊黑布的時候,君莫言的身子微微動了一下。
剎那間,蘇寒凜僵在原地,那原本已經碰著了黑布的手指再也動彈不得。
——如果他看到他,會有什么反應?在腦海一片混亂之間,惟有著一個問題,越來越清晰,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誰?”而此時,君莫言略顯沙啞的聲音,也在蘇寒凜耳邊響了起來,如炸雷一般,讓他重重的顫了一下。
“起得來?”不知道出于什么考慮,或者本沒有考慮,蘇寒凜一下子放開手,更下意識的改變了自己的聲音,讓它變得暗啞。
而做完這一切后,他才怔在了原地。
“閣下?……”聽著完全不熟悉的聲音,君莫言還沒有完全自剛才的夢境中醒來。費力的撐起身子,條件反射的,他伸手摸索著臉上的東西,打算把那讓人不舒服東西拿掉。
下意識的——再一次下意識的,蘇寒凜死死的扣住君莫言的手,不讓他扯下臉上的黑布。
然后,他看著自己的手,墨黑的眼中有了一絲恍惚,更多的,卻是某種不可名狀的悲哀。
“……不要拿下,在下是受人之托帶你離開。”暗啞的聲音慢慢的在安靜的洞內響起,音調平得帶點冷漠的味道。
心下覺得怪異,君莫言卻沒有多做什么,只是從善如流的放下手,點頭:“我知道了。”
收回手,將緊繃到僵直的指尖攏入衣袖,蘇寒凜退后一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說:“往前直走。”
“嗯。”應了一聲,君莫言剛邁出一步,就暗自皺起了眉。
——他的右腳踝,正隱隱刺痛著,而這份牽動神經的痛楚,在他踏下腳步的時候升到了極致。
身子一頓,君莫言握了握拳,壓下口中的悶哼。同時,像是約好了湊趣一般,君莫言的左臂和背部,也開始隱隱痛起來了。
“怎么?”這時,一直注意著君莫言的蘇寒凜開口。雖心里關心,但他卻壓抑著情緒,刻意讓聲音顯得冷淡。
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君莫言繼續往前走。然而還沒有走兩步,他身子一晃,整個人往地上跪去。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這文這么秤砣?……路過的請支持~拜謝~
如果待會兒時間來得及,還有一章。
插入書簽